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得平緩又耐心，元姝抽泣著聆聽，漸漸也穩(wěn)定了情緒。

    在揚(yáng)州，在京都的事他都仔仔細(xì)細(xì)地講給了她聽，端王、衛(wèi)閔兒、淮南王在其中的干系也說得一清二楚。

    元姝此刻已經(jīng)信了八九分了。

    若是罪官家眷充妓，確實(shí)也能解釋她的來路了。包括失去記憶這一點(diǎn)，若不是出了大變故，尋常人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神奇的經(jīng)歷。衛(wèi)閔兒和那姓沈的官員一見她，就覺得她是陸明舒，也有了解釋。

    想到這里，她從袖中拿出沈容安給她的牌子，蹙眉道：“今日在街上那位姓沈的官員，是誰？”

    裴宣看了她一眼，喉頭微動，若可以，他真不想提起沈容安這個小人的名字?？裳巯滤麄冎g，已經(jīng)容不得半點(diǎn)欺騙了。

    “是從前在你家族學(xué)讀書，與你一道長大的沈容安。他先父似乎對你父親有救命的恩情，十三歲前，都是寄養(yǎng)在你家外院的?！?/br>
    元姝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息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見到我那般失態(tài)?！?/br>
    他嘴角蠕了蠕，很想把她手里的牌子奪走，她卻像是故意的似的，兩指捏著牌子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又收到了袖中，似自言自語道：“說實(shí)話，那人生得真不錯，就是舉止唐突了些……”

    她斜睨了裴宣一眼，果真瞧見這人的臉黑了下來，好笑地?fù)崃藫崴南掳停骸斑@個沈容安不就是那日要娶閔兒她庶姐的人嗎，怎么，你還擔(dān)心我跟這個有婦之夫跑了不成？”

    裴宣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手，有些緊張：“那他若是沒準(zhǔn)備娶旁人呢？你……”

    她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我又不記得他?！?/br>
    裴宣有些失望，卻也知道，他這時問這話毫無意義，她確然不記得他了。

    “難道我和這個沈容安定過親嗎？你這般在意？”

    “沒有。”

    可是，滿京都的人都知道，沈容安喜歡你。

    他心里正有些別扭著，卻聽她偎在他懷里，玩著他手里的帕子，淡淡道：“想來也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要不然，京中世家大族的規(guī)矩，早就該定親了?！?/br>
    為了裴宣，她曾著意去了解過這些世家的規(guī)矩，像衛(wèi)閔兒這般這樣遲定親的貴女極少，與她母親失寵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其余的，要么是早早定親了，要么就是打算入宮為妃或者嫁入皇室的。

    陸明舒，顯然不會是失寵不受待見的孩子。那幅畫上，她笑得那般肆意呢。

    聞言，裴宣神色微怔，旋即，釋然地笑了笑。

    是啊，她從前一向驕傲又大膽，若是真對沈容安有意，以她在家中受寵的程度，不管沈容安是否能高中，在他中舉的時候，兩家親事大概就會定下了?？申懠?，從來沒有傳出過這樣的風(fēng)聲。

    這樣看來，倒是沈容安一廂情愿牽累了她的名聲。

    想通了這一點(diǎn)，他心情瞬時大好，低頭看她愣愣地出神，撥開她額上的頭發(fā)，親了親：“在想什么？”

    元姝眨了眨眼睛，嘆氣道：“我……我想不起來從前的事，陸家蒙受了不白之冤，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傷心或者憤怒，可是，我想不起來，只是心里有一些沉重而已……”

    裴宣心頭一軟，輕聲道：“不是你的錯，你眼下記不起來，正是因為你從前太傷心了。”一說出來，她果真就有了各種復(fù)雜的心緒，再不能像從前那般無憂無慮了，裴宣只能去盡力消磨她心頭的內(nèi)疚，低頭親了親她：“會想起來的，其實(shí)，陸伯父若是在天有靈，多半還盼著你想不起來，他從前最得意，能將你養(yǎng)得每日里半點(diǎn)憂慮都沒有……”

    元姝心頭驀然一酸，她好像腦子里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人沖著她慈愛地笑，喚她二丫頭，卻怎么都看不清面貌。

    她低低地問：“那，那我那位庶兄呢？”

    裴宣默了默，道：“他心有不甘，上戰(zhàn)場去搏功名去了。不過你放心，我托了人看著他，若非大戰(zhàn)，暫時不會有什么差錯?！?/br>
    上戰(zhàn)場啊……

    她好像能看到一個英姿勃發(fā)，驕縱肆意的世家公子，只是同樣的，看不清容貌。但這到底也是一個好的訊號，代表她有希望能想起來了——縱然過去可能會很痛苦，但她不愿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裴宣出神了片刻，沒再聽到動靜，再垂眼，便瞧見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手拉著他的衣襟，大約今日是哭累了鬧累了，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眼下已經(jīng)沉沉睡著了，巴掌大的小臉上染著淡淡的紅暈。

    他笑了笑，輕手輕腳地抱著她繞過屏風(fēng)，放到了那頭的床榻上。

    她在睡夢里格外地乖巧一些，大約是心事了卻，眉眼舒展，很是恬靜。他小心地將她拉著他的衣袖的手撥弄開，她卻擰了擰眉頭，小聲地呢喃著大人，他唇角不免又勾起一抹笑。

    據(jù)實(shí)相告后，能得到這樣一個結(jié)果，倒也算是讓他松了口氣了。

    她袖子里的牌子不知何時落了下來，半遮半掩地在袖口，裴宣伸手將那東西拿出來，冷笑一聲：也不知沈容安哪里來的臉，要借著端王的東風(fēng)更進(jìn)一步，娶了旁人，倒還敢來招惹她。

    但想了想，還是將令牌放了回去。

    若是拿走了，她少不了又要來調(diào)笑他。今日鬧了這一出，他倒是能將她的心瞧清楚幾分了——原來，她待他，也有這么多的畏手畏腳，心驚膽戰(zhàn)。若她心意不變，這牌子，想來也不會有什么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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