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何必總?cè)ハ肷弦皇滥菦]人倫的白眼狼？自個兒受累不說，也寒了少年的心。

    眼下的阿棣，乖巧得處處合心意。

    謝清辭心里涌上柔情，終究沒有垂下那道床簾。

    夜色寂靜，四下無人，只有窗外的幾聲蟬鳴時不時傳來。

    聽到謝清辭沉穩(wěn)的呼吸聲傳來，蕭棣才不著痕跡的翻過身。

    那雙暗流涌動的黑眸半絲睡意也無，灼灼的看向床榻上錦被包裹的身軀。

    夜色nongnong，只能隱約瞧見輪廓，蕭棣眼眸來來回回劃過謝清辭由肩至腰的弧線，在暗夜里微不可查的舔舔唇。

    *

    夏日晴朗碧空如洗，太學(xué)的布陣課也正式開了。

    這節(jié)課比兵法課更為實(shí)戰(zhàn)，用沙盤城池地圖等演繹史上戰(zhàn)役，讓少年們熟悉戰(zhàn)事。

    這次我們講漢代追擊匈奴之事，早在李廣時期，漢家便已率軍三十萬埋伏在馬邑山谷。師傅一邊說，一邊在沙盤上布陣：并設(shè)下獻(xiàn)城之計誘敵深入，誰知單于走到雁門關(guān)口，看到沿途有無人放牧的牲畜，頓起疑心，便抓了漢軍俘虜審問，得知計劃后單于立刻引十萬騎兵撤退，李廣也撤出山谷沒有追擊，諸位以為此戰(zhàn)如何？

    少年紛紛站在沙盤地圖前指點(diǎn)江山：此計本是天衣無縫，誰料卻敗在了細(xì)節(jié)上，若是再妥善考慮，引匈奴進(jìn)入山谷，定能擊破匈奴。

    還好將軍及時撤沒有頭腦一熱去追擊，保存了大漢力量。燕銘裝出深沉的模樣，拿出大將之子的氣勢道：以便來年討伐匈奴，所思深遠(yuǎn)

    這人話音一落，課室內(nèi)便響起此消彼長的應(yīng)和之聲。

    幾聲冷笑夾在吹捧聲中，格外刺耳，燕銘怒而轉(zhuǎn)頭，只見蕭棣悠悠然的從座位上起身，微抬下巴道：是么？我卻不這么認(rèn)為！

    燕銘握拳嘲諷道：哦?。侩y道你覺得自己能比李廣做得還好不成？

    蕭棣微微一笑，眉眼間盛滿逼人銳氣：此戰(zhàn)若是讓我出征，定能殺得匈奴片甲不留，但那又如何，三十萬對陣十萬，也算不得多光彩。

    嚯。燕銘當(dāng)眾被懟，翻白眼不屑道：聽聽啊聽聽，李廣是匈奴人都怕的飛將軍，你還真敢口出狂言，亂噴誰都會，我還說我能打敗回紇呢。

    靜默在一旁的師傅若有所思的看向蕭棣，開口道：大漢的匈奴和今日回紇一樣，都是中原王朝的勁敵，他們雖是十萬人，卻是勇猛鐵騎，沒有萬全計策，出兵定有風(fēng)險，你倒是說說你會如何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戰(zhàn)機(jī)瞬息萬變，永不會盡如人意！蕭棣輕嗤道：非要等到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才出戰(zhàn)，是懦夫所為！

    蕭棣移動沙盤道：依我看，此戰(zhàn)已占盡上風(fēng)，匈奴大軍已知自己中計，撤退表明心中膽怯，途中定然渙散，為何不乘勝追擊？匈奴已至雁門關(guān)，切斷后路，三十萬大軍對陣五萬，兵力懸殊，長途埋伏，正是一鼓作氣的時候，此時不出戰(zhàn)，又何時出戰(zhàn)？

    說得輕巧。燕銘冷哼道：三十萬大軍，不是穩(wěn)妥的時候，你敢冒險么？

    蕭棣挑眉，眼眸滿是少年銳氣：何需三十萬大軍，我只需五千輕騎！

    雁門關(guān)的邊防亭位居高處，著人換上匈奴衣衫登亭以匈奴旗語指揮，趁敵方亂成一團(tuán)時，再率騎兵殺入匈奴軍中，幾十萬大軍只需在周遭做出聲勢并適當(dāng)出擊，定能殺得匈奴聞風(fēng)喪膽，威震邊關(guān)！

