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的時候，芙提從被窩里爬出來坐了好一會。視線回焦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哪。

    從昨晚到現(xiàn)在，將近十二個小時，卻從這一秒起，她有了閑心和精力去打量這個處處貼滿他風格標簽的空間。

    光腳踩在地上，瑩白的五指被冰涼凍得散開，芙提一步一步踏出去，探出頭就發(fā)現(xiàn)了那在餐廳吧臺辦公的人。她走過去往后抱住，險些嚇得那人手里的咖啡傾灑而出。

    段昱時握住那箍在腰間的雙手，抓起來吻了一下，“醒了？”

    “嗯?！?/br>
    “早飯想吃什么？”

    “不知道……”

    “那你慢慢想，什么時候吃都行?！彼麑⒁巫愚D過來，四目相對，眼睛輕而易舉地銜住她，“我們先來聊點工作上的事情，你集中注意力聽一下?！?/br>
    芙提揉揉眼，被迫清醒起來。

    “我分析過了，你的情況比較復雜?！彼麑㈦娔X上的數(shù)據(jù)調出來給她看，“過去我并沒有接觸過沒有經紀公司的演員，就連伏玥當時都是背靠公司的。只是當時不受寵，所以她不上進。如果七月中旬電影上映了，達到預期效果甚至超過理想票房的話，你能接到的橄欖枝會比你想象中的更繁茂。但是芙提，相反的如果撲街了的話，你很有可能面對一個極其尷尬的處境?！?/br>
    他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看著別人的眼睛，連眨眼都不會移開半寸的視線讓人不禁屏吸。

    “沒有人能夠為沒發(fā)生的事情做保證，所以我的建議是，你先下手為強?！倍侮艜r告訴她，“業(yè)內所有的娛樂公司這幾年幾乎都偏愛選秀，留給專業(yè)演員的空間和利潤可以說得上吝嗇?？v觀前景和待遇，鐘哲鳴的工作室是你目前最好的選擇。你考慮一下?！?/br>
    芙提卻問，“你的意思是，讓我狐假虎威是嗎？”

    他愣了一瞬。

    “你不能為沒發(fā)生的事情做保證，但你對自己日夜打磨雕琢的作品也沒信心嗎？”她垂下眼，默默地說，“其實你是對我沒信心吧。害怕我撐不起前期的鋪墊和營銷，撐不起票房和口碑，還怕我德不配位，所以事先利用段氏女郎這個噱頭去找一個好的飯碗，先把肥rou夾到碗里，對不對？”

    “芙提……”

    漂亮的話被戳穿的時候是這樣無力。段昱時無力反駁，可是，“這樣不好嗎？”

    這樣不好嗎？

    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問，瞳孔幾乎是一瞬間就放大。

    “首先，你不能站在情感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更不能意氣用事。我不過是在幫你去權衡利弊，分析對你來說能夠走起來最舒服的路罷了?！倍侮艜r點了根煙，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嚴肅，“我不是對你沒信心?？晌覍δ阈判挠惺裁从?？我能欣賞的細節(jié)別人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而你自己的能力目前是什么水平，我相信你也清楚。你的受眾群太小了，你需要成長，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平臺，而我想盡我所能地提供給你，僅此而已?！?/br>
    “那為什么你不能把我留在你身邊呢？”

    段昱時倒吸一口涼氣，垂下頭才發(fā)現(xiàn)她沒穿鞋。剛想開口，門鈴就響了。

    知道他私人處所并且在這個時候叨擾的絕對不是什么陌生人。他內心煩躁起來，一邊去開門一邊回頭對她說：“去把鞋穿上！”

    連貓眼都懶得看，段昱時徑直開了門鎖。猝不及防地，對上段博裕銳利的眼睛。

    旁邊站著的他熟悉的、跟著段博裕半生的管家，畢恭畢敬又機械地告知他：“少爺，我們是來接您出席宴會的。昨天段老已經親自致電通知你了?！?/br>
    什么狗屁親自致電，沒接到的電話都能算是通知？

    段昱時抓了把頭發(fā)，耐心瀕臨告罄。

    偏偏芙提這時候踩著比她鞋碼大好幾寸的拖鞋踢踏而來，從他身后探出腦袋，“有客人嗎？”

