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生看莊子看收成去，可別管這些了。”徐嬤嬤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沒收成，一家子人坐吃山空，貢緞有什么用，能吃還是能喝？咱們可是要給娘子多攢點(diǎn)家底，將來娘子看中了誰，都有底氣上門求親?！?/br>
    “……”啟悟感覺自己沒能跟上多年老搭檔徐嬤嬤的思路，這話聽得，仿佛他們家大美人兒是個男的，將來要找個媳婦一般，“娘子是女人家呢……”他忍不住提醒。

    “咱們娘子，難道嫁人去給人洗手作羹湯？”徐嬤嬤眼睛都瞪大了，“你怕是被太陽曬暈了頭吧？”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眴⑽蜈s緊澄清，“求親不都是男的向女的求嗎？”

    “咱們有錢有家底，就能向中意的男兒郎求，不過就是錢財(cái)家底來說話罷了，你還是個大男人呢，這還不懂？”徐嬤嬤嗤了一聲，“家底夠厚，底氣夠足，娘子將來就硬氣，沒人敢指手畫腳挑三揀四。”

    “那我剛還說……那位……”啟悟感覺自己都被徐嬤嬤給帶歪了，“要是萬一他對咱們娘子有意思……那就不是錢的問題吧？”

    “……”徐嬤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傻嗎？娘子沒那個意思，那位就算一百個意思也沒用呀！”

    啟悟感覺自己愧對自己的名字，愣是沒能了悟其中關(guān)節(jié)，但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那邊江畫正朝著徐嬤嬤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徐嬤嬤從假山樹下走到了亭子里面，笑道：“剛才啟悟那老東西過來問我娘子還想不想吃什么櫻桃蜜桃李子甜瓜之類的，我叫他都往家里送來，夏天正好是吃這些瓜果的時候?！?/br>
    江畫笑道：“送來時候就直接分一半出來，往前頭給大郎送一份?！?/br>
    李傃在一旁道：“這倒是不必，我最近倒是要啟程往江州去一趟，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怎么要去江州，我本來還要讓徐嬤嬤給你量一量身子，用這個給你做兩件夏天穿的衣服?！苯嬛噶酥阜旁谂赃吥莾善チ鞴庖绮实目椉?，“我看你穿的好像還是宮里做的那些，出宮后是不是許久沒做新衣服了？”

    李傃頓了一頓，目光重新往那兩匹料子上看了一眼，他不覺得這種金紅紗是給他來穿的，這顯然是女子用來裁裙子的……

    一旁的徐嬤嬤也看了一眼那料子，倒是一下子猜到了李傃的心思，不由得笑了兩聲，道：“娘子，這料子雖然好，但顏色和咱們大郎不搭呢！”

    “哪里不搭？”江畫拿起其中一匹在李傃身上比了一下，“顏色鮮亮，又十分薄透，來裁一件罩衫是正好了！若是覺得熱，就做兩件半臂，也是涼爽又大方。大郎皮膚白，這金紅正好襯得上?！?/br>
    這給兒子做衣服的口吻……

    李傃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江畫，忍了下來。

    “那、那便依著娘子的意思好了?！彼f道，“這會兒量了，等我從江州回來，是不是就能穿了？”

    “哪里要那么久?！苯嬓ζ饋?，“這兩天又沒什么事，我來給你做，你去江州的時候正好還能帶著穿，路上不比在家里，要多帶些衣服，若是臟了壞了也不必留著，直接扔了就是，一定要把東西都給帶得齊全?！币贿呎f著，她一邊慎重地看向了徐嬤嬤，“嬤嬤你就替大郎多看看，不能有什么疏漏的?！?/br>
    徐嬤嬤看了一眼李傃神色，又想起來剛才啟悟的話，忍住了沒笑，口中道：“娘子便放心吧！”?

    第117章 打扮、小娘子們看到了一定要迷得暈過去！

    有些事情旁人倒是更敏銳。

    徐嬤嬤一邊給李傃量身,一邊忍不住開口道：“您將來還要回京呢，總不能帶著娘子一起回去，當(dāng)初認(rèn)識娘子的人那么多?！边@話她是敢說的,當(dāng)初她還在皇后身邊的時候,也算是看著李傃出生然后長大，后來是想著出宮養(yǎng)老才到了江畫身邊,再后來家里傳了消息說已經(jīng)沒人,她就懶得再折騰，于是就在江畫身邊留下來而已，“再說了，要是被人知道，您可以不顧您的名聲，那說娘子的話就難聽?！?/br>
    李傃伸著手看著徐嬤嬤拿著尺在自己胳膊上比劃,頓了一頓才意識到她在說什么,忽然有些意動：“那娘子知道我的意思嗎？”

