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翠柳、湖畔

    春風、細雨、蟬鳴

    斜陽、綠水、扁舟

    公子、佳人、刀！

    此情此景若一副空白的畫卷徐徐展開，有丹青妙筆落下描繪個中之妙、頗深意境。

    易無咎也是這樣思及的。

    當然，若是那位湖畔翠柳下的美人兒不曾寒著一張臉，那便更好了。

    斗笠輕紗掀起，臂間一柄寒刀。

    一襲白衣勝雪、三千青絲飄飄。

    狐兒臉、柳葉眉、丹鳳飛揚藏殺意，紅唇輕抿斂心潮。

    立足于扁舟之上，負手直視那一對冷眸，盡管是自小生于紅粉堆里見慣了千嬌百艷，盡管是浪跡于江湖識遍了風月佳人，盡管是有著那一位位傾國傾城的紅顏知己，但這一刻，易無咎還是不由得心底為這女子的容顏而感嘆：

    冠絕天下，人間無二！

    “易無咎，候你多時了，來領死吧。”

    那白衣美人兒見自己等的人來了，便輕抬下頜，目光變冷，緩緩拿起臂間夾著的寶刀，紅唇輕啟言道。

    小舟緩緩停于湖畔不遠，舟上的易無咎聞言后面色如常，淡然一笑，問道：“你為何要殺我？”

    這人叫侯莫陳情，江湖人稱‘小陳先生’。

    她有一個父親被稱為‘大陳先生’，是前齊時期名滿天下的大學士。

    只不過，與她父親不同的是，她之所以名頭響亮并非她有學問，而是她的容顏無雙，還有她的刀也無雙。

    “你自己知曉原因。”

    白衣女子眸光緊盯著小舟上的他，那目光仿佛能直刺人心一般。

    “只因為你哥哥的死？”

    白衣女子不言。

    “還是因為你父親大陳先生的死？”

    易無咎又問道。

    這一次，白衣女子動容了。

    她眼中的寒意愈發(fā)熾盛，身邊飄下的柳葉驟然被一分為二。

    易無咎苦笑一聲，搖搖頭又說道：“如果說，我告訴你真相，你父親大陳先生真不是我爹殺的，你信嗎？”

    自從上一次遭遇這位小陳先生的截殺，回到王府后，易無咎便向自家那位老頭打聽過那件陳年往事。

    當年戰(zhàn)國天下，諸國爭雄。

    他老子易浮屠以二百家丁起家，輾轉大小仗打了數(shù)百場，最終替大宋朝廷打下了半數(shù)江山基業(yè)，在這世間留下了赫赫武功威名，也因此被宋廷冊封為燕王。

    圍攻齊國都城的那一戰(zhàn)不算易浮屠生平中最艱難的戰(zhàn)役，卻是最令他頭疼的一戰(zhàn)。

    只因為當年易浮屠率領鐵騎一戰(zhàn)坑殺齊國二十萬降卒，并連克重鎮(zhèn)包圍國都后，齊國朝野上下一片哀嚎，宮廷內(nèi)外皆是惶恐，文有貪生之心，武有怕死之意，誰也不想隨最后的孤城和那孤兒寡母一起埋葬。

    卻唯有大陳先生站了出來，痛斥文武百官的勸降之言，諫言太后與小皇帝誓死守城提振士氣，以圖機變。

    后來圍城的三十三日里，大陳先生發(fā)動號召都城百姓相助士卒守城，連連識破易浮屠的各種計策，其一介文人更是親自登上城頭，挽袖擂鼓振奮軍心，最終在城破之日抱著小皇帝一起隨齊國殉葬。

    正因如此，白衣女子視易浮屠為殺父仇人，對易無咎當然也恨屋及烏。

    “當年在城破的最后一日前，我爹暗中遣人給大陳先生送了書信，保證不殺一降，大陳先生見大勢已去其實已經(jīng)同意了。但其中有人作梗搗鬼，半日間假傳我爹變卦反悔的書信，這才令大陳先生絕望之下跳下城樓。這件事，也是我爹后來派人秘密調(diào)查了好些年才知曉的秘密。”

    易無咎把自己從老頭那里得知的一切對白衣女子娓娓道來，說明了真相原委。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白衣女子不會因為易無咎一番隨便的說辭就被打動，因為人說謊是最容易的事情。

    無奈之下，易無咎攤開雙手，說道：“信與不信全都由你，反正我說的沒有半點虛言，如果你想讓親者痛仇者快之事發(fā)生，那就請你盡管動手，我不還手?！?/br>
    見他如此真誠的模樣，白衣女子雖然依舊是一副冷漠的樣子，但心中其實已經(jīng)信了幾分。

    她雖然癡迷武學，但癡迷武學的目的是為了報仇雪恨。

    在浪跡江湖的這些年里，她也曾游于齊國舊地暗中調(diào)查，為此她更是建立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情報組織‘風樓’來更好的挖掘當年的真相。

    眼下易無咎所說，隱隱與她調(diào)查得出的一些情況相吻合。

    當然，這也是一面之詞，還不足以確信。

    “除非你能拿出證據(jù)。”

    “我不能?！?/br>
    易無咎搖搖頭。

    若他有證據(jù)，又何需等到現(xiàn)在？

    早就拿出來交給她了，他還打著把這位大高手忽悠到燕王府的主意呢。

    “我出刀，不會留手。”

    白衣女子平靜地拔刀，使一抹寒光乍現(xiàn)。

    雖然她拔刀了，但她的殺意沒了。

    這一點易無咎是能感受得到的，所以他心中暗暗高興，顏面上依舊笑著說道：“我就在這里?！?/br>
    嗆啷——

    刀徹底出鞘，刃似月，光如雪。

    也就是這一瞬間，雖然不見殺意，但煞意卻十足驚人！

    這春季的湖畔仿佛頃刻內(nèi)回到了寒冬臘月的四九天，雖無鵝毛大雪，卻有冰寒之氣刺骨。

    嗡～

    白衣驚鴻，霹靂掠影。

    易無咎一直相信一件事。

    那就是：運氣總會站在他這邊！

    身為燕王世子，身為大宋朝廷的眼中釘之一，他自出生之日起就不似平常權貴家孩子那般能享受到正常的榮華富貴。

    他經(jīng)歷的很多，見識了很多，更學會了很多。

    種種經(jīng)歷不僅培養(yǎng)了他堅毅頑強的性格，更讓他有一種自信，一種面對一切困難時都不會受到挫敗的自信。一種直覺，一種九成九都會正確的直覺！

    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位‘小陳先生’的刀看似能沖刷一切阻礙，看似能斬斷人間的一切，但這把刀一定會停下，一定會！

    是的，如果按照正常劇本走，按照正常情況來，白衣女子會因易無咎的真誠和敞開面門不做任何防備的姿態(tài)所打動，這一刀的確是試探。

    可就在這時候，白衣女子像是清醒了似的，腦海中有了新的念頭：‘他在故意賭我不會殺他！’

    霎時間，凜冽的刀氣中殺意瞬間釋放，殺氣陡然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