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在對面瞧著這姑娘走過來，就瞧著她像，本來想去搭個話的，但又怕弄錯，所以一直盯著你們這邊呢?？窗?，果然！”

    他們自己聊得熱鬧，可弄了半天，誰都不敢先和霧心說話。

    霧心內(nèi)心清楚，以往在凡間的時候，這些凡人對滿天城中來來往往的修士，都當作真仙一般奉作上賓，是極為敬重的。

    如今她身上有了修為，也不再是常人了。

    故而，他們只是眼巴巴地瞧她，卻不敢相認。

    霧心喉嚨有些發(fā)澀。

    她主動一個一個喚人道：“瘦子叔，阿莊，周伯伯，梅姨……”

    待霧心叫了人，他們一個個的，目光才逐漸亮起來。

    “心丫頭！果然是心丫頭！”

    “太好了，還認得人！”

    “看吧，我早跟你們說了！她不過是去修個仙而已，早晚會回來探望的?！?/br>
    這時，周賬房弓起背，問道：“心丫頭啊，怎么一去這么久，這么多年都沒回來看看?。俊?/br>
    霧心還未回答，一旁的阿莊已經(jīng)撞了他一下，道：“周伯，先別說這些了。讓心妹坐下喝口水吧?！?/br>
    梅姨也附和：“就是啊，神仙的事誰知道，說不定真跟傳說似的，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咱們是等了很久，但對心丫頭，搞不好才過去半個多月呢？”

    賬房咳嗽了兩聲，困惑地慢吞吞道：“不會只有半個多月吧？她走時還沒有賬臺高呢，看看現(xiàn)在，都這么大個姑娘了……”

    賬房年紀大了，看著腿腳不太好，他話還未說完，阿莊已扶著他去旁邊坐下。

    霧心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覺。

    她看著他們的模樣，只覺得許多事情變了，又好像許多事情沒有。

    只是霧心看了一圈，沒有看到大廚。

    霧心問：“阿叔呢？他不在這里嗎？”

    瘦叔立即回答道：“老吳啊，他在后廚炒菜呢。他這個人你知道的，脾氣倔。剛剛他聽到你來表情都變了，還不肯出來，說菜炒了一半，他走了客人吃什么。

    “你自己過去看吧?！?/br>
    “好?！?/br>
    霧心應(yīng)了一聲。

    霧心正要走。

    那瘦叔想了想，又補充說：“心丫頭啊，你別怪你吳叔嘴硬，其實當年你走了以后，他念叨了你好久，總說你就算修了仙，總歸也會回來瞧他的。

    “哎，其實我們也勸過他，說你好不容易跟神仙走了，千載難逢的好事兒啊，總不能都成了仙，還整天惦記我們這些凡人不是？再說，你若是三天兩頭回來，你的新師父只怕也要不高興啊。

    “但老吳他嘛，沒辦法，老臭驢子一頭，不服輸?shù)煤堋?/br>
    “不過，你也明白，不管他嘴上怎么說，心里總是為你好的?！?/br>
    霧心頓了頓。

    “嗯……我明白?！?/br>
    她說。

    言罷，霧心對大堂中的諸位簡單點了下頭，便循著以往熟悉的道路，撩開布簾，往后廚走去。

    第83章

    后廚與大堂不同。

    與專門招待客人享用佳肴的敞亮大堂相比，后面真正交給廚師烹飪的庖屋，實際上頗為狹窄。

    霧心撩簾進去。

    只見廚間煙火鼎盛，東西多，但收拾得整齊干凈。

    臺面上擺滿時令菜蔬，柴火燒得噼啪作響，大灶臺被常年旺火熏得焦黑，幾個小陶鍋咕咚咕咚冒著火，幾抱寬的鐵鍋蒸著噴香撲鼻的白米飯。

    廚間內(nèi)飯菜香味四溢，菜rou倒進熱油鍋里，炒得火高半丈，滋啦脆響。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中年男子站在灶臺前炒菜。

    他背對霧心，頭上包著布巾，腰寬背圓，臂膀壯碩。

    男子雙手寬大有力，動作熟練，炒鍋里火焰飛得數(shù)尺高，油光飛濺，他仍巍然不動，只唰唰過火，鐵鏟一動，不多數(shù)，一道爆炒肥肝已經(jīng)進了蓮花盤。

    即使已近二十年不見，霧心仍能一眼認得出來，這正是大廚沒錯。

    她離開那時，大廚已過不惑之年，如今，他大約也有六十多歲了，頭發(fā)果真白了不少。

    不過，看他炒菜的架勢，年齡雖大了，但身體應(yīng)當還健朗。

    廚間內(nèi)除了大廚之外，還有個瘦瘦弱弱的年輕人，是個男孩，瞧著十六七歲的年紀，頭上也包著布巾。

    這少年一張皮面白白凈凈的，在伙夫里算生得難得秀氣，簡直與煙火氣極重的廚房有些格格不入。

    他原先正老實巴交地剝著豆子，一雙手上十指修長，白嫩纖細，連個繭子都沒有，瞧著也不大像做活的。

    這少年是個生人，霧心以前沒見過他。

    他見到霧心，也有吃驚之色，小心翼翼地對她頷首打了個招呼，卻不敢搭話，便埋頭繼續(xù)剝豆子。

    霧心對少年回以一點。

    她沒有太在意這個少年，只走到大廚身邊，喚道：“阿叔?！?/br>
    大廚頭也不抬，徑自往鍋里倒油。

    他趁著炒菜的功夫，拉起眼皮瞥了霧心一眼，神情平靜。

    他的反應(yīng)，就像霧心從未走過，也談不上什么回不回來。

    大廚什么敘舊的話都未對她說，只是一指臺面上的菜刀，說：“飯點剛到，樓里正是生意最熱的時候，快點，愣著做什么。剛有客人點了三條紅燒鯉魚，都歸你了，手腳麻利些?！?/br>
    言罷，大廚將頭一扭，繼續(xù)炒菜去了，油鍋里又傳來滋啦抄火之聲。

