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安靜了一瞬。

    厲憬衍喉結上下滾動，望著她，聲音很啞：“好?！?/br>
    慕時歡卻是沒有馬上開口。

    小星星就是他們之間的心結，和他談起，慕時歡自認為需要勇氣。

    她調整著呼吸，指甲忍不住掐進了掌心中，痕跡印出。

    良久，她才重新開口，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該是什么時候生下的孩子？”

    她記不起來，但他卻是記得的。

    那個日子太過特殊。

    厲憬衍自然記得。

    “應該是在十二月前后生下。”他不無苦澀地說。

    十二月……

    慕時歡恍惚了下。

    “小星星的生日剛過，她是二月份出生，比那個孩子要晚，”她試圖冷靜，但內心終歸有情緒翻涌，“她會是嗎？”

    頓了頓，她眨著眼睛補了句：“如果那個孩子生了下來也活了下來的話?！?/br>
    其實這個問題是多余，她知道答案。

    如果郁臨商有心做什么，區(qū)區(qū)一個出生日期自然能改變，何況他自己就是醫(yī)生。

    她也不知自己問這話究竟是為了什么。

    腦中閃過小星星那張可愛的臉，她自顧自繼續(xù)：“之前我和煙煙去港城，煙煙說……說小星星的眼睛和我很像?！?/br>
    即便沒有抬頭，她依然能感覺到厲憬衍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始終不曾回應。

    “那時我回答她說，大概是巧合吧，我和慕暖的眼睛也很像，可事實證明，我不是慕家的孩子，和慕暖什么關系也沒有。”

    厲憬衍腦中同樣冒出那張臉。

    “的確很像。”他客觀冷靜地評價。

    慕時歡的心顫了顫。

    “她很粘我，”她扯了扯唇，“很喜歡我，沒回江城前，我?guī)缀跏撬阒模雌饋砗孟袷俏遗阒?，她甚至想想讓我做她的mama?！?/br>
    厲憬衍喉間驟然晦澀。

    他當然知道這個mama是什么意思。

    但他沒資格問，他也沒有催促。

    慕時歡突然就笑了笑：“她好像……也很喜歡你，機場那次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她竟然一直看著你，到了醫(yī)院也很粘你，為什么？”

    停頓了須臾，她終是抬起了臉，對上厲憬衍沉暗的眼眸。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就是小星星那個年齡，如果郁臨商想做什么，多簡單啊，會是她嗎？我腰不要做親子鑒定？”

    攥著的手指越來越緊，有些疼。

    然而慕時歡卻沒有任何感覺。

    “可我腦子又很亂，我又想，如果是，郁臨商就不怕我恢復記憶嗎？還是他就等著我恢復記憶？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是？”

    “那如果不是，那個孩子去了哪？就算……不在了，也不該一點痕跡也沒有，不是么？”

    她說得平靜，可是看著厲憬衍的眼神已然是控制不住地覆上了些許恨意。

    如果不是他，她何苦如此？

    唇瓣緊緊抿著，慕時歡胸膛漸漸起伏。

    她極力克制。

    但終究，恨意還是涌了出來。

    “厲憬衍，是嗎？”她把問題拋給了他，隔了這么久，叫了他的名字，看著他，一眨不眨。

    氣氛悄然變化。

    很壓抑，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厲憬衍很想握住她的手，他克制著，最后平靜地將那天從醫(yī)院離開后他和容修寒的對話告訴了她。

    而后，是長時間的沉默。

    慕時歡恍惚了一瞬，她什么也沒說。

    “應該不是吧?！彼俅蔚拖铝四X袋，低聲說，“郁臨商沒那么傻，把那個孩子就放在眼前讓我們查?！?/br>
    她不知道說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這兩天她想過很多，也猶豫過很多，其實已經說服自己放下，哪怕小星星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她想，那她就殘忍一些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今天見到厲憬衍的這一刻，她竟還是說了出來。

    “我和你沒有……”

    孩子兩字未曾出口，就被打斷。

    “我在查，會給你一個答案?！?/br>
    慕時歡眼睫顫了顫。

    “是么？”

    “是。”

    “厲憬衍?！?/br>
    “嗯?！?/br>
    眼眶酸澀，情緒仿佛游走在了失控的邊緣，慕時歡不明白，為什么她如今見到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不是相信你，”她開口，極力地說服自己，“你說的話，我仍是一個字都不信?！?/br>
    厲憬衍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我知道?！彼麊÷曊f。

    “他會不會就在等著我們做親子鑒定？”明明心里不想再問不想再說，慕時歡還是說出了口，不受控制的。

    “他并不知道我已經恢復記憶?！?/br>
    “如果他已經知道了呢？”

    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堵在了喉嚨口也混亂在腦子里，更重要的是，纏繞在了慕時歡心上，日日夜夜將她折磨。