    一番話說完，周遭寂靜無聲，但不少人看向蕭棣的眼神已從輕視轉(zhuǎn)換為復(fù)雜情緒。

    臺上的師傅意味深長的看向蕭棣，朗聲道：蕭棣年少，卻甚有將才，日后若有機(jī)會，定然前程萬里。

    蕭棣亦望向師傅，微妙道：還要將軍多加指點(diǎn)。

    燕銘不屑的哼了一聲。

    一個降將之子，還能有什么出人頭地的機(jī)會？若不是謝清辭點(diǎn)了他，蕭棣根本沒有資格和他一處讀書！

    看著臺上四目相對的兩個人，謝清辭悄然握緊手掌。

    這個所謂的師傅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儒將劉恢，既懂作戰(zhàn)也懂典籍，上一世不知何時竟和楚王勾結(jié)在了一起，他妄想拉攏蕭棣為己所用，蕭棣通過此人得以馳騁沙場，得了不少機(jī)會，還始終裝作溫馴隱忍不發(fā)，到后期手握兵馬才露出獠牙，將此人和楚王玩弄在掌心之間。

    這么算來，自己讓蕭棣來太學(xué)，倒是讓二人拉近了關(guān)系。

    劉恢話里話外都有幾分要拉攏蕭棣的意思，包裹在師傅的身份下不容易被人看穿，但卻瞞不過重生一世的謝清辭。

    更微妙的還是蕭棣的表現(xiàn)，謝清辭瞇眸看向便宜弟弟。

    蕭棣近日說好聽些是韜光養(yǎng)晦，說難聽些是夾著尾巴做人，總之行事極為低調(diào)。

    雖然他今日所說的一番話也的確是他的戰(zhàn)場作風(fēng)，但為何偏偏要在此地，說給這些人聽呢？

    倒像是要故意吸引劉恢注意似的

    謝清辭冷冷一笑。

    他之所以讓蕭棣來此地，可不是讓他背著自己，和旁人眉來眼去的！

    讓蕭棣念書，是為了讓他懂大義懂君臣之道，盼著他收起不馴為謝家所用！

    若是蕭棣存了別的心思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他謝清辭可不會做！

    謝清辭心頭一片冰冷的盤算著，恰好此時，演示完畢的蕭棣從講臺上緩步走下。

    少年并未察覺到自己的冷意，得意的揚(yáng)起唇角，黑眸眨了眨，隨即定定的望向自己。

    像是賽馬比賽時出了風(fēng)頭的小馬駒，來找主人討要獎賞。

    夏日的風(fēng)灼熱吹拂，謝清辭心頭發(fā)燙，忙不迭移開視線。

    這一世的蕭棣受他照拂，和上一世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崽子定然是不同的

    作者有話要說：　　幾年后的夜晚：

    棣棣嘴上依然說著得罪，賠罪

    其實(shí)在哥哥身上揮汗如雨毫不后退（BUSHI）感謝在20210713 01:19:49~20210723 00:26: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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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小榻（2）

    一堂課上完, 在座的少年聽到蕭棣這么一番慷慨陳詞，都心潮澎湃，忍不住悄聲議論。

    不愧是戰(zhàn)神之子啊, 聽說蕭家世代善戰(zhàn)驍勇, 我看一點(diǎn)兒不假。

    唉, 可不是，可惜卻出了投靠回紇一事。又有人壓低聲音道：若是沒有那事兒, 以蕭家前期的功勞, 定然能封侯拜爵, 以后出征, 也能威震邊關(guān)。

    忽然有人疑惑道：當(dāng)時說蕭將軍是戰(zhàn)死, 好巧不巧，偏偏在登基之前發(fā)現(xiàn)投靠了回紇，他戰(zhàn)無不勝, 若是真的投靠了回紇，應(yīng)該也是隱忍蟄伏, 怎么從未給你我們報信呢？想來想去，總覺得難以置信。

