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學(xué)校，陳諭把單車鎖在學(xué)校外面的停車棚里，從褲兜里摸出飯卡給陸嘉魚，說：“以后吃飯用我的卡，晚上下自習(xí)在這里等我?！?/br>
    陸嘉魚問：“那你用什么？”

    陳諭道：“我還有張卡，你別管了?！?/br>
    陸嘉魚飯卡里也的確快要沒錢了，她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接下了陳諭的卡，望著他說：“陳諭，算我借你的?！?/br>
    陳諭道：“隨你?！?/br>
    兩人一起進(jìn)了校門，在孔子像那里分路。陳諭往求知樓，陸嘉魚往求是樓。

    陸嘉魚學(xué)習(xí)很刻苦，前所未有的刻苦。周中考試成績下來，連老師都很驚訝，特意在班上表揚(yáng)了陸嘉魚，又將陸嘉魚叫到辦公室談話，讓她不要受家里影響，好好學(xué)習(xí)，按照她目前的成績，只要一直努力，到高考的時(shí)候很有希望考個不錯的二本。

    可陸嘉魚并不知道自己想考到哪所學(xué)校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想做什么。她從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從小到大唯一的興趣就是同爸爸作對。如今爸爸坐牢了，她沒有家了，對她而言，眼下唯一能做的是就是好好讀書。

    最近這段時(shí)間，她每天都用陳諭的飯卡吃飯。大多數(shù)時(shí)候還是吃素菜，偶爾很餓的時(shí)候，會忍不住買一份rou吃。

    晚上下了自習(xí)，她會到停車棚那里等陳諭，然后坐陳諭的單車回家。

    一段時(shí)間下來，她和陳諭熟悉了很多，在陳諭家里也住得越來越自在。

    天氣漸漸冷起來。有天晚上，她睡不著，坐在門檻望著空落落的院子發(fā)呆。

    她從前從來沒覺得冬天是這樣的荒涼，樹木都變得光禿禿的。刺骨的寒風(fēng)也令這冬天更加冷清寂寞。

    陳諭半夜起來喝水，一出客廳就感覺到簌簌的寒風(fēng)從門外灌進(jìn)來。

    他還以為是忘記關(guān)窗，結(jié)果往門口一看，就看到陸嘉魚坐在門口望著外面發(fā)呆。

    他不由得愣了下，走過去，扶住門框問：“你干嘛呢？”

    陸嘉魚回過頭，就看到陳諭只穿了件t恤和長褲，站在后面看她。

    她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把門關(guān)上，“你怎么出來了，別把你吹感冒了?！?/br>
    陳諭看到陸嘉魚通紅的眼睛，終于忍不住，“又哭了？”

    陸嘉魚愣了下，下意識摸了下眼睛，說：“沒有，風(fēng)吹的?！?/br>
    陳諭深深看她，擺明不信她。

    他沉默很久，忍不住問：“陸嘉魚，你為什么這么不開心？你爸出了事，你就要一直這樣不開心地生活嗎？一輩子還有那么長，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這么長時(shí)間以來，陳諭第一次對陸嘉魚說重話。他實(shí)在是看不下去了。在他記憶中，陸嘉魚是高高在上，整天仰著驕傲頭顱的大小姐。

    她家突逢變故，她可以消沉，但不是一直這樣消沉下去。

    陳諭的幾句話終于令陸嘉魚控制不住地掉了眼淚，她哽咽地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開心不起來。”

    她只覺得她沒有家了，沒有親人了。她過去所擁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陳諭看了她一會兒，說：“等我會兒?！?/br>
    他回屋換了衣服，帶陸嘉魚出門吃宵夜。

    坐到大排檔里，陸嘉魚臉上還掛著淚痕，她茫然地望著陳諭。

    陳諭說：“我以前不開心的時(shí)候就會到大排檔坐坐，吃點(diǎn)東西就會好很多?！?/br>
    陳諭和大排檔的老板很熟，老板一看到陳諭來，就笑著上來招呼，“諭哥，好久不見你了?！?/br>
    看到陸嘉魚，有些驚訝，問：“諭哥，女朋友？”

    陳諭道：“不是?！?/br>
    他同對方寒暄，“生意還好嗎？”

    阿城笑起來有些憨厚，說：“還行，不過比不得夏天?！?/br>
    陳諭道：“幫我上幾個招牌菜吧，別太辣了?！?/br>
    “行，等會兒啊，馬上就來?！卑⒊钦f著就去下菜了，陸嘉魚這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腿是瘸的。

    她有些驚訝，看向陳諭。

    陳諭道：“你猜他多少歲？”

    陸嘉魚搖搖頭。

    “十七。”陳諭道：“比我還小半歲。小時(shí)候我們也住一個院子，他爸是個賭徒，又爛酒，每次輸了錢回家就打老婆孩子，阿城從小就瘦弱，每次他爸打他媽，他都擋在面前，每次都和他媽一起被打得半死。有一次他爸在外頭沾了不該沾的東西，回家發(fā)瘋差點(diǎn)把他媽打死，阿城去跟他爸拼命，他那條腿就是那天晚上被他爸活生生打斷的?！?/br>
    陸嘉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震驚地看著陳諭。