    徐嬤嬤笑了起來,道：“您心里清楚她知道還是不知道，這話要是我說,您就得發(fā)火?！?/br>
    李傃頓時喪氣,他倒也不至于對著一個老嬤嬤發(fā)火,只是想起來江畫看兒子那表情，覺得自己不太行。

    “娘子對感情的事，素來沒什么想法?！毙鞁邒咝α艘恍?“您只想，年紀(jì)輕輕就送進(jìn)宮,還是被主家當(dāng)做棋子送進(jìn)宮,能有幾分感情上的想法呢？睜眼看到的都是要討好的人,閉眼全是陰謀算計(jì)。先帝是什么性子您比我們更明白,這么多年下來，娘子對這感情上的事情看得出來沒什么想法，出宮這么久也沒看出有什么期盼，雖然嘴上還總說要找個如意郎君，我看就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道理雖然是這樣，但李傃不想聽這種實(shí)話。

    “但我喜歡?！彼f道，“我喜歡她很久了。”

    徐嬤嬤笑著拿筆把尺碼記下來，道：“這話您可別和我說，我可不敢聽，聽了也不敢和娘子說，別為難我這老嬤嬤啦！”

    李傃嘆了口氣，把手放下來：“你應(yīng)該幫我才對，你最開始可是我母后身邊的嬤嬤，應(yīng)該向著我??！”

    “您這話說得，若是娘娘還在，怕不是要直接拿著尺抽您呢？”徐嬤嬤拿著尺揮了兩下，“您細(xì)細(xì)想想，娘娘是不是會這么做？”

    “……”李傃噎了一下，目光又瞥到徐嬤嬤在記的那些尺寸，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母后要是還在，說不定我撒潑打滾再哭一哭，就能抱得美人歸了。”

    徐嬤嬤笑著又拿著軟尺上前來給李傃量腰圍，道：“您去江州說不定能多見著幾個漂亮姑娘，就不會這么心心念念了?！币贿呎f著，她一邊看了看軟尺上的數(shù)字，提筆又在旁邊紙上記，“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又有個要命的輩分?jǐn)[在這里，您就當(dāng)我這老嬤嬤把娘子當(dāng)親閨女心疼，要來棒打鴛鴦，所以拼命給您潑冷水吧！”

    量了身記了尺寸，徐嬤嬤便回去江畫那邊了。

    方才那些話雖然說得輕松仿佛開玩笑，但又的確是認(rèn)真的。

    跟著江畫這么多年，之前還跟在皇后身邊那么久，有些事情徐嬤嬤看得明白。

    李傃喜歡江畫沒有問題，甚至如果他是皇帝，他讓江畫直接進(jìn)他后宮都沒有問題，那是皇帝的特權(quán)，沒人敢指手畫腳。

    但問題是，李傃現(xiàn)在不是皇帝——或者說，曾經(jīng)是皇帝，現(xiàn)在又不是了。

    那么他喜歡也不行，只要他敢給名分，那后面就跟著不知道多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是否承受得起是一回事，但江畫一定承受不起。

    到時候就會有話要說，說她當(dāng)初做淑妃的時候就不檢點(diǎn)，說她當(dāng)初死遁出宮就是為了和情郎雙宿雙飛。

    但若是為了沒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沒名沒分跟著他……那又憑什么？

    江畫現(xiàn)在要錢有錢，要地有地，還有一副絕世容顏，在家養(yǎng)七八個漂亮漢子都可以，為什么要沒名沒分地跟著李傃呢？

    總之這事情，在她看來是完全不可行的。

    好在現(xiàn)在江畫是完全沒往男女感情上面想，李傃看起來也是無能為力。

    她不打算去幫李傃，甚至準(zhǔn)備勸一勸江畫干脆找?guī)讉€美貌漢子來。以李傃的驕傲自尊來看，若江畫有意找別人，他大約是不會低頭的——再怎么溫和平易近人的性子，他都是做了這么多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從來都是被捧著的，他一時興起來討好一個女人是可以，讓他和別人一起來競爭追求，那是萬萬不可能。

