沈逐云仍舊沒有動作。

    我瞅著杵在床前的沈逐云，心中突然感覺不太妙，心道不會吧？不會吧？宋涿這小子欠下的竟是這樣的人情債嗎？

    宋涿等著他離開，房中的仆人等著他指示，我等著他決定，因人人都等著他，便顯得他沉默的時間好像有幾百年那么長。

    片刻后，終于他身形微一動，作出決定了。

    他對房中的仆從道：“都出去罷?！?/br>
    又說，“不必請人來?！?/br>
    第53章 大理遺夢（上）

    “哎……”

    我趴在房間中央的椿木圓桌上，看著床上那個精疲力盡之后陷入沉沉昏睡的年輕人，心里覺得非?；奶啤⒎浅o力。

    房間里當(dāng)然已經(jīng)被打掃過一遍，那些痛苦的呻吟、急促的喘息、殷紅的血跡、腥膻的體液都被徹底清理出戶，除了空氣中殘留的一點粘滯的氣息，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狂烈的欲潮過去了，宋涿此刻眉眼平順，無知無覺，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但命運的簿冊上已經(jīng)記下了這一筆債，留待日后去還。

    只是這舍身飼虎的成全，怎么還？

    沈逐云被人扶出去的時候兩股發(fā)顫，臉色白得像紙，一只腳都跨出門檻了，還扶著門框回頭來看一眼，一陣微風(fēng)從廊下吹過去，他單薄的衣衫飄了飄，神色飄忽得似要被這陣風(fēng)吹走一般……

    這一眼萬年的深情，又怎么還啊？

    宋涿睡了一天便醒了，醒來后除了四肢虛軟之外，沒有別的不適，醒來迷迷糊糊問的第一句是：“三哥呢？在哪兒？”

    這小子還算有些良心，我略松一口氣。

    仆從說：“公子的傷還沒好，昨日燒了一天，今日燒還沒退，仍在房中歇著呢?！?/br>
    宋涿揉著太陽xue，聞言抬頭：“他受了傷？什么傷？”

    仆從明顯一哽，看著他欲言又止：“就是……”

    宋涿想是斷了片兒，急了：“說啊！”

    “就是少爺你前日出去應(yīng)酬的時候被人下了藥，回來就……”

    宋涿正穿了衣服要去看他，聽到這里動作一頓，臉色霎時僵了——他全想起來了。

    他驚疑不定，同仆從確認(rèn)道：“那日在我房里的人不是百花樓的綠鸞姑娘么？”

    仆從也愣了：“?。坎皇恰瓘念^到尾，都是沈公子?！?/br>
    從頭到尾，都是沈逐云……？

    ……宋涿頭頂?shù)奶於伎焖恕?/br>
    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后雙目無神地在房中踱了幾步——這小子磨磨蹭蹭得看得我實在心焦，我心知他遲去一刻，我身上的債便要重上一分，因此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在旁邊苦口婆心道：“延清，陸延清啊，不論你心中怎么想的，都先去看看他吧。人家堂堂八尺男兒，為你都犧牲到什么地步了……”

    宋涿自然很快就去了。

    沈逐云正好醒了，大夫正在房中替他上藥，應(yīng)門的下人說是宋涿來，沈逐云渾身一僵，痛楚襲來，眉心霎時便皺起了。他道：“此刻不便，叫他等一等?！?/br>
    仆從去回了話，宋涿聽了不滿地嘀咕了一句：“我與三哥有何不便的？”而后又在房門口愁云滿布的踱了好幾圈。

    終于等到大夫出來，問過情況后，宋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去：“三哥，你沒事吧？”

    沈逐云當(dāng)然說“沒事”——他這么問，沈逐云除了“沒事”還能說什么？難道說“有事”好叫他來細(xì)問究竟有什么事么？你自己做的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么？

    宋涿一屁股在床邊坐下，抓住沈逐云的手，用手背探過他額頭后，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了，最后又像小時候犯了錯那樣，蔫頭耷腦地看著沈逐云。

    他不說話，沈逐云也不為難他，自己打開話頭道：“前日宴席上發(fā)生了什么？是誰害的你？”

    沈逐云這兩句真是救了他一命，宋涿立刻將那日宴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最后恨恨道：“那個郭淮珉果然如三哥所說，十分無恥，十分狡詐，一定是他在我酒里動了手腳?！?/br>
    沈逐云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日席上的幾人，段思德、郭淮珉、石阜山，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掉。”

    我在旁邊看著，聽到這一句忽然渾身打了個機靈——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沈逐云這一世分明與傅長亭判若兩人，但他此時的語氣神態(tài)卻和傅長亭微妙地重合了。從沈逐云到傅長亭，好像有某些東西是他一以貫之，從未改變過的。

    兩個人話頭接過來拋過去，顧左右而言他的話題終于都說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要到那個正題上來。

    沈逐云嘆了口氣，問：“涿弟還有什么要同我說的么？”

    宋涿往沈逐云身上打量了兩眼，猶豫著道：“三哥，他們說你燒了兩日——我是不是，將你傷得很重??？”

    傷在難以啟齒處，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沈逐云道：“都是皮rou傷，養(yǎng)幾日也就好了?！?/br>
    宋涿抓緊了他的手，說：“三哥，對不起……我實在是禽獸不如，竟對你作出這種事來?，F(xiàn)今將你傷成這樣，我真不知、真不知如何是好?！?/br>
    沈逐云說：“那是迷藥驅(qū)使，我不怪你。天下熙攘，皆為利益往來，其中多是蠅狗之輩。吃一塹長一智，你日后出門在外，須得更加謹(jǐn)慎?！?/br>
    宋涿自然乖乖點頭應(yīng)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