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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贅言,人已安然回府了?” 他繼續(xù)對圖寫著,連眉角也未動一下。 死士瞧出他的無情與不耐,言簡意賅道:“未曾回府,中途是坐了馮夫人的轎子,入宮去了?!?/br> 筆鋒一頓:“知道了?!眑iJia 提耶轉(zhuǎn)身從柜子里取了封早已寫好的書信,遞與那人:“著人想法子,三日內(nèi)交與馮夫人?!?/br> 這日下午,他將涼國武備圖、合圍龜茲王庭的方策一并交與族弟阿合奇,令他先行前去見汗王,而他自己留下斷后,會盡快帶著部眾出城。 菖都城內(nèi)一時暗流涌動,賣羌餅的小販,京兆尹的仆從,衙門里的小吏,甚至還有告病出宮的寺人,像抽調(diào)一張密織的大網(wǎng)。凡是原來軍中任職機要的死士,正值朅末用人之際,他都得帶走。 撤離比預(yù)想的還要快,向禮部告了一日假后,提耶換上一身胡商打扮,將所有官府發(fā)放的、公主府專作的一應(yīng)穿戴,連同那頂帶慣了的褐色兜帽,一并留在了房中。 他換上頂皮草氈帽,腰間別好準備多時的商人戶牒,坐上了輛毫不起眼的載滿綢絹的馬車。 過公主府西側(cè)朱紅色高墻時,他甚至都沒有多朝那兒瞧上一眼。 她到底是大涼的公主,說到這個份上,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從此無緣了吧。 朱雀大街旁古樹森森,在嚴冬時節(jié)的黃昏,依然葉未凋盡。正前方就是巍峨壯闊的明德門。菖都城墻與此主道,皆以是前朝就修造的,在冬日的慘淡斜陽里,愈發(fā)顯出數(shù)百年的莊嚴沉重。 與守門的將士驗過憑證,才要順利出城,忽的后頭傳來尖細一聲“留步!” 提耶終是長嘆,背著身子只叫兩邊軍士佯裝的商旅隨從先行。 他只以為是江小蠻來攔,然而轉(zhuǎn)瞬間就被一隊羽林衛(wèi)團團圍了住。 心知不好,正猶豫著是否要冒險殺出城時,領(lǐng)頭的宇文崇頗為謹慎,一揮手間,三十個羽林衛(wèi)擺開陣勢,齊隊拉弓,閃著寒光的箭鏃悉數(shù)對準了中間。 “圣上有旨,請大人入宮一敘?!?/br> . 說是有請,他卻是被蒙住雙眼帶走的。馬車晃悠悠得像是穿越了大半個菖都,最后似是停在一處水波陣陣的無人處…… 蒙眼的黑布被取下時,提耶發(fā)現(xiàn),自己竟被帶到了一處地牢中。火把倒是燃得透亮,只是照得墻頭斑駁陰森,遍布陳年血跡。 先前他就被宇文崇灌下了些化功的粉劑,此刻高大身軀勉強站穩(wěn)了,靠在斑駁墻邊,皺著眉一言不發(fā),根本沒有去問守衛(wèi)的意思。 難道涼國皇帝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份? 萬幸機密圖紙還有那些堪當(dāng)大任的死士們皆已送出,這昏君緣何只扣下他一人? 地牢的門開了,一個裙裝火紅雍容美艷的婦人,在女官的小心攙扶下,一臉怒容地緩步而下。 只是這么瞧了眼,猜疑中斷,他頓時明白了過來,凝眸調(diào)息,知道大事無礙,心里頭卻綿綿密密得愈發(fā)煩躁起來。 “貴妃娘娘如此,意欲何為?” 許綺蓮哼笑上前,停在離人數(shù)步遠處:“到底是蠻兒瞧上的人,到現(xiàn)在行動卻還如常?!背绦l(wèi)揮手示意,語調(diào)一下拔高凌厲起來,“本宮不想多廢話,一句話,你可愿尚主?” 圖紙已然得手,他也沒了顧忌,盡量面目平和道:“一切皆是貧僧的罪業(yè)……” “好,好的很!”許綺蓮怒極反笑,愈發(fā)痛恨此僧不識好歹?!皝砣?,給本宮好好招呼這位…法師,讓他真正見識下世間疾苦!” 說罷,美目淬了毒般,甩袖回身,朝宇文崇看了眼,冷冷低語了句:“給本宮留他條命?!?/br> 宇文崇心下一寒,看了眼手里的佩刀,還是決定按原計劃行事。 . 整整五日,提耶都被關(guān)在了這處地牢里。鞭刑、炭烙、針洗……長時間的吊起,蜷縮在半人高的鐵籠里不得動彈…… 這五天里,他算是徹底見識了,大涼名目良多的折磨人的刑罰。 渾身上下處處是傷,卻又都不是致命的,卻又能叫人比死還難受。 直到現(xiàn)下,他被人胡亂塞了口饅頭,周身滯澀血脈忽的便通了。 兩個守衛(wèi)將他反綁雙手趕進了一處盛滿冰水的刑桶中,見他氣息微弱的模樣,便也有些掉以輕心,走到地牢唯一的小窗處,一邊吃早膳,一邊低聲交談著。 四肢百骸的皮rou在冰水的刺激中,痛得人神智都要扭曲了。忍過最初的刺骨劇痛,他運氣屏息,耳力清明間,就聽見遠處傳來句: “兄弟,你瞧這人,受了這么多刑,也就是哼一聲了事??磥碚媸莻€高僧大德呀,你說這人要是死在咱們手里,不會觸怒佛祖吧?” 提耶這幾日早已記清了交班的人手,發(fā)現(xiàn)每日晚膳時分是守備最松懈的。 冰水瞧著不起眼,這般時節(jié),超過一個時辰普通人就會有性命之憂。刑桶頗高,滿盛了冰水,剛好沒到他肩膀的位置。 染血的臉上,碧色瞳仁更是深若寒潭,唇色煞白,整個人奄奄一息的,好像就要站不住了…… 就在兩個守衛(wèi)飯飽后,近前查看的檔口,水聲噴涌一地,猛然間一道人影若蛟龍越出,兩人還未及呼喝抽刀,瞬息間被擊中后項,就倒地暈厥了過去。 他快步走到小窗處,多日來,第一回 瞧見了外頭的樣子。 隱約可見樓閣樹影,更多的是一望無際的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