    到時候這問題便也迎刃而解，他自然就會回京城去。

    不過盡管這么想，話還是不能直接說的。

    徐嬤嬤進(jìn)到了后院里面，就見到江畫正指揮著幾個丫頭小子去荷塘里面摘荷花荷葉，院子里面一片歡聲笑語，比前面熱鬧不知多少。

    江畫從一個小子手里接了那只含苞待放的荷花，轉(zhuǎn)身插到了一旁小丫頭捧著的花瓶里面，道：“擺在我臥室里面，記得要換水?！?/br>
    小丫頭脆生生地應(yīng)下來，捧著花瓶樂顛顛地就往臥室走。

    轉(zhuǎn)頭看到了徐嬤嬤，江畫便讓人先退下去，笑道：“這么快就回來了，量好了？”

    “量身又不是什么麻煩事?！毙鞁邒甙咽掷锏某叽邕f給了江畫，“娘子想做個什么樣子的衣服？”

    “就做現(xiàn)在吳州正時興的那種。”江畫興致勃勃地比劃了一下，“那天看跟著啟悟一起來的那個管事穿了一件，那個樣子好看。”

    徐嬤嬤想了想才回憶起來那衣服的模樣，斜領(lǐng)大襟的紗袍，仿佛罩衫樣子，在京中是沒見過的——大概是因?yàn)閰侵荼染┲袩幔栽诖颂幉艜羞@樣的紗袍。只是紗袍顧名思義，便是薄紗來做，穿在身上便有些薄透，那日那管事大概是為了來見江畫，里面臨時加了一件衣服，便熱得汗流浹背……可見天熱時候是單穿才行，那李傃會愿意穿？

    “我看料子足夠多，就做一件圓領(lǐng)，做一件斜領(lǐng)，這顏色也好看。”江畫不知道徐嬤嬤這糾結(jié)的心思，回轉(zhuǎn)到屋子里面就在桌子上面鋪開了紙來畫樣子，口中念念有詞，“以前在宮里倒是沒見過這種樣子的罩衫，之前圣上倒是無論什么時候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也是多虧了乾寧宮到處都是冰塊了?！?/br>
    徐嬤嬤跟著進(jìn)到屋子里面來，聽著她說這話便笑了起來，道：“娘子，那紗袍穿著在外面走，要是在京城的話，只怕要被御史上折子來參他一本有傷風(fēng)化呢！”

    “那天看著那管事穿著挺好看，并沒有什么有傷風(fēng)化的地方??？”江畫愣了一下看向了徐嬤嬤，“里面襯一件黑的或者白的，都好看呢！”

    “那天您沒注意那管事熱得臉和脖子都紅了，那紗袍不是罩衫，那管事是為了來見您，所以啟悟讓他臨時在里面穿了一件，免得您不自在?！毙鞁邒叩?，“這么熱的天，哪能穿了里面一件再外面加一件，要熱得中暑了才是真的。”

    江畫手上停了下來，順著徐嬤嬤的話想了一想，臉上有些泛紅了：“這倒是沒想到，我以為里面還有一件的呢……不過要是單穿這個罩、紗袍，應(yīng)當(dāng)是涼快的？就是有些袒露……對吧……？”

    “對。”徐嬤嬤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娘子換個樣子做，我瞧著那位不會這么穿的?！?/br>
    “但那料子好看?！苯嬘行┘m結(jié)，“那顏色正襯他，我都已經(jīng)想好了，里面給穿一件黑色的，外頭穿這個紗袍，再戴個金冠，腰帶呢也換個金的，手里再像上回我們?nèi)サ巧綍r候看到那個郎君那樣拿個扇子，一定走出去讓人挪不開眼的！江州的小娘子們看到了一定要迷得暈過去！”

    “那現(xiàn)在做了，等天涼了再穿也一樣?！毙鞁邒咝Φ?，“等入秋了，就能像娘子您說的這么打扮?！?/br>
    “可到了秋天，這料子的樣子不就過時了？這顯然是夏天穿的料子，秋天穿不倫不類?！苯嬁戳艘谎勰莾善チ献?，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決定按照自己想的做，“還是做那兩個樣子，夏天的料子就應(yīng)當(dāng)做夏天的衣服，要是害羞就別到處穿著招搖，反正大街上那些賣瓜果的還有袒露上身什么都不穿的，他一個男人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那么害羞，夏天還是要涼快為主。等到了秋天，有了新的料子來了，再給他做兩身新的?！?/br>
    徐嬤嬤也看了一眼那兩匹料子，心中忽然對李傃有些同情。

