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樓。

    賓利車內(nèi)安靜到詭異，莫遠望著低頭看文件的男人，不解地多嘴問了句：“厲總，您不進去？”

    厲憬衍掀眸：“耽誤你和女朋友約會了？”

    莫遠：“……”

    背脊瞬間停直，莫遠表忠心，笑得諂媚：“哪能啊厲總，工作就是我的女朋友，陪您加班我樂意至極，您想在哪加班我都沒問題。”

    “哼。”

    “厲總，”莫遠還想說什么，余光忽的瞥見一道身影，連忙提醒，“是太太，厲總，我看到太太來了。”

    翻看文件的動作微頓，厲憬衍側(cè)眸。

    莫遠望著慕時歡的背影皺眉，沒忍住多了句嘴：“不對，厲總，我怎么覺得……太太好像不太對勁？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樣？”

    說完他才收回視線，卻瞧見了男人晦暗難辨的眼眸。

    他微訝。

    難不成這兩人……

    “厲總？”

    “你可以下班了?！眳栥窖鼙〈降鲁鲆痪?。

    莫遠想了想。

    “厲總?！?/br>
    “說?！?/br>
    莫遠不畏冷意，微笑提醒：“女孩子如果心情不好，其實很希望男朋友或者老公哄的，尤其……太太還性情大變，更需要哄，如今您是她最親密的人?！?/br>
    厲憬衍睨他。

    那眼神，莫名的……

    莫遠難得形容不上來，摸了摸鼻子，他索性干笑：“那厲總，我下班了？”

    “嗯。”

    如蒙大赦，莫遠迅速下車離開，關(guān)上門時還悄悄舒了口氣。

    車內(nèi)，厲憬衍始終未動，神色也仿佛從未有過變化，直到窗邊出現(xiàn)了那人的身影，他眉心才微微皺了皺，眸底的暗色跟著翻涌。

    ……

    包廂。

    慕時歡渾渾噩噩地坐著，雖然看著面前的茶杯，但從始至終，她的雙眸都是沒有焦距的，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直到……

    一股熟悉的清冽氣息從身后縈繞而來。

    不受控制的，她的身體竟然瞬間變得僵硬，甚至于心底深處，她怕……

    好在下一瞬，男人在對面坐了下來。

    眼眸終是動了動，她抬眸。

    “等很久了？”將她的失魂落魄盡收眼底，厲憬衍不動聲色淡淡問。

    慕時歡動了動唇。

    最終，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搖頭，而桌下，她一只垂放在大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指。

    厲憬衍眸色微暗。

    “看看想吃什么?！狈?wù)生跟著進來，他示意將菜單遞給她。

    慕時歡克制著，再搖頭，聲音很低：“都可以……”

    她垂下了眸，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男人在聽到她的話后眸底的暗色變得有多濃郁，更沒有察覺到他眼底有寒意一閃而逝，她只聽到在沉默幾秒后，男人好聽的聲音報出了幾個菜名。

    “在想什么？”

    冷不丁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慕時歡竟是嚇了一跳，下意識抬眸，她一下撞入了男人幽深的雙眸里，也就是這時，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包廂里只剩下了她和他。

    無意識的，她攥著手指的力道緊了緊。

    “……沒，沒想什么……”她搖頭，近乎條件反射地撒了謊。

    偏偏，男人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眼神太暗太沉。

    呼吸微滯。

    下一秒，心跳砰砰砰變得狂亂，腦子很亂，慕時歡逃避似的端起了面前的杯子假裝喝水。

    然而，男人的眼睛仍是沒有放過她。

    心跳在這時更快，腦子跟著混亂一片，渾渾噩噩的，一幕幕閃過，慕時歡幾乎承受不住，她艱難又煎熬地張了張嘴：“我……”

    “逛街了？”

    話，被打斷。

    她順著他的視線低眸，看到了兩個袋子。

    悄無聲息的，她松了口氣。

    “嗯……”她點頭。

    指腹在茶杯上摩挲，厲憬衍幽幽注視著她，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逛得開心么？”

    開心……

    心，倏地顫了顫。

    慕時歡只覺那股好不容易看似消失的鈍痛重新卷土而來將她淹沒，疼到幾乎讓她窒息。

    怎么可能開心呢？

    可是……

    “還好……”但最終，她還是說了違心話，又掩飾性地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喝著水。

    她的心很快，她也很怕，怕他還會問什么，可同時，她覺得自己無比地糾結(jié)，腦子里有太多的疑問想要沖出來，但……她問不出口。

    她沒有勇氣，至少是現(xiàn)在腦子混亂的情況下，甚至，她現(xiàn)在連抬頭看他都做不到。

    她真的……

    沒人再說話，沉默蔓延，詭異氣氛悄然籠罩。

    而在這種氣氛下，漸漸的，慕時歡一顆心揪得越來越緊，那股淹沒她的鈍痛也越來越強烈。

    “咚咚——”

    好在，服務(wù)生敲門聲適時響起，將她解救。

    緊接著，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擺在了她面前。

    盡管根本就沒有胃口，但深怕他還會說些什么戳破自己的偽裝，慕時歡拿起筷子開始吃菜。

    她很清楚，自己是在逃避。

    突然，一碗湯被推到了面前。

    “暖胃?！?/br>
    慕時歡夾菜的動作倏地頓住。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兩字，明明也沒什么情緒起伏，可聽在她耳中，卻猶如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她本就鮮血淋漓的心臟。