    你又在質(zhì)疑什么？當(dāng)時雖說是戰(zhàn)死, 但畢竟沒人收尸這次在回紇軍中又被那么多人看到，難道還能有假？

    一時間, 少年又齊齊沉默，從仰慕再到嘆息。

    燕銘早就對蕭棣不屑, 一時沒忍住，冷哼道：他說得再天花亂墜, 他爹還不是正在回紇處舔蠻夷的馬蹄呢？我看他那計策打不打得過回紇都不要緊，大不了投敵唄，反正啊, 那是他蕭家的祖?zhèn)骷寄芰?/br>
    話還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燕銘感到頭頂被一道壓迫感的視線籠罩，一抬頭，發(fā)覺方才還不在課室之內(nèi)的蕭棣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面前。

    蕭棣本就比他高一個頭，如今他又坐在凳上，更是覺得矮了人一大截。

    燕銘想站起身，肩膀卻被人牢牢摁住。

    蕭棣手腕微沉，雙眸陰冷，有股隱藏在深處的戾氣。

    極有勁道的大掌摁在燕銘肩頭，立刻喚醒他在馬背上的可怕回憶，即使在課室，燕銘還是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你這可是宮里，你又打算干什么??？

    是啊，這是在宮里。蕭棣悠悠然松開了他肩頭，似笑非笑的盯上他的眸子，用只有二人能聽聞的聲音道：燕少爺，在宮里更要謹(jǐn)言慎行，不要挑釁你招惹不起的人。

    招惹不起

    燕銘立刻想起那個可怕的雨夜，此人狀似順從無力反抗，卻反手下了一盤大棋，給了他們好一場腥風(fēng)血雨！

    蕭棣！

    明明是個卑微的叛賊之子，又的的確確是他招惹不起的人！

    燕銘恨得牙根發(fā)癢，卻偏偏不能做什么。

    燕銘沒本事出手，蕭棣眸底隱藏的殺機(jī)卻始終未退。

    溫泉的火不是憑空而起，兇手是誰，他早已心中有數(shù)。

    畢竟此事并不難調(diào)查，那幾個打掃溫泉的太監(jiān)都曾和燕家來往密切，就連那分派燭火的太監(jiān)都得了一筆錢款，嚴(yán)晶私下查出，那筆錢還恰是從燕家的莊子里交易的。

    通過種種蛛絲馬跡，查出兇手并不困難。

    可皇帝不知是出于什么考慮，匆匆結(jié)束了調(diào)查。

    大約是想落一個好名聲吧，剛登基就殺功臣之子，難免讓人寒了心。

    蕭棣面無表情的勾起唇角，就算事情調(diào)查著就稀里糊涂的過去，他也知曉此事隱藏在幕后的人究竟是誰。

    不惜圖謀哥哥的性命，還妄想將此事嫁禍給他。

    他可沒有謝家人的肚量，若他此刻站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就算燕銘此刻對他痛哭流涕，他也要活剮了此人。

