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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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瞄了一眼,何建文便從里側(cè)口袋里掏出皮夾,抽出了一張綠色鈔票拍在油膩的小桌上,說一聲:“不用找了?!?/br> 身后的司機已經(jīng)非常識眼色的將車開了過來,就停在小攤子拐道的胡同里。 何建文已經(jīng)從板凳上站起身來,路過林雁秋的時候朝她瞥一眼,又挑著眼角去往胡同口的汽車看,林雁秋抿著唇自然的便跟了上去,往副駕駛里鉆的時候,還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羊絨大衣的衣角。 兩人才一坐好了,何建文便探頭招呼司機道:“你找個黃包車先回去,今天給你放假了,不用跟著。” 司機恭敬的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往胡同外走。 何建文搖下了車窗,也不管身邊坐著的人,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便順著胡同的另一條出口竄了出去。 最近一段時日平城不太平,便是青天白日的,路上行人也極少,因此何建文一路都開的極為順暢,沿著平華路一直往城外開去,等出了城門便往右一拐,又開了小半個鐘頭,才停下了。 副駕駛座上的林雁秋早有些坐立不安,她心里對于這次約會是有過一些自己的判斷的,可從她的心里看,這個時候有男人來找她,左右不過是要么想著來包她的,要么是請她唱堂會的。 可無論是哪種男人,派了車來接她,也總是往酒店或是哪里安置的別墅府邸里密談,這種大白天拉著她上山的,何建文可是頭一個。 因此,心里不免又有些緊張起來,捏著小巧精致的蜀繡手袋往車門上靠了靠,見汽車在半山腰停了下來,忙裝作混不在意的扭頭朝外面看。 一旁的人卻忽然開口,“這幾日我忙著公務(wù),雖然一直都知道林小姐戲唱得好,但是卻沒緣去聽?!?/br> “要是您喜歡,以后單獨來戲樓里聽,我也給您一個人唱?!?/br> 這種票友般的程詞林雁秋早聽過許多了,因此也早形成了一套自認非常得體的應(yīng)對來,幾乎是不需要思考便能脫口而出了。 何建文卻輕笑一聲,從口袋里掏出煙來點著了,又拉開車門,邊彎腰出去,邊說道:“聽戲就算了,天氣好,您陪我走走?” 林雁秋自然是不會拒絕邀約的,雖然腳上穿著的緞面高跟鞋并不適合于走山路,身上裹著的緊身旗袍也無法令她大幅邁開步子,可她臉上連一絲不悅的神情都不曾露出,跟在何建文的身后順著山路便往上走。 “我聽說你們春暉班在平城,也待了有幾年了?” 何建文兩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挨著林雁秋并肩往前走。春節(jié)過后的平城雖然名義上已經(jīng)入了春,可細究起來天氣與溫度卻不比隆冬時候溫暖幾分,尤其在山上,更是一張口,便能呵出一口白慘慘的冷氣來。 林雁秋也冷,她將羊絨大衣敞開的襟口攏了攏,雖然疑惑與她素日并無交情的何建文,為什么要拉著她來山上敘家常,卻也還是溫柔的回答道:“從父親年輕那會就一直在平城,聽說我出生后,家里也回過黔貴老家,可那邊的人不愛聽戲,一家子活不了,這才又回了平城?!?/br> “是苦過的,如今在平城扎了根,也算是給以往的苦日子一個交代了?!焙谓ㄎ牡χ澥慷Y帽下的眉峰微微擰著,說話的時候,還將唇邊叼著的煙取了下來,以便身邊的人能清晰的聽清楚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他總是擅長在這種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體現(xiàn)出自己的涵養(yǎng)來,可每每到了關(guān)鍵時候,卻又總是將這種涵養(yǎng)丟到腦后,恍若成了一個尋常的大老粗。 