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睡，入了一場極其可怕的噩夢。

    夢見的不是自己，而是大jiejie姜瑤。

    夢里的她正在賞花宴上，穿著天青色牡丹團(tuán)花褙子，里面是件束腰齊胸襦裙，烏黑的發(fā)簪著纏枝牡丹花紋步搖，身旁則站著位氣質(zhì)卓然的男子，因?yàn)槭潜硨χ约海獙殤浛傄部床磺逅?，只是兩人相談甚歡，那男子還低頭為姜瑤摘下落在發(fā)上的花瓣。

    隨后姜寶憶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多了個(gè)花繃子，抬頭，周遭景致早已變幻，而姜瑤正跟自己一起往花繃子上扎花，只是她沒甚耐性，扎了幾下后氣急敗壞的扔了：“罷了罷了，你幫我繡，橫豎我嫁過去，有婆子丫鬟幫襯，不用自己動手。”

    指肚摩挲出青竹紋圖案，姜寶憶尚未開口，忽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片漆黑。

    耳中傳來哭聲，睜眼，姜瑤哭的雙眼通紅，神情悲慟。

    “周啟瞎了，寶憶?！?/br>
    “請了多少大夫，都說治不好了?！?/br>
    “我去看他，他不肯見我。平陰侯世子上門提親，母親應(yīng)下，我沒法子?！?/br>
    姜寶憶想勸她，喉嚨如何都發(fā)不出音，只覺鼻間傳來濃烈的腥味。

    銳利的兵器聲破空而來，哭喊慘叫撕扯開巨大的血口，噴濺而出的血液如同水柱一般沿著雕花大門嘩嘩淌下，她被猛地推了一把，摔在地上。

    余光卻看見大jiejie被幾個(gè)士兵擠到暗門處，布帛扯碎的聲音擊破她的耳膜。

    姜寶憶掙扎著爬起來，而傳說中瞎眼的周啟，此時(shí)此刻正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身穿甲胄眉眼清冷，寶憶抓著他的衣袍，求他救命。

    冷冽的眸光倏地朝她瞥來，聲音仿若陰曹地府般陰戾。

    “別留一個(gè)活口?！?/br>
    姜寶憶猝然驚醒，蒼白的小臉渾無血色。

    余嬤嬤和翠喜被她的驚叫聲嚇了一跳，以為她是魘著了，上前遞來清口茶，安慰著給她擦去臉上的汗珠。

    余嬤嬤念叨：“昨兒聽姑娘說周家郎君為人溫和，臨走又送了那樣好的吃食，今兒姑娘不好空手去，老奴昨夜做了幾枚玫瑰酥糕，權(quán)當(dāng)知曉人家好意?！?/br>
    回頭，卻看姜寶憶怔怔的躺著，雙手緊緊攥住被沿，眼睛直愣愣盯著頂上帷帳。

    “姑娘？”

    余嬤嬤又喚了聲。

    姜寶憶被她喚回神來，才知道原是一場駭人的夢。

    洗漱上妝到后面用早膳，她都有些魂不守舍，腦子里不?；叵雺糁袌鼍埃呗犯仍诿藁ㄉ弦粯?。

    進(jìn)門打眼看見姜瑤，姜寶憶的腦子嗡的一聲響。

    jiejie今日穿的衣裳，正是夢里那件天青色牡丹團(tuán)花褙子，里面，也是束腰齊胸襦裙。

    舅母蘇氏張羅收拾程哥兒的書籍冊子，走到近前將東西全壓到寶憶手中，笑道：“趕緊上車，省的遲了夫子責(zé)罰。”

    姜寶憶艱難地動了動腳：.........

    不是很想去了。

    -完-

    第3章

    ◎我能看看你左手腕上的珠子嗎◎

    暖閣新置了銅制雕壽字錦紋熏爐，進(jìn)門后便覺得溫暖宜人，連同桌上的花香一并撲入懷里，姜寶憶穿著的披風(fēng)就有些熱了。

    時(shí)辰尚早，她坐在玫瑰椅上，心里反復(fù)回味那過于逼真的夢境。

    愈想愈覺得離奇，此時(shí)也不復(fù)初醒那般驚懼，除去幾分訝然外已經(jīng)慢慢平息下來。

    聽見腳步聲，姜寶憶抬頭往門口看去。

    薄光如霧，落地寬屏后繞出一清雋修長的人來，雪青色襕衫將他本就出挑的容貌襯的愈發(fā)干凈清爽，腰間束著的銀灰色嵌玉腰帶，上面懸著個(gè)銀線繡邊的荷包，他面色挾著笑意，進(jìn)來后便把手中食盒放在案上。

