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極靈活地躍開丈余。那傀儡失了目標，不再追打，呆呆地站在一邊。

    “師尊！”黃壤恭敬地向謝紅塵行禮，她額間香汗淋漓，桃腮帶赤，整個人被霞光映照，有一種光彩奪目之感。

    謝紅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駐留，好半天，他收攏心神，說：“司天監(jiān)的超甲級傀儡，平素只用于內部演武，怎會出現(xiàn)在此？”

    黃壤對“超甲級”三個字毫無反應，她坦然答道：“前些天弟子莫名收到此物，初時并不知道用途。還是這幾日方才摸索明白?！?/br>
    “莫名？”謝紅塵抬眼看向面前的傀儡，那傀儡也木木呆呆地看著他。這東西極為高大，看誰都有一種俯視之感。

    謝紅塵皺眉：“司天監(jiān)畢竟隸屬朝廷，如此貴重之物，輕易相贈，只怕別有居心?！?/br>
    “貴重？”黃壤從謝紅塵口中捕獲這兩個字。能讓謝紅塵稱之為“貴重”的東西，只怕真是不多。

    她問：“這……很貴重嗎？”

    謝紅塵繞傀儡一圈，沉思道：“司天監(jiān)監(jiān)正第一秋的得意手作之一，曾經(jīng)在各大門派引起轟動。但因為制作復雜，而且維護不易，司天監(jiān)不肯出售。如意劍宗曾經(jīng)想要購入一尊?！?/br>
    他想了想，不由看向黃壤，道：“何惜金曾開價三萬萬靈石，第一秋以精力不濟為由，拒絕。”

    黃壤驚在當場。

    三萬萬靈石對她來說，根本沒法想象。黃家常年育種，在育種師中，還算是小有名氣。但是一年盈收若換作靈石，也不過幾十萬。就這還要除去供養(yǎng)族人的開銷。

    黃壤震驚，但司天監(jiān)，朱雀司。

    監(jiān)正大人正主持重鑄一尊對戰(zhàn)傀儡。這東西鑄造異常繁復，他一人也不可能完成。好在圖譜俱全，零件也有剩余，重新鑄造雖然耗時耗力，卻也不至出錯。

    他一邊指揮眾人澆鑄零件，一邊不時看看對面墻上。墻上的九曲靈瞳里，有兩個畫面。一個是當年謝靈璧的新秀弟子試藝的片段。

    這畫面有些久遠，乃是用玉壺仙宗的洞世之目所攝錄。但好在世面上賣得多，倒也還算清晰。

    另一個畫面，則來自那尊超甲級傀儡。

    聽見里面謝紅塵關于這尊傀儡的解釋，監(jiān)正大人冷哼了一聲，并不在意。

    而黃壤一臉敬畏地摸了摸那傀儡，瞬間原諒了它拆家的行為。

    如此貴重之物，第一秋一聲不吭地送給自己，這未免……

    未免……

    “財大氣粗”四個字，在黃壤腦子里轉了無數(shù)圈。唉，夢外的成元五年，你要是帶著四萬萬靈石前來提親，何愁大事不成?。?/br>
    黃壤心中感慨。

    謝紅塵卻神情嚴肅，道：“此物價值過高，若你與贈送之人并不熟稔，自然還是退回去更為妥當?！?/br>
    “??？”黃壤這個人，一向現(xiàn)實。之前不知道此物的價值，她自然是感動。如今知曉了，哪舍得退？這可是三萬萬靈石都買不到的東西??！

    她這一輩子，可能見到這么多靈石嗎？

    能見乎？！

    她眉峰皺起，頓時十分糾結。

    謝紅塵見狀，沉聲道：“你身為仙宗弟子，不應與司天監(jiān)往來過密。這傀儡除了第一秋，只怕并無其他人能夠出手饋贈。你身為女子，不好無功受祿，惹人非議。”

    他一番話，將黃壤和第一秋的界限分劃得明明白白。

    黃壤只得道：“弟子會找到他，將傀儡退回。”

    謝紅塵嗯了一聲，復又道：“你既拜入我門下，我自會傾囊相授、耐心指引?？艽宋?，雖然對練方便，但招式套路畢竟死板。于修行一途，乃是速成之道，并不能得其精髓?！?/br>
    他難得這般耐心地解釋，顯然對面前這傀儡十分耿耿于懷。

