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高放下練習(xí)冊，被她用這種眼睛盯著，竟覺得不寒而栗，故意沉著臉，色厲內(nèi)荏地說：“戚煙，你怎么能用這種眼神看老師呢？”

    “有你這么當(dāng)老師的嗎？”戚煙冷聲質(zhì)問，“帶動全班同學(xué)孤立我，還在其他老師那兒搬弄是非，讓他們放任我，質(zhì)疑我?！?/br>
    何高坐回辦公椅上，仍是那副虛偽面孔，“戚煙，你對老師的誤解真的是太大了?！?/br>
    戚煙一手撐在桌沿，俯身壓近他，咬牙切齒：“是不是誤解，你心知肚明！”

    預(yù)備鈴打響，除了他們倆，辦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何高身體向前挪，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戚煙，你是老師的學(xué)生，要相信老師不管做什么，都是為了你好！”

    “少他媽裝模作樣！”

    戚煙想抽回手，何高卻猛力攫住，牢牢地抓在掌心里。

    “啪！”戚煙揚手一個巴掌甩他臉上。

    使了十成的勁兒，恨不得將積攢多日的所有怨恨不甘，一股腦發(fā)揮在這一耳光里。

    何高被她突如其來的掌摑，打得頭一偏，臉上的橫rou晃動，不過須臾，就浮現(xiàn)出幾道紅艷艷的指痕。

    戚煙縮回手，拔腿就往辦公室外跑。

    門外，燦爛的陽光斜斜照射，落在一盆綠蘿上，葉片綠油油的，生機盎然。

    戚煙一只腳剛跨出門檻，瘦薄的肩就被一把扣住。

    他的手指摳進(jìn)她鎖骨下方的凹陷處，使勁將她拖回來，陰惻惻道：“戚煙，打了老師一巴掌，你還想去哪兒？”

    “何高，你他媽就一禽獸不如的混蛋！”戚煙罵他，兩手死死扒著門框，掌心被磨得發(fā)疼，骨節(jié)因使勁而泛白。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爆粗？我聽到‘混蛋’兩個字了?！币坏琅晱霓k公室外傳進(jìn)來。

    何高一晃神，戚煙立即靈活利索地掙脫鉗制，一溜煙跑出辦公室。

    她速度很快，經(jīng)過兩個女學(xué)生身側(cè)時，掀起了一道風(fēng)。

    穿過走廊，“噔噔噔”跑下樓梯。

    她喘著氣，站在高二1班的前門門口，舉手打報告。

    講臺上的老師沒為難她，讓她趕緊進(jìn)教室。

    戚煙捂著胸口，回到座位。

    高馬尾軟趴趴地塌下來，變成了普通的馬尾辮，校服外套滑下一邊，掛在她的手臂上。

    她舔了下干燥的唇，撈起滑落的外套，將頰邊落下的發(fā)絲別在耳后，翻開這節(jié)課的課本。

    “你不是上樓送作業(yè)么？”莫安妮問，“怎么回來搞成這樣了？”

    戚煙只是咳了兩聲，搖搖頭，什么都沒說。

    五分鐘后，一個面生的男生走到他們教室外，輕輕敲了兩下門，打斷老師講課的聲音。

    他問：“請問戚煙在嗎？”

    “戚煙”二字，可謂如雷貫耳。

    大家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看后門。

    戚煙從容不迫地喝著水。

    那男生觀察眾人的反應(yīng)，知道戚煙在這個班里，便說：“主任叫她去政教處?！?/br>
    一石激起千層浪。

    全班瞬間沸反盈天。

    “她又犯什么事兒了？”

    “臥槽，不會又要牽連到我們，讓我們罰抄吧？”

    “就知道她遲早會闖大禍的，不知道會不會被勸退。”

    ……

    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戚煙擰上保溫杯的蓋子，拇指指腹擦掉嘴角的濕痕，緩緩起身。

    “戚煙，”莫安妮臉色有點青白，勸她，“你別那么犟?！?/br>
    “嗯?！逼轃煈?yīng)一聲，把手機揣進(jìn)口袋里，同授課老師說明自己要去一趟政教處，就在眾人的哄鬧聲中，泰然自若地走出教室。

    那個傳話的男生跟押犯人似的，在她后邊兒跟著。

    直到“護(hù)送”她抵達(dá)政教處，他才離開。

    政教處位于一樓。

    辦公室內(nèi)，有兩位女老師在辦公，鍵盤聲有節(jié)奏地響著，打印機“咔啦咔啦”吐出紙張。

    戚煙敲了敲門，得到應(yīng)允才進(jìn)入。

    往里走，穿過藍(lán)白色隔斷，里面還擺放著一張辦公桌，尺寸比外面的桌子大了一倍。

    辦公桌的座位牌明明白白地寫著“政教處主任”幾個大字。

    戚煙站在桌后，面向何高，跟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即政教處主任王啟。

    都說“惡人先告狀”。

    戚煙這一趟來晚了，什么話都叫何高說了，她再辯解也很難占據(jù)上風(fēng)。

    更何況，她那一巴掌的確扇得夠有勁兒，他的臉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消腫，頂著一副狼狽模樣完全沒法見人，確實挺耽誤其他班的課程進(jìn)度。

