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曲肘回攻，手上更是在瞬息間出現(xiàn)一把閃著黝黑光澤的彎刀，刺向無生的腹部。

    可這回，道人未曾想到，那些佛珠全部涌入了他的體內(nèi)，就連無生體內(nèi)，也飛出一顆明亮的舍利，一并扎入他的魂體之中。

    佛珠和舍利氣息交融，紛紛破裂開來，露出明亮光輝的本體。那些全部都是佛門舍利！

    舍利本身不能傷人，其中囊括無數(shù)佛門前人的善念功德，最大的功用——化惡。

    道人面龐上的輕視僵住，他看著自己被那些漸漸黯淡下去的舍利分裂，身體的數(shù)處都在消融。

    手上兩根手指消融后，龍脈就拼命掙開轄制，桃之夭夭。

    一看就知道，道人要完了。

    但是背對著無生的何其與殷野，分明瞧見了無生快速老去的皮rou。

    原本袈裟之下精壯的青年身體，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失去年輕的光澤，越過了健壯期，肌rou變得松軟，隨后皮膚也松弛下去，最后更是有斑點浮現(xiàn)。

    道人望著瞬間老化的和尚，在魂體瀕臨崩潰時，伸手摸向目露殺意的無生的頭：“不愧是我的弟子，可惜你忘了，我死不了。她沒能殺了我，你也做不到。”

    道人面上露出一個狠厲的笑，伸手點向自己眉心，潰散在后殿之中。

    他最后的一個眼神，望向了正擔(dān)憂望著無生的何其，目中恨意里夾雜著勢在必得的決然。

    第152章 我是騙子

    ◎更新◎

    耀眼白芒中, 何其怔愣且慌張地看著無生的背影，等她再抬眼，就望見殷野驅(qū)使瘋刀, 朝著道人潰散的神魂揮刀。

    也不知道最后瘋刀有沒有觸及, 因為下一瞬道人就徹底消散了, 只余下滿地石子般失去光澤的舍利, 以及空氣里殘留的血腥氣味。

    那股氣息不是源自帝后尸體下的新鮮血液，是一種帶著陳舊、腐朽的腥味, 似乎里面摻雜了股時日恒久的霉味。

    道人的狠話言猶在耳, 可眼下何其已顧不得道人是生是死了。

    她沒想到, 無生竟會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無生他這是僅身體老去，還是……生命力一同流失？

    想到無生一招逼得道人主動消散, 何其心中已有了猜想。只怕, 是第二種。

    第二種，則意味著無生最好的結(jié)果, 就是命不久矣。

    何其眨了眨眼，朝著無生的背影走近兩步, 手卻不敢輕拍無生，看他轉(zhuǎn)身；也不敢繞到前方, 去看無生此時的模樣。

    而殷野轉(zhuǎn)身后, 就正好和無生面對面。

    那個俊美得叫狐貍精念念不忘的和尚，如一支干癟掉的花枝，面上的皮膚如同枯萎的花葉, 皺巴起來。

    只有一雙眼，微微垂下, 不笑也似在笑, 莫名可親。

    殷野看得感慨萬千, 他腦中胡亂涌過許多事，開口問道：“你的名字，是為此嗎？”

    無生說他有佛門秘法，可以對付道人。

    可這門佛門秘法，明顯就是要命的秘法，估計還有平日不得動用力量的限制。

    和尚一早心里就有數(shù)，又頂著個“無生”的名字，怕是早有預(yù)料。但名字是他自己所取，還是傳法之人？

    “是我、自己取的?！睙o生開口，短短的一句話停頓了兩回。他的聲音也變得干啞。

    在他背后的何其聽得心中發(fā)澀。

    能發(fā)出聲音的喉嚨是人類最晚衰老的器官之一，可無生的喉嚨也老了。

    她垂首難過時，無生正慢慢地轉(zhuǎn)身。

    他看起來很不適應(yīng)自己的身體，差點因為轉(zhuǎn)身而晃倒。殷野上前，扶住了他。

    而何其看到這幕，眼眶一紅，自己繞到無生的對面。

    見到無生令她陌生的蒼老模樣，何其很艱難地喚他：“無生……?！?/br>
    是她太沒用了吧？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神仙，不能輕易解決那道人，也不能及時拯救這個國家，不能讓這里的人民避于戰(zhàn)亂。

    她總想著，自己要做什么，要救人。

    可現(xiàn)在好像什么都沒做到，也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無生看著少女落淚，抬起自己枯瘦的手，幫著少女揩去一行淚水。

    可隨即又有淚水流下，濕潤了他干燥的皮膚。

    “別哭，別哭。”無生低聲哄她，聲音變得輕細(xì)。

    可這哪里有用，只是更惹人難過。聽得殷野都心里發(fā)酸。

    他并不喜歡無生，但相處久了也不討厭這人。

    他見過和尚耐心哄三丫、見過和尚日日里古板地飯前誦經(jīng)、見過和尚被狐貍糾纏卻只冷面趕狐，他見過無生和尚太多年輕鮮活的時刻，一時實在很難接受一路同行的這位伙伴變成面前的模樣。

