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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蠻偎在她肩頭親昵討好,便又多得了最后一塊羊乳糕。正吃著,卻聽外頭廊下傳來兩個丫鬟的私語聲。 “蜀世子整日拿個鞭子,打底下人不算,今兒竟朝個出家人出了手?!?/br> “??!他也不怕神佛看著?” “什么神佛,那用的帶倒刺的鐵鞭,那和尚叫打的厲害,說是滿頭滿臉的血,胳膊都折了呢……” 最后兩句刻意放高了聲音,聽得房內(nèi)圍塌上的江小蠻心口狠狠刺了下般,一勺粥恰嗆在喉頭,頓時嘔了半肚子糕,咳得氣都要喘不上了。 “這是怎么了,蠻兒!” 一道帶了些醉意的聲音響起,馮策掀了珠簾過來,拉過她的胳膊,就用巧勁在她背心處叩擊。 好不容易順了氣,她鼻尖俱是汗珠子,整張圓臉都變了顏色,嘴角還掛了一圈粉渣。 兩個人離得極近,馮策視線正對上那張?zhí)纯?,但覺唇形如菱花般,他一時有些呼吸不穩(wěn)。 揮退了韶光,他卻沒有像從前一般拉開距離,而是同坐在圍塌上,挨坐在一處。 賜婚的日子愈近,他心里便愈發(fā)亂起來。今日又聽了房文瑞的幾句話,便難得的飲了些酒。 江小蠻抬眼,是一張放大的俊臉。一貫儒雅肆意的眉眼中,似乎壓著什么呼之欲出的糾結(jié)。 “阿、阿兄?”她微扯嘴角笑了笑,雪白的糕粉仍掛在唇珠上,“好端端的,你喝酒了?” “嗯?!鄙倌昝D(zhuǎn)了頭去,有些陰惻地嗤笑起來,“你這傻丫頭。” 馮策一直清楚江小蠻生的不算美,可他當年在亂民堆里,第一回 見到她時,那一眼,便覺得她就像家鄉(xiāng)的年畫娃娃一般。 當時江小蠻未滿兩歲,詞句都說不清楚,吃的圓球一般,梳的沖天辮上扎了根鑲金線的紅繩。瓷白的臉向兩邊突出,健康紅潤的小嘴正吃著塊飴糖,露出兩顆才長的乳牙。 她被抱在乳娘手里,奶聲奶氣地說了句:“娘……娘……哥哥腳腳黑,我的鞋給穿?!?/br> 就是小嬰兒自己脫鞋的動作,惹得當時還是才人的蓮貴妃笑得直不起腰來,便命人將瘦骨嶙峋的他帶了回去,讓他跟母族姓馮,單名策字,祈望將來能作太子心腹。 而如今,馮策在軍中漸有聲望,再有兩三年,封侯拜將也是意料之中的。 “兄長,你見過房家那個了?”見他沉吟不語,江小蠻決定先發(fā)制人,將矛頭從陳大郎的死轉(zhuǎn)走。 一提房文瑞,果然就見馮策眉峰弓起,轉(zhuǎn)過頭目光閃爍地看向她。 “幫幫我,阿兄,蠻兒不想嫁給那個人?!?/br> 這句話一出口,但見少年神色一松,清風朗月般笑了笑:“放心,那等敗類,阿兄也瞧不上?!?/br> 兄妹兩個正商議著,便有宮里的人又回來傳旨,說是陛下召公主回宮呢。 都是亥正時分了,傳了旨,小寺人口齒伶俐,面帶諂媚地朝二人行禮。 馮策酒已半醒,展開黃稠一看,果然是稱‘公主’而非‘郡王’。他頓時想明白其中原委,速換了朝服,對江小蠻說:“我與你同去?!?/br> . 溫涼殿內(nèi),燈火通明,符紙黃絹掛成了八卦圖的分布。 寺人才抬了江小蠻進殿,景明帝登云履仙地便跑了過來。 “阿耶……”江小蠻還以為他要動手責打,忙要俯身行禮去。 “免禮,蠻兒,快快免禮!”景明帝卻是一反常態(tài),竟上前將女兒攬進懷里,他圓胖的臉上分明是欣喜慈和。 皇帝吃了過量的云母散,把江小蠻又捏又拍的,甚至還摒足了氣力,撐著她雙腋,將人一把高舉過了頭頂。 “哈哈,快讓許集過來,請個辭藻最華麗的中書舍人,替朕擬個封誥的制詔!”景明帝步子微晃,催促侍從,“愣著作甚,快!現(xiàn)在就去?!?/br> 江小蠻被他輕放在龍椅上,先是唬得臉色都白了,等景明帝再次親切地捏上她的臉頰,她突然回過神來,五歲之前,阿耶最喜歡她,便是這般待她的。 “陛下,蠻兒還有傷在身?!瘪T策在旁看的心中冷笑,忍不住出言提醒了句。 這兩年在北疆對戰(zhàn)回紇,馮策調(diào)兵之神已漸漸嶄露頭角。景明帝回頭見了他,收了些狂態(tài)。 “哦,良器何時也來了,這么晚進宮,何事???” “陛下容稟,臣只為一句話。”馮策拱手淡笑,卻語落鏗鏘,“蜀世子為人歹毒,非是良配?!?/br> 殿內(nèi)空曠,一陣夜風將那些長垂于地的符紙吹得沙沙作響。 景明帝一愣,他并不關心未來駙馬的品行。想了想竟又笑著捏了下女兒的圓臉,隨口說了句: “歹毒也只是對那些賤命吧。朕聽御史說,有個叫陳大郎的,被人千百刀活活剮死了,蠻奴的手段,怕的什么?!?/br> 馮策正要分辨,江小蠻卻搶先拉了皇帝的絲白仙衣:“女兒愿自請為庶民,以堵諫官悠悠之口?!?/br> “嗐!作甚庶民。朕的寶貝女兒受了這般重傷,朕不但不忍罰你……”景明帝把她當個玩意兒般拉著手說話,回頭不耐地對馮策揮手,示意他趕緊退下,“不但不罰,朕今兒心情大好,還要許你個心愿?!?/br> 此時大殿中只剩了他父女二人,江小蠻多少年沒與父親這樣親近,雖然狐疑,卻想著君無戲言。便是昏聵如阿耶這樣的,若是答應了,也絕不能反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