    傀儡再如何貴重，又豈能與他的親自指導相提并論？

    而司天監(jiān)，朱雀司。

    監(jiān)正大人臉色同樣陰沉，更糟糕的是，他聽見了謝紅塵下一句話。

    謝紅塵接著道：“你潛心修行，這本是好事。曳云殿的門……會永遠向你敞開?！?/br>
    這句話，出自謝紅塵之口，真是過于親昵寵愛了。

    黃壤也這般覺得，但她嬌俏的臉上滿是純真笑意：“師尊待弟子的好，弟子都知道的?！彼仡^看看傀儡，知道謝紅塵的意思。

    此物必是不能留了。

    是以，哪怕心中再不舍，她也只是道：“弟子這就聯(lián)絡司天監(jiān)，將其退回?！?/br>
    謝紅塵嗯了一聲，再度看向傀儡。

    他說不清自己面對此物時，心中隱隱的敵意從何而來。

    當然了，他說不清，傀儡那頭，九曲靈瞳之側的監(jiān)正大人可就說得清了。

    一股酸意自心頭升騰而起，傀儡俯視著面前的謝紅塵，像是接受到來自主人的蔑視。

    “曳云殿的門會永遠向你敞開?！北O(jiān)正大人念著這句話，滿臉尖酸。

    哼，無恥之極！

    而次日，他果然收到來自玉壺仙宗的信。

    這信寫得極為官方，顯然出自謝紅塵之手。信中不僅代表黃壤對監(jiān)正大人的關懷表示了感謝，還告知他因傀儡過于貴重，二人又素無往來，因此不敢受納，只得退回。

    乞望原諒云云。

    監(jiān)正大人將書信搓揉成一團，隨手丟進了煉爐里。

    素無往來嗎？

    那就往來吧！

    次日，監(jiān)正大人從上京出發(fā)，隨身帶了一份厚禮，甚至不惜使用了一張三千靈石的傳送法符，直接殺上了玉壺仙宗。

    彼時黃壤正跟傀儡進行最后的試煉——這東西馬上就要退回司天監(jiān)了。說不得要再用一用。

    三萬萬靈石??！多用一次也是夠本！

    她正跟傀儡打得不亦樂乎，冷不丁外面有弟子跑進來，喘著粗氣道：“黃師姐！宗主傳您立刻前去曳云殿！”

    他跑得太急，便顯得十分失禮。黃壤倒也不計較，她跳出傀儡的攻擊范圍，問：“發(fā)生何事？”

    那弟子急道：“今天一早，司天監(jiān)監(jiān)正第一秋便進了宗門。還帶了厚禮！”說罷，他還看了一眼那傀儡，“聽說是想商討這傀儡一事?！?/br>
    “……”厚禮？！黃壤不由自主便往聘禮方面去想。她默默地換了衣裙，前往曳云殿。

    而殿中，等待她的正是修羅場。

    黃壤又不是什么純潔白蓮花，她連一會兒的場景對話都想好了。

    謝紅塵：“阿壤，你是愿意同他走，還是留在為師身邊，繼續(xù)學藝？”

    第一秋：“阿壤，你若要潛心學藝，我自然也能等得?！?/br>
    然后二人一并向她看，等她答復。

    黃壤深深嘆氣，她走進曳云殿，發(fā)現(xiàn)里面不僅坐著謝紅塵和第一秋，就連一向極少露面的謝靈璧也到了。

    她進殿之后，三人均向此看來。

    黃壤只得跪下，道：“弟子黃壤，見過老祖、師尊?！?/br>
    謝靈璧臉色不佳，不知道為什么，他本能地不喜黃壤。

    還是謝紅塵道：“起來?！?/br>
    黃壤起身，又轉頭看向第一秋，向他福了福：“監(jiān)正大人。”

    監(jiān)正大人嘴角含笑，道：“阿壤姑娘，我們又見面了?！?/br>
    咳。黃壤站到謝紅塵身邊，謝紅塵沉聲道：“如今她人已過來，監(jiān)正何不親口問問?！?/br>
    第一秋的目光緊隨著黃壤，黃壤一眼瞥過去，正好撞上。

    她如被火燙，連忙移開。

    謝紅塵便極其不悅，他道：“監(jiān)正？”

    第一秋這才開口，道：“阿壤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要詢問姑娘，望請?zhí)拐\答復?！?/br>
    天吶！你不會又要求親吧？黃壤心中哀號，你此時求親，我若拒絕你，心中難過。但不拒絕你，只能離開玉壺仙宗。這可如何是好？

    黃壤暗自焦心。

    而監(jiān)正大人頓了一頓，賣足了關子，方問：“請問阿壤姑娘，這傀儡對戰(zhàn)，感受如何？”

    啊？黃壤看了一眼謝紅塵，又掃了一眼謝靈璧，見二人神情凝重，她頓時一頭霧水。

    但問題還是要答的。她只得道：“對練流暢，招式拆解十分詳細。實乃……天人之作?！彼鐚嵉?。

    監(jiān)正大人微微頷首，轉而向謝靈璧和謝紅塵問道：“看來，阿壤姑娘對這傀儡十分滿意。靈璧老祖、謝宗主，你二人難道還覺得四萬萬靈石不值嗎？”

    ……什么？

    黃壤聽得更糊涂了。

    而監(jiān)正大人端起旁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道：“玉壺仙宗乃第一仙門，這么一點靈石，也著實是微不足道。二位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黃壤算是聽明白了——他想將這傀儡賣給玉壺仙宗！

    ……

    監(jiān)正大人不緊不慢地飲著茶，謝靈璧和謝紅塵面色都極為難看。

    這事兒應下吧，四萬萬靈石，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而且玉壺仙宗向司天監(jiān)買入對戰(zhàn)傀儡，或多或少都讓人覺得司天監(jiān)得臉。

    不應吧，這傀儡在玉壺仙宗擱了月余。如此貴重之物，白白送來，確實惹人猜測非議。

    他這敲鑼打鼓、人盡皆知的，讓世人知道，恐怕還道是玉壺仙宗出不起這錢。

    反觀監(jiān)正大人，倒是極為悠閑，他輕聲道：“二位若是手頭緊，倒也不必為難。這傀儡原就是送給阿壤姑娘試用的，不過月余，就算是收回，也無人會覺得玉壺仙宗是白占便宜?！?/br>
    謝靈璧素來最重體面，聞言更是面色鐵青。

    監(jiān)正大人一見，心中一陣舒爽。

    謝紅塵面沉似水，半晌才道：“四萬萬靈石，并非大事。監(jiān)正何必擠兌？”

    第一秋聞言，輕笑一聲，道：“謝宗主說得是，那稍后我便派人過來，我們簽訂契約。此后每半年，司天監(jiān)會派人過來維護一次?！?/br>
    他走到謝紅塵面前，與其對視。

    “承蒙謝宗主垂愛，它也定會不遺余力，替宗主教化弟子的?！闭f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想起謝紅塵那一句——曳云殿的門永遠為你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