    段博裕的眸子幾乎是瞬間就瞇了起來。

    那精神矍礫的老人拄著一根手柄立在門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直直地刺進來，幾乎就要釘向芙提——段昱時扶著門框側過身，側過了他的視線，“地址發(fā)給我?！?/br>
    意思是妥協(xié)了。管家頷首，扶著段博裕進電梯。

    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降臨，段昱時也拿不準他有沒有看見芙提。

    他著急地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她立正一樣地站在原地。剛才的動作她一定看見了，那樣刻意的的遮掩，可她什么也沒問，什么也沒說，像做錯事的小朋友，揪著裙擺等候發(fā)落。

    段昱時沒有由來的心軟，短暫的冷卻后彼此的理智都回籠，于是陷入尷尬的沉默里。

    等了一會，芙提說，“我沒想任性。只是段昱時，你讓我覺得，我的情緒對你來說是不重要的?！?/br>
    呼吸被人抽走了，四周的氧氣都變得逼仄。

    “為什么我們會這樣呢？”

    “我不明白。”

    她身后就是巨大的鐘表，勞力士的標志在熠熠發(fā)光。時間不多了，段博裕親自上門，想必不是什么小陣仗。

    段昱時上前抱了她一下。

    “我得出門了?！彼皖^看她退避，“等我回來再談，好嗎？”

    芙提看著他在衣帽間里翻來覆去，出來的時候將自己包裝成一個完美無瑕的段昱時，然后關上門，把她一個人留在了他的家里。

    她想，他果然很厲害。怎么會有人能把要求說成詢問呢？可能是因為知道她一定會妥協(xié)吧。

    芙提放松了躺到床上，四肢大張，沒一會兒又因為冷而蜷起來。

    其實她剛才很想問，能不能把我裝進口袋里一起帶走。

    *

    盡管段博裕和段昱時的關系沒能擺在臺面上任由萬夫指點，但圈內人幾乎沒有不清楚他們是父子這件事。

    “傳聞老段和小段關系不和，”那端著香檳在續(xù)杯的人看了眼不遠處在與人交談的兩雙背影，“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毙睦锵氲膮s是，風言風語還是少信些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等這生日宴一散場，段昱時關上車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扯松了領帶。

    段博裕紋絲不動，沒看他一眼，“你瞧瞧你這樣像什么樣子？”

    段昱時并不接話。

    “和女演員談戀愛？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倒是像你會做的出來的?！彼湫σ宦暎似^以示輕蔑。

    “那又如何？”段昱時不爽到極點，“非得我走你的老路，攀附名門，奉子成婚，把伴侶的商業(yè)價值壓榨得徹底才算有出息？”

    “段昱時——”

    “您小點聲?！彼α?，“現(xiàn)在老年人得咽喉癌的概率還挺大的?！?/br>
    車廂內沉默下來，兩人都僵著臉不愿退卻。

    半晌，段博裕才問，“你那破電影什么時候上映？”

    “你入土前會看見的?！?/br>
    “誰稀罕。”段博裕恨不得用眼神將他掃射，“我沒記錯的話，是流玉替你寫的劇本？”

    剛才在切蛋糕的環(huán)節(jié)見上了一面，那孩子倒是一如既往地美麗且沉穩(wěn)，光是往那安安靜靜地一站，便勝過在場許多名媛。

    “談的好好的非要分手?！彼Z氣低沉，“段昱時，你以為愛情是什么？自己的經歷都處理不好，不會擇優(yōu)選擇，還敢班門弄斧糊弄觀眾。我看你……”

    “停車。”

    段博裕怒目圓瞪。

    司機硬著頭皮，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下意識踩了剎車。還沒反應過來，腦后便掀起一陣風，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是段昱時甩上車門徑直離開了，絲毫不理會身后段博裕氣急敗壞的怒吼。

    他長腿一邁順著綠燈過了馬路，邊走邊點煙，打火機拔出火苗，車來車往之中，躁郁愈演愈烈。

    “擇優(yōu)選擇?！?/br>
    他在齒間咬過這幾個字，而后冷笑一聲，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的垃圾桶。

    去他媽的擇優(yōu)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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