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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帶我一起回京城嗎?” “京城很危險……帶你回去,我怕你會受傷……”他一臉認真地想了想,將那匣子又推得近了些:“周嬤嬤是高家的人,我要是不在,你管不了她。其他人,你有身契在手,不必害怕……鋪子的事,我把康管事留下來幫你打理,你不用花什么心思……” 說這番話的時候,倒是條理清晰,一樁樁一件件都考慮得周到。 元姝心里頭直發(fā)酸,明知道不該惱怒,明知道這些東西已經(jīng)夠她幾輩子吃穿不愁,但還是忍不住生怨。 京城物華天寶,萬朝來貢,哪里就像他說得那么危險了?他不過是不想帶她這么個見不得光的人物回去罷了! 給她購置了這些田產(chǎn)鋪面,總歸也是他的人看著,若是日后他還有來揚州的機會,她就還是他的外宅,若是沒有機會了,權(quán)當是丟了些財物寬濟貧民,反正這些錢對他,對英國公府不過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元姝覺得很委屈。明明都說她是他花了大力氣從教司坊贖出來的,明明在她的記憶力他曾那么溫柔繾綣過,怎么她就忽然成了他隨隨便便就能扔在揚州的人了? 可喝醉了酒的裴宣表現(xiàn)得比她還委屈。 他垂著頭,低低道:“日后……你若是想嫁人……寫信到了京都,我為你相看相看……也無妨……” 元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氣得將桌上的帕子拾起來丟進了水盆里。 “既然如此,你當時為何要贖我出來?”元姝冷冷地問。 她簡直想不通,世界上竟有大方至此的男人,肯許他的外宅另嫁他人,還放言要為她相看! 裴宣看了她一眼,蹙著眉頭慢吞吞地道:“是我一廂情愿。我想去哪里都帶著你……可你討厭我……我不想讓你再討厭我……” 她何時討厭他了? 元姝愣了愣,有些疑竇:“我,我怎么討厭你了?你說說?!?/br> 裴宣揉了揉臉,像是在回憶:“你每次見到我,都躲得遠遠的;你常和你的密友說,我是冷血無情之人……” 元姝眨了眨眼。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不記得?失去記憶之前嗎?那以前的她還挺大膽,一個教司坊的娼優(yōu),竟敢到處說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壞話…… “這些我都不記得,不算。你這是拿陳年舊事壓我。”元姝理直氣壯,鼓著臉看他,心情卻好了一點,“還有嗎?” 聞言,裴宣牽過她的手,溫暖而干燥的手指慢慢地揉捏著她的小指,像是在把玩,又像是在掩飾局促,緩緩道:“你說你是我的人,可你根本不在乎,我身邊會不會進旁的女子……” 一股熱氣自他揉捏之處向上蒸騰涌動,元姝遲緩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笑得眉眼彎彎,看著他臉上幾乎要具象化的委屈,細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聽人說,喝醉酒的人第二日是不會記得發(fā)生了什么的。 她想了想,頭一次主動地伸出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身,guntang的臉頰在他胸口處蹭了蹭,小聲道:“裴宣,我不討厭你,真的。” 第10章 ◎“你要嫁的人,必然是我”◎ 這一刻,她還有些分不清,她對眼前這個男人是依賴更多還是歡喜更多。 但屋里的燭火輕輕搖晃,噼啪地炸了朵花兒,在這個愜意又靜謐的夏夜,她生出一個念頭——很想就這樣繼續(xù)陪著他,或者是,讓他一直陪著她。 …… 良久,似是酒氣終于上了頭,裴宣瞧上去有些昏昏欲睡。元姝不想喊人進來,自己勉強替他寬了衣,也再沒力氣去折騰了。 她將他扶上床榻蓋上一層被褥,徑直熄了芙蓉罩子里的燭火,擁著他哄孩子似的拍了拍,見他鴉羽般的長睫慢慢闔上,輕淺卻極其規(guī)律的呼吸聲傳來,才松了口氣,將那紙契文小心翼翼地放在枕下。 黑夜中,她眼里盈滿了狡黠的笑意。 也不知這哄著他蓋了印泥的契文,明日能不能派上用場。 * 裴宣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他又一次因公差到訪陸尚書府上。又或者,是他因公徇私,故意要多此一舉來這么一遭。 不同于旁的見他就渾身不自在的官員,陸尚書行事一向光風霽月,見了他,目光和氣慈愛地像在看一個尋常的小輩,但禮儀規(guī)矩,又半點都沒有逾越。 事畢,裴宣踱步出了書房,腳步微微一頓。 幽靜蜿蜒的鵝卵石小徑連著一大片竹林,風一吹,滿耳枝葉婆娑沙沙作響的聲音。過了這片竹林,就是陸府的內(nèi)宅。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里面。 忽地有腳步聲自西邊傳來,她一身緋紅的留仙裙,云髻上斜插一支金絲累鳳的八寶釵,身姿婀娜而輕盈,雪白修長的手指拎著黑漆的食盒,走得又快又急,老遠都能聽見她的丫鬟在后面追趕呼喊的聲音。 她唇畔帶著明媚的笑意,眼角眉梢的神色都與這春日融融相襯,肆意快活得不似凡人。 “二小姐,且等等吧,小心老爺瞧見了要責罵!” “守規(guī)矩的事自有jiejie在,我不怕責罵?!彼匦?,靈巧地像竹林里撲騰的彩蝶。扭頭瞧見了立在廊下的他,腳步卻立時頓住了。 裴宣垂下了眼瞼,沒再直視她的眼睛。他心里很清楚,這張宜喜宜嗔的臉上旋即就會出現(xiàn)厭惡恐懼的神情,如同雛鳥碰上了獵人,慌慌張張地逃竄……多年如一日都是這樣,他早已經(jīng)習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