    過了兩日，兩件嶄新的紗袍就送到了李傃的面前。

    徐嬤嬤親自來送，親自來傳江畫的意思。

    “娘子說，這兩件紗袍您要是覺得有礙觀瞻就晚上睡覺穿，不過料子輕薄白天穿一定是涼快的?！彼粗顐岩呀?jīng)拿了一件起來在翻看，他臉上神色似乎透露著幾分古怪，“娘子還說，之前是弄錯了以為是罩衫，問了人才知道是單穿的，吳州這邊天熱都這么穿，不過您就按照您的習(xí)慣來就行?！?/br>
    李傃拎著衣服的肩膀，透過兩層紗，非常清晰地看到站在面前的徐嬤嬤的臉，半晌沒說話。

    “娘子說，等入秋了有新的料子，用新料子給您做罩衫?！毙鞁邒甙呀嬕獛У降脑捳f完，然后安靜地站在了一旁。

    李傃糾結(jié)地放下了衣服，又想了一會兒，道：“娘子的手藝，我很喜歡，等會就穿給娘子看。”?

    第118章 紗袍、可還好看么？

    這種紗袍李傃是沒穿過的。

    當(dāng)然了,這并不代表他沒見過別人穿。

    在京中時候許多紈绔便喜歡這么穿，天氣炎熱的夏季，在瓦肆勾欄里面就這么坦坦然招搖。

    朝中已經(jīng)不止一次爭論過他們這樣穿著算不算有傷風(fēng)化、有礙觀瞻,年年到了夏天便會有這樣的爭吵,后來便是規(guī)定了只要正式場合穿著整齊就可以，私底下要怎么穿都隨便。

    對于李傃來說,當(dāng)初他是太子,他是不可能穿這種幾乎透明的紗袍，他就是道德禮法的標(biāo)桿，就算熱得汗?jié)裰厣?，也得按照服制等級來穿衣，久而久之他便也?xí)慣了。

    另一方面，在宮里的確又是不準(zhǔn)備這些的。

    宮中服制規(guī)矩跟著李章走,當(dāng)初李章不喜歡這種時新花哨的玩意,所以內(nèi)府從來不會準(zhǔn)備這些,除了有那么幾年皇后還在的時候點(diǎn)名說要做點(diǎn)新鮮玩意兒，內(nèi)府就敬上了一些新樣式,通常又只是隨著先例來,不會更改。

    這大概也是為什么江畫會覺得這樣子新鮮？

    李傃看著這兩件紗袍,展開之后在身上比了比，倒是合身得很。

    一旁伺候的內(nèi)侍馮鐸笑著說道：“陛下給郎君送的那一箱子衣服里面，還有好幾件這種紗袍。奴婢原本想著郎君不喜歡這樣子的,就沒收拾出來?！?/br>
    李傃想了一想，倒是也笑了起來,道：“他性子跳脫,便不會被這些外物束縛。不像我?！鳖D了頓,他一邊解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邊又道，“把京中送來的紗袍找出來我看看，都是什么樣子？”

    馮鐸應(yīng)了一聲，便在旁邊的箱子里面找了一會兒，接著就找出了四套紗袍，兩件是墨綠，兩件是淡紫，用的紗也是精致無雙，還非常精巧地用同色的絲線給繡了山川日月星辰的紋路，便多了幾分莊重，不似他手中這兩件金紅牡丹的紗袍那么輕佻了。

    只是——顯然這兩件金紅的更合身。

    他脫了衣服，又研究了一下這紗袍的穿法，在身上套了，對著鏡子看了一看，不由得沉默了。

    也不知是要如何自我評價好看或者不好看，看起來便仿佛他穿了別人的衣服一樣，哪里都不太對，總覺得奇奇怪怪。

    “一般都怎么搭配的？”他順了一下衣領(lǐng)，又有些不自在地拉了一下袖子，“怎么看起來似乎少了點(diǎn)什么？”

    一旁的馮鐸捧著腰帶發(fā)冠等物在旁邊站了，道：“奴婢看外面郎君們穿，都是直接束個腰帶。”

    “這樣？”李傃隨手拿了旁邊一條腰帶給自己束上，然后又沉默了下去。

    鏡子里面的那個自己有點(diǎn)陌生。

    似乎和印象中的樣子太不一樣，這樣穿著，好像是他見過的那些浪蕩子，成天不做正事，就在花叢中風(fēng)流醉生夢死。

    并且——這種紗袍真的什么也遮不住，他們到底是怎么穿著就能在外面走呢？

    他真的好想在這件紗袍里面再加一件里衣，可看了一眼外面的日頭，他覺得要是真的加了，只怕是要擺上整整一屋子的冰塊才能不熱暈過去了。

    低頭看了看下身的褲子和靴子，他又看向了一旁的馮鐸：“感覺鞋子是不是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