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90節(jié)
桑煥仍在哀嚎,卻在大雨與雷鳴聲中被淹沒至不聞。 謝鈺抬腳踢在他的腿上。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桑煥哀嚎著跪俯在濕冷的橋面上。 謝鈺垂手,將他的頭顱摁入水中。 哀嚎聲驟然停止,漆黑的水面咕嘟嘟地冒出一長串氣泡。 直至氣泡漸漸減少,幾乎斷絕,謝鈺驟然抬手,將他拉出水面。 桑煥已嚎不出聲來,只是大口大口地往外嗆著黑水。 謝鈺耐心地等他緩過氣來,這才重新抬手,將他摁入水中。 周而復始,直至天明雨歇,泠崖自暗處現(xiàn)身,對他比手道:“大人,表姑娘醒了?!?/br> 謝鈺動作一頓,起身將手里半死不活的桑煥丟給泠崖,拿出帕子徐徐擦拭著自己的雙手。 “送去詔獄,在獄中所有刑罰動過之前,不得令他斷氣。” “是?!便鲅聭?,拎起死豬般癱軟在地上的桑煥,往皇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 夜盡天明,謝鈺往浴房里沐過身發(fā),洗去一身血腥,換上潔凈的襕袍行至折枝房內。 彼時折枝正枕在柔軟的大迎枕上,就著半夏的手,小口小口地用著一碗甜粥。 面色仍舊是蒼白,唇上卻漸漸回了些血色。 不似昨日那般,脆弱得像是春日里檐下掛著的冰雪。 一觸即碎。 謝鈺眸底的霜色漸漸褪去,抬步行至榻旁,自半夏手里接過了粥碗,輕輕舀起一匙,自唇畔吹至溫涼了喂她。 折枝隨之抬起眼來,視線落在他新?lián)Q的衣袍上,似是隱約猜測到了什么,但終究沒有問他,只是微微低頭,就著他的手,一匙又一匙徐徐用了小半碗。 庭院中的大雨已經(jīng)停歇,日色漸漸驅散了濃云,往窗楣上落下淡淡的金芒。 折枝倚在謝鈺懷中,靜靜看著那道金芒隨著日頭一點點照進上房里來,灑落在朱紅的幔帳上,暖融融的一層。 “雨停了?!敝x鈺將下頜輕輕抵在她的肩窩上,在她耳畔低聲啟唇:“meimei若是有力氣起身。我便帶meimei去看一場滑稽戲?!?/br> 折枝試著往外挪了挪身子,見身子好些了,這才輕輕點頭,問他:“是哪個戲班子演的?” 謝鈺替她披上寬大的外裳,一枚一枚地徐徐系好了領口的玉扣,語聲溫柔:“meimei隨我來便好。” 這場滑稽戲,他準備了許久。 原本是打算在折枝的生辰時送給她。 如今提前些,倒也無妨。 折枝亦不再多問,只趿鞋站起身來,隨著他往庭院中行去。 謝鈺帶她行至花廳,又令伺候的丫鬟去拿了溫熱的牛乳茶與裝著各色吃食的八寶攢盒給折枝。 還真有幾分看戲的模樣。 折枝剛低頭啜了幾口牛乳茶,還未來得及將攢盒打開,花廳中便驟然熱鬧起來。 是四名粗壯仆婦大步架著掙扎的柳氏與孫嬤嬤進來,后頭還跟著氣喘吁吁的桑硯。 “反了,真是反了!還不快將夫人放開!”他厲聲呵斥著那兩名仆婦,卻在抬首看到上首的謝鈺與折枝的時候,語聲驟然頓住,漸漸也明白過什么,面色隱隱有些難看:“鈺兒,此事是你授意?” 謝鈺斯條慢理地打開了八寶攢盒,自里頭取了一枚蜜餞遞與折枝,再啟唇時,語聲冷淡:“不過是理清當年舊事?!?/br> “什么舊事?她即便不是你的生母,亦是府中主母,豈可如此折辱——”桑硯話至一半,卻看見又是兩名仆婦押著一名婦人進來,語聲驟然一頓,震悚道:“春蕪,你不是隨鶯娘去了么?” 折枝亦是愕然。 鶯娘是戚氏的小字,而春蕪與秋草一樣,是戚氏的陪嫁丫鬟。只是聽聞這位春蕪格外忠心,在戚氏過世后,一時想不開,便在一次出府采辦的時候投江死了。 