    陳諭道：“很驚訝對嗎？這種例子并不少見，這世上也并不是每個人都是在父母的呵護(hù)下長大的?！?/br>
    他看向阿城。

    阿城拖著一條腿在店里忙碌。

    陳諭又回頭對陸嘉魚說：“一直到阿城十四歲那年，他爸吸毒過量，暴死在外頭了。阿城原本以為，他和他媽終于能過正常人的日子了，誰知道他mama又病了。他十四歲就出去打工，熬了好多年，還是沒能救回他mama。前兩年他回到南城，自己支了個小吃攤討生活，攢了點(diǎn)錢年前才開了這個大排檔?！?/br>
    “你當(dāng)大冬天這么晚他為什么還要開著店，明明也沒有客人?！?/br>
    “不過是因?yàn)榫退慊氐郊?，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不如守著生意，還有個盼頭?！?/br>
    陸嘉魚震驚地看著陳諭，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觀受到了沖擊。

    陳諭這時(shí)候才回歸正題，說：“陸嘉魚，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慘？可其實(shí)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活得很不容易，要我說，我覺得我媽也挺慘的，年紀(jì)輕輕就守了寡，也不肯改嫁，一個人拖著我長大。”

    “可你看她，不也每天在努力生活嗎？”

    “你看阿城，如果不是有一個那樣的父親，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一個健全的人，跟我們一樣在學(xué)校里讀書，能努力奔一個好前程?！?/br>
    “所以你看，跟阿城比起來，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幸運(yùn)很多了？至少我們還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br>
    陸嘉魚看著陳諭，忽然一下子就哭了。

    長久以來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忽然爆發(fā)了出來，她坐在矮凳上，放聲大哭。

    陳諭看著她哭，也不勸她。

    阿城過來看，想問發(fā)生什么事，陳諭也搖搖頭，說：“不用勸，讓她哭?！?/br>
    這天晚上，陸嘉魚放聲大哭了很久?？蛇@一頓哭，也讓她久壓在心中的情緒徹底地發(fā)xiele出來。

    回家的時(shí)候，她已經(jīng)平靜很多，和陳諭并肩走在巷子里。

    也許是到年底的緣故，巷子里還有小孩兒在玩仙女棒，拿著手中揮舞，在黑夜里亮閃閃的很好看。

    陸嘉魚有些羨慕地多看了一會兒。

    經(jīng)過一間小賣部的時(shí)候，陳諭忽然走過去，跟里面的老頭打招呼，“爺爺，還沒睡呢？”

    里面的老頭笑呵呵地道：“年底了，兒子女兒們都回來了，在里頭打麻將，且早著呢。”

    陳諭道：“給您拜個早年?！?/br>
    李大爺樂呵呵的，說：“倒是你，明天不上課啊，這么晚還在外面?！?/br>
    陳諭道：“明天休周末，剛吃完宵夜。”

    他一邊說一邊摸錢，“我買幾根仙女棒?！?/br>
    李大爺這會兒已經(jīng)看到了慢吞吞挪過來的陸嘉魚，看到她眼睛鼻子都紅紅的，打趣道：“喲，小姑娘哭鼻子了，是不是你哥欺負(fù)你了？”

    陳諭嗤地笑了一聲，說：“我哪兒敢欺負(fù)她啊，哭起來沒完沒了，哄都哄不好?！?/br>
    陸嘉魚抿唇笑。這么長時(shí)間以來，她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diǎn)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李大爺拿著一把仙女棒出來，陳諭全買了。

    李大爺樂道：“還說沒欺負(fù)人，沒欺負(fù)人，用得著買這么大一把仙女棒哄？”

    陳諭無奈，“得，您說什么就是什么?！?/br>
    他付了錢，把仙女棒全塞給陸嘉魚。

    陸嘉魚很高興，抱起一捧仙女棒，也跟李大爺拜了個早年。

    回到家，陸嘉魚想放仙女棒，搗搗陳諭的胳膊，小聲問他有沒有打火機(jī)。

    陳諭回屋里去給她找。

    這天晚上，陸嘉魚在院子里放了半宿的仙女棒。她兩手拿著亮閃閃的仙女棒在院子里跳舞，好久沒有這樣快樂。

    一時(shí)間，她好像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忘記了最近發(fā)生的所有令她難過的事。

    她揮舞著仙女棒在院子里翩翩起舞，陳諭雙手抄著兜倚在門邊看她。

    一定是仙女棒交相輝映的原因，他第一次覺得陸嘉魚長得還挺漂亮，舞姿也很曼妙。

    不過陸嘉魚也沒有高興太久，就發(fā)生了一件樂極生悲的事。

    她在揮舞仙女棒的時(shí)候，不小心把她的羽絨服燒了一個洞，她啊了一聲。

    陳諭眼疾手快，大步過來，在她衣服上拍了兩下，沒讓火燒起來。

    陸嘉魚看著手臂的破洞，一時(shí)間很心痛。

    她本來就沒剩幾件衣服了，這件羽絨服是難得的一件很漂亮很喜歡的。

    不過陳諭和她想的完全不是一碼事，他把陸嘉魚手上還沒點(diǎn)完的仙女棒收走，說：“算了，你以后離這些玩意兒遠(yuǎn)點(diǎn)。嚇不死人?！?/br>
    陸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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