    她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腦子忽然變得混亂不堪，她想也沒想要給自己倒杯水，不料也不知是自己手抖還是沒拿住，水壺從手中滑落掉在了桌上。

    下一秒，熱水濺燙在她手上。

    “嘶……”她沒忍住，疼得抽氣。

    厲憬衍阻止晚了。

    額角突的跳了跳，他二話不說抓住她的手，不管不顧摟著她起來：“我們去洗手間沖一沖。”

    他直接帶她離開。

    太久沒有接觸，幾乎是他碰上來的剎那，慕時歡身體跟著緊繃，排斥和厭惡涌出，她想推開他。

    但，他抱得很牢。

    她掙脫不了。

    厲憬衍感覺到了，但他沒說什么，只是在開門看到高一的時候快速吩咐：“去買燙傷藥回來。”

    高一連連應下，迅速離開。

    厲憬衍眉頭緊皺著，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僵硬，他直接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抱歉?！钡偷驼f了聲，他抱著她疾步往洗手間方向走。

    慕時歡一動不動，僵著身體。

    可是離的這么近，熟悉炙熱的氣息將她籠罩，她無法忽視。

    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這一刻，腦海中竟是閃過了很多畫面，全都是那兩個月和他相處但被她遺忘了的畫面。

    很快，快得抓不住。

    而后，是離婚前的那四天，尤其是下雨天，他抓著她的手奔跑向亭子里躲雨，最后是從前甜蜜種種。

    一幀幀，一幕幕。

    太清晰。

    厲憬衍抱著她快步走到了衛(wèi)生間，正要把她放下來……

    一滴眼淚滴在了他手背。

    很快，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得無聲。

    厲憬衍身體僵住，薄唇緊抿。

    喉結重重滾動著，胸腔處沉悶至極，他將她放下來，打開水龍頭，將她被燙到的那只手捉過放到了水下沖洗。

    水很涼。

    沖著她的，也有他的。

    兩人的手握在一塊。

    她還在哭，沒有一點兒聲音，偏偏這樣更讓厲憬衍情緒翻涌。

    他知道她情緒不對勁，但沒想到會如此。

    “別哭了，”他指腹終究還是撫上了她臉頰，輕輕地溫柔地擦拭她的眼淚，低聲哄著。

    然而她的眼淚卻是越掉越多，止也止不住。

    只是片刻，她淚眼朦朧，臉頰被淚水沾濕。

    喉間異常的艱澀，這一刻，厲憬衍竟是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單手將她擁在了懷中。

    “會沒事的，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小心翼翼的，他薄唇親吻她發(fā)絲，嗓音低沉緊繃，“慕時歡，我保證。”

    除了這些，他竟不知該說些什么能安慰。

    可她還是在掉眼淚，每一滴似乎都落在了他心上。

    很燙。

    很疼。

    “慕時歡……”

    “有時候我真恨你?！睅е耷坏臉O悶聲音突然響起。

    厲憬衍身體倏地僵住。

    慕時歡淚眼朦朧，哭得完全不能自已，她根本說不出自己怎么了。

    是被疼哭的嗎？

    可更疼的時刻她都經歷過。

    是因為見了他么？

    慕時歡無法說出口，沒燙到的那只手無意識地緊緊地攥著他的衣服，她的眼淚很快將他的衣服沾濕，暈出很深的一塊。

    她無法控制：“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件事，為什么要讓我日日夜夜難熬，為什么要騙我，利用我……”

    每個字顫抖不已。

    她不是會說出這番話的人，她也以為經歷了那段生死不能的黑暗日子，她的一顆心早該堅硬如鐵，再不會被他影響。

    可此刻，不僅沒有，甚至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

    她好像變了一個人。

    好像，她孤單地走在一條很黑很黑的路上，看不到前方，也看不到光亮，就連來時的路也看不到。

    “如果不是你，”她死死地攥著他的衣服，恨不能將所有恨意發(fā)泄，“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是這樣的，你故意不讓我好過，對嗎？”

    她好像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么了，只是想把所有壓著她的情緒發(fā)泄。

    “你恨我，所以不想離婚，想折磨我，你告訴我那些，也是想折磨我……厲憬衍，你怎么能這樣？”攥著他衣服的手忽然無力，垂落了下來。

    她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支撐，如果不是還有他抱著她的話。

    “厲憬衍……”

    她終是哭出了聲，只是就連哭聲都是隱忍克制。

    眸底晦暗濃稠，厲憬衍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抱著她的那只手轉而捧住她的側臉，指腹在肌膚上細細摩挲著。

    溫柔的，也是虔誠的。

    “對不起?！彼麊÷曊f。

    情緒肆意地沖撞著，他看著她哭紅的雙眼，終是沒忍住吻了上去。

    吻上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