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口有一塊小小的空地，是堆灰的，比毛廁近便些，拿了手紙就到那里出恭，才蹲下去，只聽得通上房的角門呀的一聲開了，心中吃了一驚，這空地在角門上首斜對過，定睛一看，出來的不是別人，就是龍鐘仁最得用的管家毛升。他卻忽忽出去，沒有看見空地上有人，再看角門口，有一雙瘦小金蓮的尖子露出，還有黑縑絲蘇滾單褲的影兒，一閃把頭朝外一探，旋即縮了進(jìn)去，輕輕的把門關(guān)上。賈端甫未曾看見面目，不知是龍鐘仁的姨太太，還是龍伯青的少奶奶，心中十分驚訝。出完恭，起來走過角門口，看見地上有黃澄澄的一件東西，拾起一看，是一枝金茉莉針，心中好不歡喜?；氐酱采厦撘略偎?，倒也就沉沉睡去。八點(diǎn)多鐘方才驚醒，趕緊開門，龍玉田已來上學(xué)，停了一會玉燕也來認(rèn)字。賈端甫因想，我今兒早上碰見的不知究系何人，這金茉莉針也值不多錢，若還了本人或者有些好處也未可知。因等玉燕認(rèn)過了字、讀完了詩，向他說道：“我今夭天亮起來，到廚房后邊空地出恭，在角門口拾了一件東西，不知是哪個掉的，你拿到上房里去問問看?！本桶涯侵疖岳蜥樈慌c玉燕，玉燕一見說：“這是我娘的，我娘正在那里找呢，讓我快點(diǎn)送去罷?！蹦昧塑岳蜥?，抱了書包，匆匆的跑了進(jìn)去。

    楊姨娘往常也還沒有起得這么早，今天因為送了毛升出去關(guān)了角門進(jìn)來，上馬子解手摸摸這茉莉針不在頭上，床頭邊也尋不見，心里就怕是送毛升出去的時候掉的，所以不敢安睡，一早起來到角門口一找不見，馬子巷里也尋過了，又叫小丫頭、迎春、老媽子、王媽把房里堂屋里地下細(xì)細(xì)的掃著也沒有，迎春床上同自己床上枕頭邊也都找過，那龍鐘仁煙病既大精神又不濟(jì)事，每天晚上被這楊姨娘總要翻住了一回，事畢之后即與死人一般，非第二天十二點(diǎn)鐘不能蘇醒，所以楊姨娘找了一早晨的茉莉針?biāo)挂恍┎恢?。玉燕在書房拿了這針，興興頭頭的跑了進(jìn)來，一到堂屋門口就喊道：“娘！茉莉針有了。”楊姨娘忙說：“不要喊，把你爹爹吵醒了，要罵人的?！庇裱嘧叩椒坷铮堰@茉莉針交與他娘。楊姨娘接過一看，低低的問道：“你在哪里拾到的？”玉燕道：“是先生今天天亮的時候，到廚房旁邊空地上出恭，在角門口揀到叫我拿進(jìn)來的?！睏钜棠镆宦牐念^鹿撞，不由臉上一紅，連忙吩咐玉燕不準(zhǔn)亂講，又囑咐迎春、王媽不許在老爺面前提這掉了茉莉針的事，我以后有好處給你們，若要亂說仔細(xì)你們的皮。大家曉得他是得寵的姨太太，而且他做的事體，眼睛里看的也很多，哪個敢來多嘴。

    楊姨娘一面梳頭一面細(xì)想，這事已被賈先生看見，若然漏泄風(fēng)聲，到這老東西的耳朵里去，那可是個不了的事。要趁事未發(fā)覺同著毛升走呢？又舍不得這一雙兒女，左思右想，如何是好？

    停了頭不梳，拿了水菸袋一筒一簡慢慢的吸，忽然想到賈先生獨(dú)居無偶，他抬了這茉莉針特地叫玉燕送進(jìn)來，未必沒有個意思在里頭，雖然是個窮書呆子，到底年紀(jì)還輕，比這老東西總要好些，不如與他些甜頭，堵住了他的嘴，那就不怕他了。

    主意想定，放了水煙袋，把頭慢慢的梳好。龍鐘仁還未睡醒。

    又停了一會，那龍鐘仁才在床上轉(zhuǎn)動。楊姨娘伏到床前說道：“將近十二點(diǎn)鐘了?！饼堢娙事钠饋?，穿衣著褲，洗臉漱口。王媽送上一碗蓮子，龍鐘仁吃了一半，楊姨娘忙把煙盤擺好，燒了十二口煙上在幾枝槍上，一口一口的遞與龍鐘仁吃。

    把這十二口煙吃完，精神才漸漸的活動了些。停了一會便叫開飯，龍伯青在衙門里吃的時候，多連他的少奶奶共是五個人一桌。龍鐘仁只吃了淺淺的一碗飯就不吃了。楊姨娘吃完了飯，又打了十二口煙。龍鐘仁吃畢已是兩點(diǎn)三刻，然后喊提轎子進(jìn)衙門。毛升進(jìn)來拿了煙槍包，跟了龍鐘仁而去。到了傍晚，龍玉田放學(xué)進(jìn)來，楊姨娘密密的叫迎春拿了四個碟子，一碟南腿，一碟糟蝦，一碟跨魚，一碟香腸，都是家里收藏，龍師爺留以自奉的。還有一壺竹葉青的好紹酒，送到書房與賈先生說：“是姨太太，因為先生送還茉莉針酬勞的?！辈⒌偷偷膰诟赖溃骸巴砩习逊块T虛掩著，不要睡，三更多天姨太太有要緊的話，同賈先生面談呢。”賈端甫一聽如奉了玉旨綸音，滿心歡喜，連連答應(yīng)道：“遵命、遵命！”一面吃著酒一面心中細(xì)想：好生徼幸。到了一更多天，聽見廳上轎子聲音，說是師爺回來。

    只見毛升提著燈籠，照著龍鐘仁慢慢的走進(jìn)上房，向來上房晚飯總在八九點(diǎn)鐘，吃了飯后照例是楊姨娘打煙，毛升在套房里頭挖煙斗、通煙槍。等龍鐘仁吃完了煙，還要收拾煙盤。每天在上房里，總有個把時候的忙。楊靖娘乘空走進(jìn)套房，告訴毛升說：“今夜不要進(jìn)來。”毛升問說：“怎么？”楊姨娘道：“我今早受了點(diǎn)涼，夜里要靜養(yǎng)養(yǎng)呢，明兒再來罷。”毛升笑著低聲道：“你也有討?zhàn)埖娜兆?，這可服輸了?！睏钜棠锬檬衷诿~頭上一指道：“小油嘴，不要發(fā)驩，總有一天叫你不得了?！睏钜棠镎f完這句恐怕龍鐘仁知覺，又連忙跑到外房爬到煙鋪上去。隔了一會，龍鐘仁吃完了煙，毛升收拾好了煙盤出去。王媽把廳上的轉(zhuǎn)堂門關(guān)上，楊姨娘拿出幾個小菜碟子，服侍龍鐘仁吃了一杯參茸百歲酒，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