    更何況眼下還這個態(tài)度

    蕭棣雙眸輕瞇。

    說不得，只得早些送他消失了。

    *

    沒過幾日，太學(xué)安排了第一場筆試。

    這些陪皇子念書的學(xué)生多是功臣勛貴的子弟，雖然是經(jīng)過了比試入學(xué)，但畢竟看家世多一些。

    如今已經(jīng)學(xué)習(xí)了兩個月，各位師傅再也按捺不住，想摸清學(xué)生的底子，也好因材施教，讓皇子們多親近真正的有才之人。

    這頭次筆試格外重要，為了給家中增光，少年們都埋頭苦學(xué)，想著拿個體面的成績，也免得被人說是借助了父兄的光才進(jìn)了太學(xué)。

    燕銘卻滿臉不屑，連書都未翻開過。

    他和兩個素來囂張的學(xué)生干脆拿出棄考的架勢，每日晃晃悠悠的在太學(xué)閑逛，望去倒是極為顯眼。

    師傅們倒沒一個上來勸阻的，總也不能綁了去考試，何必又自討沒趣。

    率先看不過的竟然是楚王。

    他年紀(jì)小見識少，燕家是朝中大將中率先和他走近的，因此之前總和燕銘廝混在一起，

    可入了太學(xué)，楚王倒開了眼界，慢慢覺得燕銘的資質(zhì)不過如此。

    他以后可是要當(dāng)太子要稱帝的！

    怎么能容忍身邊的近臣是這樣的蠢貨？

    言語中便總是勸他讀書學(xué)習(xí)兵法，偏偏燕銘油鹽不浸只當(dāng)沒聽到，楚王只能恨其不幸怒其不爭。

    此番景色自然盡數(shù)落在蕭棣眼里。

    他輕輕敲擊桌板，默默盤算著燕銘的死期。

    一時想明白了所有關(guān)卡，心情也暢快起來，唇角不由自主帶了幾分笑意，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到謝清辭身上。

    哥哥纖瘦的身軀裹在長袍里，唇角微抿，正在用心念書。

    手擎著筆桿沙沙書寫，透明的指甲泛出春櫻色澤，誘人采擷。

    蕭棣目不轉(zhuǎn)睛的凝視片刻，抬步走到謝清辭面前。

    謝清辭抬頭看到蕭棣，微微挑眉，隨即低頭繼續(xù)默寫。

    那神色倒是比往常多了幾分涼薄疏離。

    蕭棣眉心一凝，單膝蹲下，仰頭去仔細(xì)查看謝清辭的模樣：殿下疲憊了？

    謝清辭皺眉，簡短道：沒有。

    這幾日他眼看蕭棣大出風(fēng)頭，和那劉恢越走越近，心里滿是說不出的恐慌。

    就像是本來打算牽引的小馬駒，換個地方忽然成了肆意的野馬，他根本無法掌控駕馭。

    蕭棣咧嘴笑了：有我在，哥哥比以往安睡的。

    他這幾日眼看著謝清辭精神轉(zhuǎn)好，心里也是快慰的。

    這話說得謝清辭心尖一顫。

    這幾晚，皆是蕭棣默默在小榻上陪他入眠，倒是任勞任怨的模樣。

    有了他沉如山岳的身影在床側(cè)侍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之再也沒有心慌失眠過。

    謝清辭心里一軟，放下手中毛筆看向蕭棣：這幾日考試，你也疲憊需要休息，可以去自己發(fā)房里睡，不必來小榻侍奉了。

    神色和緩了一些，可話語還是冷冰冰的。

    蕭棣倏然握住謝謝清辭的手：不。

    謝清辭：？

    蕭棣漸漸攥緊手掌，聲音低沉：在哥哥身邊，阿棣睡得最安心。

    謝清辭心頭大驚，冷道：你放開！

    他對蕭棣是親密了不少，可從未允許蕭棣擅自觸碰身體。

    更何況還是在太學(xué)中！

    蕭棣依然我行我素的捧著他的手掌，自顧自道：殿下握筆時間過長，掌心和指尖都紅了。

    說罷垂首，認(rèn)認(rèn)真真的動手揉捏起來。

    謝清辭膚如凝脂，讓人不敢用太大力氣，怕指尖就此化成晨珠水露。

    蕭棣小心使力，神情像是在細(xì)致的呵護(hù)精細(xì)寶貝。

    指尖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謝清辭輕輕擰眉。

    蕭棣一頓，仰臉看向他：是阿棣做得不妥，觸怒哥哥了么？

    神色依然無辜馴服，好似是全天下最乖巧，最不會背離他的人。

    謝清辭心亂如麻，只低頭道：你很好。

    蕭棣揉著哥哥柔嫩的指尖，眸中顯出沉思之色。

    *

    到了考試前一天，燕銘仍然在太學(xué)游手好閑，臉上寫滿了考試和我無關(guān)。

    卻恰好看到蕭棣從檐廊出走來，望了他一眼，同情的搖搖頭。

    跟太醫(yī)看到病入膏肓病患時的眼神差不多。

    燕銘：？

    燕銘忍無可忍：蕭棣，你擺出這幅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蕭棣倒是難得的好心告知：我是沒想到向來跟隨在楚王身畔的燕少爺，竟然獨(dú)自在此處。

    燕銘沒心思去管他言語中的諷刺，眼珠一轉(zhuǎn)道：你瞧見殿下了？

    他除了上課，已經(jīng)好幾日沒看到楚王了，放課時也尋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