    霧心愣了愣。

    不過，她并未推辭。

    霧心應(yīng)道：“我知道了?！?/br>
    說完，她老老實實地將蒙塵劍放到一邊，將袖管挽起，綁在上臂。

    然后，她走到水缸邊，從里面挑了三條活絡(luò)的鯉魚，又拿起菜刀掂了掂，熟練地料理起來。

    大廚的習慣和以前差不多，用具菜品擺放的位置都沒怎么變過。

    霧心一拿起菜刀，就感到一種奇妙的本能熟悉。這是一種長刀收進匹配刀鞘中的舒適，嚴絲合縫，仿佛這里與她天生魂靈契合。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又重新變回了二十年前，那個十歲的小女孩，一抬手，就知道每一把菜刀的尺寸、每一個鍋子的重量，只除了她個子高了、力氣大了，不需要踩著凳子也能夠得上臺面、也不會覺得端裝著水的鐵鍋太重了。

    霧心略一定神，就找回了久違的感覺。

    她手起刀落，利落地殺魚、清理魚腹魚鱗，待魚都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好，她又靈巧地開始處理蔥姜。

    霧心刀法輕快，種種菜譜爛熟于心。

    她動起手來，幾乎不用怎么想，魚死得幾乎沒什么痛苦，而且一通cao作下來，若是普通人，難免會臟亂，可霧心用過的臺面上仍舊整潔干凈，連一滴污血都沒有落下，清爽得不可思議。

    那剝豆子的少年在后面簡直看呆了，連手里的豆子都忘了剝，木訥地張大嘴，盯著霧心手上的動作。

    直到大廚回頭瞪了他一眼，他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繼續(xù)埋首干活。

    霧心倒是沒什么大反應(yīng)，習以為常地起油鍋，將魚下油煎熟。

    大廚手上動作慢了幾分，微妙地往霧心的方向一瞥。

    然后，他“哼”了一聲，肅著臉切菜，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響。

    廚間里只余下炒菜做飯的聲音。

    不久，跑堂的小伙過來拿菜。

    霧心來了后廚以后，就沒有再出去，他們外面的人大抵也覺得奇怪，但店里都已經(jīng)快坐滿了，總不能把上門的客人都趕走，生意還是要做的，只得都繼續(xù)干活。

    這會兒，他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霧心這么個滿身靈氣的仙子居然在火房做起飯來了，眼神大為驚悚。

    但霧心自個兒切菜切得專注，大廚滿臉寫著心情不好，他也不好多說什么，拿了菜，便飛快地走了。

    飯點的望仙樓一向熱鬧，客人的點菜一單接一單過來，需要相當?shù)氖炙俸蛯Ｗ⒘Α?/br>
    霧心飯菜做著做著就逐漸入了神，幾乎相當于修煉入定的狀態(tài)，等她回過神來，外面的大堂里已經(jīng)十分喧鬧，賓客們似乎大為熱烈。

    不多時，只見阿莊直直從前堂興奮地跑過來，一見霧心拿著菜刀，立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大聲報喜道：“果然！我就說！今個的紅燒鯉魚，還有其他幾個菜都是心妹做的吧？外面客人們的評價大好呢！還有個三樓的貴客給了不少賞錢，指明說是給廚子的，他還提了首詩稱贊心妹的紅燒魚，搞不好是個大人物！

    “因為店里熱鬧，不少客人湊熱鬧也進來吃飯了，大堂里坐不下，街上擺了桌椅，還要排長隊呢！

    “這場面多少年沒見到了，心妹到底是心妹啊！”

    阿莊這么個大個子，本來是極為興奮的樣子。

    但這時，大廚抬起頭來一掃，他一怵，脖子縮了一下，便悶了大半。

    霧心才剛切完一些菜，還有些恍惚，阿莊說的話，她一大半沒聽到，只聽到最后一兩句，迷茫道：“什么？”

    阿莊被大廚瞪過，卻不敢再重復(fù)了，只是手上拿著幾兩碎銀，有些不知該不該給霧心。

    他道：“心妹，那個，客人給的賞銀……”

    幾兩碎銀，對尋常百姓來說，那可是相當不少了。

    可是霧心不同，她早已跟隨仙人進了仙山，說起來不是個凡人，他們也不知道她還看不看得上這些俗物，會不會因為被凡人打賞，反而覺得折辱。

    霧心因為不太清楚情況，也懵著。

    這時，大廚往她身上一掃。

    大廚道：“既然客人給你，你就收著吧?！?/br>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