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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傅統(tǒng)領松下一口氣,一下子就接受了趙瓊說的話。 趙瓊明白,事到如今,傅憲已經(jīng)不在意自己說得是真是假。他只是需要有個人來告訴他,他們做的事還有意義,他們的存在,還有意義。 對于他們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們而言,戰(zhàn)死沙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消磨去他們的戰(zhàn)意,到最后,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 她掩去眸中悲切,轉而笑道:“不過這下也好,你們跟著我一道回去,就不必再留這光頭了?!?/br> 林成等人忙附和:“殿下說得是?。?!” 這才是最激動人心的事好嘛! 眾人歡歡喜喜地收拾東西,坐上何鞍賜的車馬,一路往長安去了。 長空此刻正在佛前誦經(jīng),跪坐蒲團之上,閉眼快誦,眉目平和如堂上佛相,身后門簾起落的聲音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長史 “長公主殿下走了?!?/br> 長空口中的誦經(jīng)聲一頓,對來人的聲音異常熟悉的他,甚至不用轉過頭就知道是誰:“長智師兄” 長智在旁邊的蒲團上盤腿坐下:“我還以為,你會跟著她去信王府?!贝蟮钪醒氲南銧t中,騰騰升起煙氣,這味道初聞起來嗆人,但聞久了,反而會給人帶來一種淡淡的安寧。 “她有她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路有千條,自然不可能時時刻刻同路。” “難得,看你上次那么著急,我還以為你一朝墮入情網(wǎng)會愛得難分難舍呢。” “師傅留下來的經(jīng)文,我已譯得差不多了,師兄若得空,不如與我一同修繕一番?!?/br> 長智:“……”早知道就不來調侃他了,你說我多這嘴干嘛! * 信王是趙仏的親皇叔,叔父輩里頭與趙仏關系最好,因而他的府邸,規(guī)制遠超一般王爺,更別提如今趙瓊只是個郡主,規(guī)格論起來是逾制了,但如今何鞍不提,趙瓊也沒有自降規(guī)格的打算。 “若真要治我的罪,不管我逾不逾制,都有的是罪名等著我呢。若是不想治我的罪,這幾樣擺設,難不成我享受不起?”曾經(jīng)的長公主殿下不以為意地道。 新任長史自然垂手稱是。 “你,倒是很眼熟?!壁w瓊隨手解了披風,扔到身后等著的林成手上,旋身一跨,在堂椅上坐下,上位者的睥睨姿態(tài)盡顯。 “從前是在哪兒伺候的?” “回殿下的話,奴曾經(jīng)在晉陽大長公主殿下伺候過一段時日,也曾隨大長公主殿下進宮請過安?!?/br> “晉陽姑母?” 傅憲此時從丫鬟手里接過茶,聞了聞,才遞給趙瓊。 “是。”長史答得毫不遲疑。在生性風流,面首遍地的晉陽大長公主身邊伺候過,旁人難免都帶幾分偏見,但他卻從不以此為恥。 趙瓊撥弄著茶蓋,慢條斯理地吹了口:“抬起頭來” 長史抬起下頜,視線緊緊盯著地面上,不敢直視趙瓊。他生得面如冠玉,鼻梁高挺,桃花眼兒微垂,有種脆弱的美感。 “不錯,生得果然好看,配在晉陽姑母身邊伺候——你叫什么名字?” “奴本是流民,早已忘了父母家鄉(xiāng),因而無名無姓,幸得大長公主體恤,賜下一字,喚作云兒,取自‘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一句?!?/br>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從此一句,就可以看出晉陽大長公主的心性之高。 趙瓊默默了一會,才問:“姑母當時,可有什么話留下嗎?” 長安淪陷得突然,趙仏都只能臨時安排他們姐弟倆出逃,更別提其他人了,畢竟誰都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譬如信王府的原主人,信王,作為趙仏的叔父,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聽說長安淪陷,一口氣沒上來,就這么去了…… “大長公主當時穿著皂色深衣,金玉鈿飾,雀華若干,正裝以待。府內私兵,無一落逃,皆嚴陣以待。本以為一番惡戰(zhàn)在所難免。但新皇仁德,戰(zhàn)前就已言明,‘繳械投降者,不殺?!虼藙窠嫡弑姸??!痹苾侯D了頓,“其實府內眾人都有戰(zhàn)死之心?!?/br> 畢竟時人以名節(jié)為重,倘若貪生怕死,反倒受人唾棄,就算活下來了,也難以度日,倒不如拼一拼,說不得還能拼出個活路。 “但是姑母讓你們降了,是不是?” 云兒聞言頓時跪下,肅然請罪道:“大長公主當時只是為了府內眾人的性命著想,若論忠君愛國之心,其實大長公主比任何人都深,否則也不會以死殉國,奴敢以性命擔保,還請殿下明鑒!”他以額貼地,屋內燒了地龍,其實不冷,但云兒背上發(fā)了層冷汗,不由有些顫栗。 等了好一會,上面才傳來聲音:“你不錯,很忠心,以后這府里上上下下,就由你來管吧?!?/br> 云兒這才明白,方才的那句話,并不是眼前這位殿下真的對晉陽大長公主不滿,而是在試探他的為人。 方才見她那樣驕橫的口吻,還以為傳聞中的嬌蠻公主是真的如此性格,萬萬沒想到她也是粗中有細!也是,否則怎么能在新皇的眼皮子底下活下來,還坐到了郡主之位,雖然比之前是差了一截,但總好過亡國公主的身份…… 他腦中思慮萬千,嘴上卻答得很快:“多謝殿下贊賞。” “好了,你先下去吧。對了,凰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