    殷野忍著那股難受，勸解小神仙：“無生和尚也不想見你哭的?！?/br>
    何其聽進(jìn)去這話，自己抬手擦擦眼，有些歉疚地望著無生。

    “對不起?！昂纹浠叵胫鴥扇艘娺^的匆匆?guī)酌?，心中更是難受。

    和尚待她的親熱誰都看得出來，只是何其覺得兩人沒那么熟，心中尷尬，先前就總是無視。

    現(xiàn)在想來，那種處理行事對她自己來說固然無錯，可于無生來說未免太無情。

    那時，無生早就做好了有死無生的打算了。

    聽著她莫名的道歉，無生看出來她的心思。

    他握緊了殷野扶他的手，面上露出笑，努力讓自己說話成句。

    “你不要想太多。于你來說，我們本來就不是很熟稔?！?/br>
    “我心里，待你是親meimei一樣的?！?/br>
    “你沒有出生時，我就在想，你會是什么模樣，將來，要帶你去我玩過的地方玩，帶你吃我認(rèn)為好吃的糖?！?/br>
    “師娘給我，畫了那幅畫。我一直，好好地收著。”

    畫是兩人初見時，小狐貍胡柔牽帶出來的那幅畫，畫中人模樣很像何其。

    無生自顧自說著，也不知道后殿的門口處，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只粉色小豬和一只紅毛狐貍。

    龍珠珠看看那感覺很像自己老大的人，又不放心地看向淚流滿面的失戀同盟小狐貍。

    一豬一狐本來各自在京城里打轉(zhuǎn)，嗅到龍味的龍珠珠在京城里尋找龍的蹤跡，遇到了醉酒差點掉進(jìn)酒缸里的狐貍。

    狐貍成了精，醉后口中念著個和尚，一副難過得要命的模樣。

    龍珠珠也是傷心人，就救了狐貍，又照顧它。

    聽聞龍珠珠要找龍，狐貍笑話說不可能，但腳上跟上了小伙伴，還幫著龍珠珠出主意。

    兩人找了一圈，這回的目的地就是皇宮。誰知道剛到皇宮，就看到大佛堂倒塌。而后新朋友要過來，龍珠珠就跟上了。

    看著小狐貍只哭不出聲，龍珠珠走近，拿蹄子碰了碰狐貍，哼唧著問新朋友。

    ——“別哭了，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胡柔吸吸鼻子，發(fā)出狐貍叫：“嗷——”

    是一聲無意義的音節(jié)，龍珠珠只聽得出震驚來。

    胡柔叫完，就奔向殿中的無生和尚。

    他老了，可她還是認(rèn)得出來，那就是無生和尚。

    紅毛狐貍躥到無生腿邊，著急地打轉(zhuǎn)，只是再不敢往他身上跳。

    無生低頭，看見了奔赴而來的小狐貍。

    他忽地懂了點何其的心情。

    他也有點愧疚了，他待這小狐貍，其實更過分吧？

    無生看著小狐貍，對殷野說：“站著有些累，勞煩你扶我坐下吧?！?/br>
    殷野脫了外裳，給無生墊著，才扶著他坐下。何其在一旁搭手，沉默未言。

    無生坐下后，小狐貍輕輕地挨到他身邊。

    只一碰到他，狐貍眼中又溢出淚水來，她先是著急地叫喚，叫著叫著又低下頭，將滿是淚水的面孔掩去。

    無生伸手摸了一下小狐貍的背，笑著道：“如今我已不好看了，你去找個更好看？”

    他尤記得，小狐貍看見他時那剎那的癡迷神色，想來蠱惑小狐貍的，就是他的面孔。

    可胡柔聽了這話氣得很，“砰”地一下化作人形。

    “你休想再趕我走！”

    胡柔瞪著無生，滿臉都寫著倔強。似乎在說，她這回絕對不會再聽無生的話了。

    ——她再也不走了。胡柔的眼中寫著這句話。

    胡柔很后悔。她在設(shè)想，如果她不走，和尚會不會就不會弄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了。

    無生望著小狐貍?cè)诵文贻p嬌美的面孔，嘆了一口氣。

    他只是救了胡柔，把它當(dāng)成一只生靈，像是任何一種動物一般。

    一旁，在無生跟胡柔說話時，殷野試著將自己體內(nèi)真氣傳輸給無生。

    何其也在試，將鬼仙神力中的鬼氣費勁剝除，再自心口背后灌給無生。

    可有兩人的努力如水入汪洋大海，沒激起任何的浪花。

    無生感覺自己的身體還在繼續(xù)衰敗，不過是白費他們的付出，他出聲道：“都不用，沒用的。”

    “無生，是我的姓名，也是，我的結(jié)局?！?/br>
    他說著話，感覺到最后的力氣也在流失，眼皮也飛快變得沉重，耷拉下去，看起來像是在眨眼一般。

    無生想要扭過頭，可他已經(jīng)沒了力氣，頭只側(cè)過了一點。

    他睜開眼的動作，也越來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