譬如此刻,林雁秋低著頭,輕柔的嗯了一聲,腳后跟上的痛已經(jīng)快要叫她撐不住了,可微微仰頭,前方蜿蜒的山路依舊一望無際,這叫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悔與煩躁,可這些,何建文通通都沒有看出來。 此刻,他正琢磨著自己也算是在正式開展話題之前進行了一些必要的鋪墊,那么接下來也該進入正題的。 因此,何建文輕嘆一聲,唇角扯出一絲無奈又悵然的弧度,搖頭道:“只是可惜,眼下世道不好,太平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br> “何先生這是什么話?”林雁秋果真面上神色微變,一雙清亮的眼中透出一絲不安來。 二人正走到了半山亭子中,何建文率先在一張石椅上坐下了,又示意林雁秋在自己身旁坐下,這才彈著煙灰繼續(xù)說道:“都是些軍中的秘密消息,本來是不應(yīng)該當著外人說的,只是這事涉及到了林小姐,我又實在仰慕林小姐的戲——” “何先生?!绷盅闱锩蛑?,一雙杏眼朝何建文幽幽望了過來,眨眼便將眼睫一顫,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可這又只是她如今慣用的招數(shù)罷了,如此以來總能在男人的身上方便行事的。 何建文自然的便臉上流露出萬分眷戀與憐愛,上前去握住了林雁秋的手,不忿的嘆一聲,才說道:“我和薛延川的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也是聽說過的,昨晚我才從他那里知道了,原來當初打死譚奇?zhèn)サ模谷皇悄惆?!?/br> 話一出口,便如平地驚雷。 林雁秋嚇得臉色霎時一白,忙搖頭道:“不是我!怎么會是我呢!我不敢啊!” “你小聲點!”何建文握著她雙手的十指一緊,又朝周圍望一圈,才在她的身旁坐下了,攏住林雁秋的肩膀,聲音雖然壓得極低,可卻字字鄭重的說道:“你當我為什么拉著你來這里吹冷風?眼下前線局面你們不清楚,我也不好和你說。可我開了一晚上的車來找你,就是要跟你提一句,有人同薛延川做了交易,要拿殺害譚奇?zhèn)サ膬词郑ズ湍沁叺娜俗鼋粨Q,他們都說兇手就是你們春暉班的人?!?/br> “可我明明看見,是薛延川開槍——”林雁秋急切的叫喊著,可她依舊有所顧忌的壓著嗓音,以至于低沉的音調(diào)中被陡然拔高出一絲詭異尖利的聲音來。 何建文揮手打斷她的話,搖頭道:“你可真傻,都到了這個時候,那一槍到底是誰開的,很重要嗎?就算是薛延川開的,那又怎么樣呢?他是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命去做交易的,更何況滿平城誰不知道,譚奇?zhèn)ニ赖哪翘焱砩?,那屋子里的只有你一個人,沒人知道是不是有第叁個人。所以,無論你說了什么,那都算不得數(shù)了?!?/br> 何建文慢慢的說著,搭在林雁秋肩膀的指尖微微蜷曲著,一下一下隨著她不斷戰(zhàn)栗的身子,輕點著她的肩頭,見她面色慘白,一雙紅唇越發(fā)滲人的微張著,何建文長長的嘆息一聲后,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很不容易,跟著春暉班也撂攤子唱過戲,被人欺負過,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又遇上這種事,你一個小姑娘花一樣的年紀,才剛剛過上好日子沒多久,可惜了……可是薛延川的脾性你應(yīng)該知道的,他不是你能惹的,他要是叫惹毛了,別說你們一大家子不能在平城過下去,就是這么多條命,那也被懸在了刀尖上了?!?/br> “可我……我沒有……”林雁秋驚懼的雙目無神,哀哀的靠在何建文的懷里,腦海中混沌一片,只是下意識的想要替自己辯解。 “可總得有人出來頂這個罪名啊,不是他,不是你,你們春暉班難不成還能再尋出一個人來?用一個人來保這么多人,也算是取舍得當?shù)?,更何況薛延川同你們也有幾分交情,他不會當真要了你的命,不過就是抓了先擺出個態(tài)度罷了,以后也一定會放人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