江流湍急,最后連尸身都沒能撈到。 “奴婢,奴婢……”春蕪囁嚅著,終是在旁側的仆婦狠狠擰了她一把后跪在地上,掩面哭道:“奴婢對不起夫人?!?/br> 旁側的仆婦不依不饒,惡聲惡氣道:“你如何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哪位夫人?” 春蕪跪在地上哭道:“奴婢對不起老爺?shù)脑浞蛉似菔??!?/br> “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奴婢的弟弟賭輸了一大筆錢,被莊家抓住,說是還不上就要拿他的命來還。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偷了夫人的首飾去賣。卻因為偷的東西貴重,當鋪起了疑心,要拿奴婢送官。” “那時候,那時候繼室夫人身邊的孫嬤嬤也正往當鋪里來當東西。聽聞奴婢是桑府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便替奴婢解了圍,讓奴婢為繼室夫人做事……” 孫嬤嬤臉色驟然一變,厲聲道:“你血口噴人!你家夫人在世的時候,我家夫人還未進桑府的門。要你做什么事!” 柳氏也噙淚道:“你我無冤無仇,為何要構陷與我?”她說著,意有所指地顫聲道:“抑或是強權逼迫,非要你將這盆臟水扣在我身上?” 謝鈺并不與她多言,只略一抬手,又一名身著秋香色布裙的婦人抬步自花廳外進來,低頭往眾人跟前跪下,訴說道:“那時候夫人新寡,與老爺私通款曲后,便想帶著公子進桑家的門。卻又不甘心給一個商家女做小。多方打聽,得知老爺?shù)脑浞蛉似菔嫌行募玻靹恿诵乃?。只是苦于尋不著內應。直至,在當鋪里遇見了走投無路的春蕪?!?/br> 柳氏的眸光有一瞬的顫抖,只著眼去看那婦人的容貌:“你是何人?收了什么好處?” “奴婢沒收什么好處,只是記著當年的仇,沒想到隔了這許久,還能給奴婢找到報仇的機會?!?/br> 那婦人說著徐徐抬起頭來,駭?shù)谜粗牧蠝喩硪活潯?/br> 婦人原本生得還算清秀,只是一道疤痕蜈蚣似的從左眼角一路爬到右邊唇角,硬生生令這張臉猙獰得宛如惡鬼。 “夫人害怕了?”她死死盯住了柳氏,面上的那道疤痕也隨之拱動:“您當初讓我與春蕪二人里應外合,往戚氏的藥里添麻黃,讓她的心疾越治越病,最后橫死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怕?您遣人滅奴婢口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如今奴婢從棺材里爬出來,來找您了,才知道害怕?” 春蕪看著她的臉,身子也顫抖個不停,像是又回到了夜里都不敢入睡的那段時日:“奴婢在夫人離世后,每天晚上一闔眼便看見夫人要與奴婢索命。再不敢于府中待下去,這才拼著自己會水,借投江的事假死逃回了老家。不然只怕也是與荷香一個下場?!?/br> 且,她還未必有荷香命大。 柳氏見桑硯看向自己的神色里漸漸有了幾分遲疑,亦慌了神,只連聲哭訴道:“老爺……我跟你多年,絕不是這般心腸歹毒之人。你莫要聽她們構陷——” 謝鈺的長指徐徐叩著幾面,闔目像是聽戲臺子上的花旦唱詞一般,聽她使盡了全身解數(shù)去辯解。 待柳氏話音落下,方重重將手中茶盞擱下。 隨著這一聲悶響,十數(shù)人陸續(xù)自外行來。 