    王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了很多話。

    何高在一旁也開啟良師模式，試圖用“諄諄教誨”感化她這冥頑不靈的逆徒。

    周越凱說，她是受不住氣的。

    這一回，戚煙礙于王主任的面，忍了又忍，就在何高的手再次搭在她肩上時，她忍不住爆發(fā)，抬手打掉他的手。

    “您看到了嗎？”戚煙指著何高，跟王啟說，“他每次都這樣，動不動就對我動手動腳的！拍我的肩膀，摸我的手，碰我的胸，還把水潑我褲子上，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sao擾我……他想敗壞我的名聲，排擠我，讓我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戚煙！”王啟正顏厲色地叫住她，打斷了她的話，指著桌上的座機，要她把監(jiān)護(hù)人叫來。

    “我沒有監(jiān)護(hù)人。”戚煙說。

    “怎么可能沒有？”王啟蹙眉，讓何高去找。

    何高還真就翻出了一個號碼，把手機遞給戚煙，讓她撥電話。

    這串手機號碼有點眼熟。

    戚煙想了好一陣，最后還是看到自己的聯(lián)系人，才記起這個號碼是李佑身邊的助理的。

    戚煙突然平靜下來。

    先前那點氣性剎那間蕩然無存。

    她的拇指懸在手機屏幕上，遲遲無法摁下那串號碼。

    王啟跟何高都在催她。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國外，沒辦法過來?！逼轃熣f，眼睫垂下，擋住所有情緒。

    自打戚淑儀過世后，目前為止，好像沒有哪一刻，她能像現(xiàn)在這樣，這么清醒深刻地認(rèn)識到，她只有一個人。

    李家人不待見她，她在京城也沒旁的親朋好友。

    她無依無靠，只能依靠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保護(hù)自己。

    “你先打電話，能不能過來另說，我們需要向你的監(jiān)護(hù)人反映一下你的情況?！蓖鯁⒄f。

    戚煙深吸一口氣，撥通電話。

    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遲遲無人接聽。

    所有人的耐心都被慢慢耗盡。

    一節(jié)課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下課鈴打響，過了十分鐘，又響起預(yù)備鈴。

    “沒人接。”戚煙說。

    就像她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她很難聯(lián)系到他們。

    王啟：“那你還能找到其他監(jiān)護(hù)人嗎？”

    戚煙反復(fù)刷著聯(lián)系人的界面。

    其實她的聯(lián)系人很少，算上她mama、舅舅和外公外婆，還不超過十個，其中有一半都已經(jīng)過世了。

    見她遲遲不動作，何高添了一把火：“戚煙，你現(xiàn)在的問題很嚴(yán)重！”

    戚煙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垂著頭，沉默地掃視那一列聯(lián)系人。

    良久，她低聲問：“如果我真找不到監(jiān)護(hù)人呢？會怎樣？記大過？留校察看？還是開除學(xué)籍？”

    王啟沉聲說：“毆打、誹謗老師，情節(jié)嚴(yán)重，作勒令退學(xué)處理?！?/br>
    戚煙低眉順眼，肩膀一寸寸垮下去。

    連帶著一起折損的，還有那一身傲骨。

    因長時間未cao作，手機屏幕變暗，一個呼吸的時間，屏幕熄滅，倒映出窗外透進(jìn)的一點亮光。

    她捏著冷硬的手機，聲音也變得低落：“之前那個人，那個叫‘張芷荷’的學(xué)姐，是不是也是這樣，因為誹謗老師，而被勒令退學(xué)？”

    辦公室驀然陷入死寂。

    何高咳了聲，搪塞說：“她有被害妄想癥。”

    戚煙無聲地笑了，歪著頭，瞄了王啟跟何高一眼：“所以你們覺得，我也是嗎？”

    她感覺心臟像是被捆上了一塊巨石，丟進(jìn)深不見底的海里，感受著四面八方的黑暗、冰冷與壓迫，不斷下墜，再也浮不起來了。

    不知為何，當(dāng)她說出這句話，當(dāng)她開始質(zhì)疑起自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認(rèn)輸了。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戚煙，不是這樣的。

    “我找找，”戚煙呼出一口濁氣，眨巴著眼，把眼淚逼回去，“我能找到監(jiān)護(hù)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