    “大哥哥早?！苯獙殤浧鹕砀６Y，看見他眉眼的剎那忍不住與夢中羅剎對比，一個(gè)面若含春，溫和儒雅，一個(gè)兇神惡煞，陰鷙狠辣，她悄悄收回視線，不由在心里笑自己胡思亂想。

    周啟來之前，特意吩咐廚房做了補(bǔ)腦的銀耳何首烏羹，今日賬簿繁多，需得用些氣力，姜寶憶嬌嬌弱弱，聽母親說她自幼多病，想來身子是不大頂用的。

    陳年舊案，許多事情不宜擺到明面上大張旗鼓的盤查，遇見她，純屬機(jī)緣巧合，這樁積壓甚久的案子，盤根錯(cuò)節(jié)，他費(fèi)盡心力耗時(shí)數(shù)月才從雜亂無章的布局中找出一絲線索，便是這二百三十六冊賬簿，封存數(shù)十年，終見天日。

    只是涉及的官員如今尚在朝堂任職，稍有風(fēng)吹草動容易打草驚蛇。

    姜寶憶有些為難的看著黑乎乎的湯羹。

    “大哥哥，我早上用過飯了?！?/br>
    周啟起身，貼心的盛出一碗遞到她面前，和聲道：“昨夜我吩咐他們做的，銀耳香菇還有木耳都是提前發(fā)泡好，用的是嵩山何首烏，博白桂圓，另加了鵪鶉蛋，高湯燉煮半個(gè)時(shí)辰，便用一碗吧?！?/br>
    盛情難卻，姜寶憶在周啟充滿善意的注視下，屏住呼吸一口喝完。

    那股汁液的苦澀沿著舌尖滾進(jìn)喉嚨，落在胃里時(shí)，她忍不住打了個(gè)哆嗦，小臉皺成一團(tuán)。

    周啟滿意的收起食盒，外面這才響起搬弄箱匣的動靜。

    隔壁是書堂，另一側(cè)則是花園，這處暖閣鮮少有人過來，如今四下暗處安排了守衛(wèi)，防的是有人不經(jīng)意闖入。

    兩人對面而坐，姜寶憶先從箱匣中抱出十冊賬簿，依序擺放在自己面前，舊書籍的腐朽味有些嗆鼻，她取出帕子，仔細(xì)擦凈手上的濕汗，開始翻看。

    周啟轉(zhuǎn)身去拿紙張的空隙，回頭，她已經(jīng)走馬觀燈一般翻完半本，眉心攏成一簇，手下動作飛快。

    他默了瞬，隨后把紙筆放到姜寶憶容易夠到的位置。

    暖閣內(nèi)的炭火時(shí)而發(fā)出噼啪聲，用的上好紅螺炭，沒有煙氣，日光從雕花窗牖投在她身上，她皮膚過于白皙，被光一照像是蒙了層紗，濃黑的睫毛不時(shí)抬起又垂下，掃過賬簿數(shù)目時(shí)，右手在案上不覺點(diǎn)觸，然后翻頁。

    昨夜用膳周啟特意詢問過母親，緣何會讓姜家嫡子過來讀書。

    府里的夫子名動天下，曾是周啟恩師，年邁后出于情誼繼續(xù)在周家教學(xué)，手底下跟著三個(gè)學(xué)生，周家三郎周澹，平陰侯二郎景子意，再就是中書令兼礦監(jiān)稅使劉相幼子劉琛。

    姜家老大人雖然二品致仕，但后來嫡女也就是姜寶憶的母親姜雪與夫君和離，孤身一人從江南折返回京，不過半年，姜雪前夫牽扯到一樁謀逆案，被斬當(dāng)日，姜寶憶出生，因?yàn)楹碗x早，故而姜雪和姜寶憶并未受到牽連。

    只是先帝有意邊緣化姜家，姜老大人亡故后，姜寶憶的舅舅縱然為官十幾載，也只做到從六品光祿寺丞的位子，再未得到提拔。

    周家和姜家素?zé)o來往，于情于理姜家不該托人上門。

    母親道閨閣時(shí)與姜雪是手帕交，如此應(yīng)下也是可憐姜寶憶處境，年紀(jì)尚小就沒了母親照拂，祖母年邁，舅母顧不周全，姜錦程能進(jìn)私學(xué)，姜寶憶舅母合該知道是托了誰的福。