其中有藥房里的伙計,曾經(jīng)被柳氏詢問過心疾忌口的府醫(yī),熬藥時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藥渣不對卻沒敢多言的丫鬟…… 只要還活著的人,或是為利,或是單純只是迫于權勢,都一一走進桑府花廳,復述出當年之事。 折枝緊緊握著手里的杯盞坐在那里,看著柳氏從掙扎著辯解到面色如死地跪坐在地上。 看著桑硯的神情從憤怒到動搖,從動搖到質疑,最后指著柳氏大聲斥責她是毒婦。 折枝這才明白過來,謝鈺說的滑稽戲是什么。 還真是滑稽,滑稽又荒唐,荒唐又可笑。 可笑又可悲。 一片喧囂中,謝鈺低聲問她:“meimei想如何處置她?” 折枝咬唇看向他,杏花眸里有盈盈的水色與恨意:“她害死了母親。” 謝鈺隨之頷首,對著猶在怒罵的桑硯輕哂出聲:“桑大人想如何處置?是報官,還是行家法?” 這句話,如同一桶冷水兜頭潑下,立時便令桑硯自盛怒中冷靜來。 他沉聲:“不,不能報官。” 若是報官,這等后宅里的丑事被掀到臺面上,他的仕途便也算是毀盡了。 桑硯沉默良久,終是移開視線,不再看柳氏。 “行家法?!?/br> 這三個字落下,柳氏徹底癱軟在地上。 謝鈺并不意外他的抉擇,只是斯條慢理地拿帕子去擦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跡。 若是報官,午門外一刀下去,反倒是痛快了。 折枝倒是愣了許久。 腦海里走馬燈似地轉過了戚氏當初病中艱難的情形,那無人祭拜的靈位,與戚氏臨終前笑著與年幼的她說過的話。 “我一生最為高興的事,便是嫁了個如意郎君?!?/br> 之后,戚氏孝期方滿,府內的縞素便急急換了紅妝。 繼室柳氏過門當日,彎下腰來牽過她的手,將一塊飴糖藏進她的掌心里,笑得眉眼溫柔:“你便是折枝罷?果然是雪玉似可愛的姑娘。往后,我便是你的母親。如疼親女兒一般疼你?!?/br> 折枝輕輕擱下了手里的茶盞,繞開跪在地上的春蕪,徐徐往沉香院里行去。 夏風拂過她的鬢角,將一縷散落的烏發(fā)帶起,往后吹拂而去。 真是一場荒唐戲,荒唐至極。 她抬手輕拭了拭發(fā)燙的眼尾。 好在,終于是落幕了。 * 柳氏最終死在戚氏的靈前,在慧香拜謝折枝,與情郎離開桑府的隔日。 是桑硯為了保全桑府與浚哥兒的顏面,將柳氏送到曇華寺中令她自縊,對外只說是出家清修幾日,為桑府祈福。 可折枝想,那條白綾她大抵是沒能用上。 因謝鈺當夜便遣泠崖跟去了。 折枝沒有多問,只是在幾日后聽見坊間傳來的流言。 說是戚氏當年是被柳氏害死,如今趁著柳氏過來清修,在曇華寺里顯靈向柳氏索命。 一時間,被京中奉為奇事。連帶著曇華寺里的香火亦旺盛不少。只是唯獨柳氏死的那座偏殿,無人敢去。 大抵是柳氏的死相很不好看。 彼時已是初秋,折枝抱著橘子坐在妝奩前,由謝鈺為她卸下發(fā)上的金簪,溫聲與她說起當初萬壽節(jié)上刺客之事最后的處置。 幕后之人始終未能查到,為安定民心,皇城司便只得將窩藏刺客的戲班扣上了個前朝逆賊的名號,推出午門斬首。 “這樁事,圣上疑心順王。而順王疑心的人,是我?!敝x鈺將最后一支鎏金步搖放下,執(zhí)起玉梳替她順著烏發(fā),感受著小姑娘的青絲流水般傾瀉過指尖的溫柔觸感:“故而程門關一役,圣上與順王都屬意由我同去?!?/br> 折枝的腦海里驟然浮現(xiàn)出話本子里形容的,戰(zhàn)場上尸橫遍野的情形,抱著橘子的指尖驟然收緊。令橘子吃痛,‘喵’地一聲不悅地自她膝上躍下,躥到庭院撲蝶里去了。 折枝沒有去追橘子,只是輕輕握住了他替自己順著烏發(fā)的手,低聲問道:“哥哥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