    周啟將手爐往她面前推，順勢收過已經(jīng)核算完畢的賬簿，低頭，忍不住皺眉。

    姜寶憶梳理的飛快，查驗(yàn)也很仔細(xì)，只是這筆字，委實(shí)寫的橫趄豎仰，不忍入目。

    他看了眼雪兔一樣的姑娘，又低頭看紙上螃蟹散步般的字，默默嘆了聲，找出紙筆對著謄抄。

    周啟忙起案卷向來不記時(shí)辰，一直到晌午用膳，外面小廝叩門過來送膳食，他才意識到已經(jīng)整理了兩個(gè)時(shí)辰。

    右腳邊的箱匣放著三十四冊查驗(yàn)完的賬簿，對面小姑娘還在認(rèn)真翻看，毛茸茸的頭發(fā)散出桂花油的清香，小臉因?yàn)榕w的溫?zé)岫赋鲆唤z嫣紅，不像剛進(jìn)門時(shí)那般蒼白。

    周啟在旁邊桌上擺置完飯菜，來到桌案前把賬簿合上，道：“先吃飯?！?/br>
    姜寶憶腦子里還都是往年賬目數(shù)值，起身的時(shí)候眼前一黑，周啟眼疾手快攙住她，下意識就說：“待會兒把剩下的銀耳何首烏羹喝完?！?/br>
    顯然用腦過度。

    姜寶憶擺擺手，站直身子向他證明自己根本不需要。

    可周啟已經(jīng)坐下，對于她的反抗無動于衷。

    盛好米飯遞給姜寶憶，又把精致的菜肴盡量往她面前推擺。他入大理寺早就習(xí)慣長久不吃不喝勞作，故而此時(shí)面色如舊，神情從容。

    姜寶憶吃東西時(shí)很安靜，專注的挑選自己愛吃的，塞滿嘴巴后鼓鼓的像是儲糧的倉鼠。

    周啟怕她噎著，倒了盞茶。

    “謝謝大哥哥。”姜寶憶彎起眉眼，腮頰紅的像花瓣尖尖。

    中途周啟出去一趟，回來后姜寶憶已經(jīng)吃完，且把飯碗都收回食盒里，只是似乎吃的很飽，正在暖閣里溜達(dá)著消食。

    “過來?！敝軉岷勉y耳何首烏羹，倒了滿滿一大海碗。

    姜寶憶嘆了聲，垂著腦袋上前，“能不能少喝一點(diǎn)？”

    周啟抿唇不語。

    姜寶憶只好認(rèn)命捧起海碗，咕咚咕咚憋著氣干了。

    那苦澀的滋味夾著難以言狀的糯滑，讓她禁不住捏緊了拳頭。

    “張嘴?！?/br>
    姜寶憶覺得齒間一涼，甜絲絲的滋味沿著舌尖緩緩溢開，她瞪圓眼睛，含糊問：“飴糖？”

    周啟點(diǎn)頭，道：“好吃嗎？”

    飴糖屬于稀罕物，姜寶憶只吃過兩三回，都是姜瑤拿給她的。

    周啟見她慢悠悠舔吮著飴糖，好似也能品嘗到那股甜美，他笑了笑，從腰間解了荷包：“伸手?！?/br>
    姜寶憶看著手心那袋飴糖，不敢相信一樣：“都送我了？”

    周啟點(diǎn)頭，心道：這些賬簿怎么說也得看三日，真是孩子，喝點(diǎn)補(bǔ)腦湯羹還得拿糖哄，跟三郎一樣。

    三郎就是他幼弟，飴糖也是從他房里翻出來的。

    “大哥哥你人真好?！?/br>
    看到傍晚，書堂下學(xué)，正好看完一百冊。

    周啟將整理完畢的貼上封條，親筆寫上日期封印。

    姜寶憶歪著頭，道：“大哥哥的字寫得真好看。”

    周啟扭頭，看到她真誠的小臉，起身笑：“往后等程哥兒時(shí)，我給你送兩本字帖，堅(jiān)持練上半年，你也能寫好字。”

    姜寶憶往后退了一大步，“不用麻煩大哥哥了?！?/br>
    “不麻煩?！?/br>
    周啟權(quán)當(dāng)沒看出她眼里的拒絕，規(guī)整完賬簿后，送上謝禮。

    “里面有盒傷藥，各種傷抹兩日就好，還有一本刺繡書，送你...jiejie了?！?/br>
    姜寶憶抱在懷里，福禮謝道：“我一定親手交給jiejie?！?/br>
    周啟曾見過幾次姜瑤，她十指纖纖，根本就不像捏針繡花的，出于職務(wù)本能，有些細(xì)節(jié)他一眼便能瞧出。

    姜瑤這幾日隨蘇氏應(yīng)邀赴宴，雖明面上沒點(diǎn)破，姜瑤也知道母親是在拉著自己相看，幾家常來往的門戶，她都不喜歡，真正喜歡的人她又不敢同蘇氏講，兩家門第相差甚遠(yuǎn)，無論如何蘇氏都不會由著她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