    疼痛下，是膨脹的酸澀。

    垂眸，她一下咬緊了唇。

    厲憬衍自是捕捉到了她的小動作，眼底暗冷翻滾，胸腔處仿佛堵上了一股氣，但最終他也只是低低開腔：“不合胃口？”

    慕時歡猛地搖頭。

    那股氣忽然肆意地橫沖直撞直叫人窒悶，厲憬衍抬手解開了最上面一顆襯衫紐扣，耐心漸漸消失，他淡聲逼問：“那是怎么了？”

    慕時歡依舊搖頭。

    “慕時歡?！?/br>
    聲音已明顯染上了不悅。

    慕時歡感覺到了，只是這一剎那，感知最強烈的是因他的話而起的委屈難過。

    眼眶在泛酸，心在煎熬，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腦子亂到了極致，她忽然想暫時離開。

    “我……”

    “咚咚咚——”

    有條不紊的敲門聲忽然響起，帶著一股溫柔之勢。

    不等慕時歡有所反應(yīng)，清脆高跟鞋聲音不疾不徐傳入耳中，緊接著，是一道溫和女聲——

    “憬衍，我聽說你和朋友在這吃飯，所以過來看看你。這是……慕暖？”

    像是一桶冷水毫無預(yù)警當(dāng)頭潑下，慕時歡身體發(fā)涼，隨即倏地僵住。

    厲憬衍瞇眸，睨著林靜書淡漠地笑：“看來林總的確年紀大了，連我太太也能認錯。”

    林靜書眼底恰到好處地掠過訝異和尷尬。

    很快，她低眸，語中充滿歉意以及不確定：“你是……時歡？”

    指甲悄無聲息地掐入掌心里，慕時歡咬了咬唇，抬眸。

    一張很美麗很溫柔，但同樣很陌生的臉。

    “你好?！眽褐浦撤N突然涌出的情緒，她打招呼，聲音很輕，也沒有站起來。

    林靜書恍若不覺，出口的話滴水不漏：“時歡，抱歉，你和憬衍結(jié)婚的時候我在國外，所以沒見過你，一時沒認出來?！?/br>
    她微笑：“你大約也不認得我，時歡，我是憬衍的繼母，你可以叫我阿姨，”頓了頓，她想到什么似的，又溫柔地說，“下次家庭聚會的時候讓憬衍帶你回來，多見幾次就熟悉了。”

    慕時歡只聽到了兩個字——

    繼母。

    無比的清晰。

    幾乎是這個詞鉆入她耳中的同一時間，她想起了高芷曼，她今天剛剛知道原來自己還有親人，她的mama還活著，那種無法言喻的喜悅還不過幾秒，就被她眼中的怨恨消除得干干凈凈。

    她還想到了……

    慕景州。

    為救她而死的爸爸。

    強烈的鈍痛感襲來，一瞬間，慕時歡臉上血色盡失，小臉變得蒼白。

    林靜書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自然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于是，她更加溫和地開口：“時歡，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

    蹭的一下，慕時歡猛地站了起來。

    “抱歉，我去趟洗手間?！彼硢≈ひ粜÷曊f道。

    她沒有看厲憬衍，是不敢，也是沒辦法，哪怕她能清楚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她更沒有看林靜書一眼，在說完后便急急跑了出去。

    背影近乎落荒而逃。

    厲憬衍沒有阻攔。

    “啪嗒”一聲，他點了根煙。

    淺吸了口，他緩緩?fù)鲁?，皮笑rou不笑地瞧著站著似乎若有所思的林靜書，一口嘲諷的調(diào)子：“怎么，林總還不走，是有事？”

    林靜書皺眉，說出的話卻是另外的話題：“憬衍，你和慕暖……是結(jié)束了？”

    青白煙霧籠罩，厲憬衍容顏模糊，吊兒郎當(dāng)?shù)爻读顺洞剑麘袘朽托Γ骸傲挚偛呕貋矶嗑?，知道的倒是不少。?/br>
    林靜書恍若聽不出他話里的諷刺。

    “爸告訴我的，他也是擔(dān)心你?！彼郎芈暯忉?，“不過，憬衍，你到底打算怎么處理和慕暖的事？我聽說圈里人都認為你和慕暖是一對，還聽說你們年底要結(jié)婚？”

    “說完了？”厲憬衍依然從容不迫，情緒上看不出有任何起伏。

    他嘴角還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只是那氣場卻說不出的滲人。

    還有他的眼神……

    林靜書莫名地想要躲避，但還是逼著自己強裝鎮(zhèn)定：“好，這是你的事，本不該我們多說什么，但憬衍，拋開我是你繼母這一層，我和慕暖，和時歡一樣，都是女人，自然知道女孩子有多怕受情傷。憬衍……”

    厲憬衍忽然站了起來，緩緩逼近。

    林靜書下意識往后退了步。

    輕嗤一聲，厲憬衍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隨即轉(zhuǎn)瞬又笑道：“往后退什么？別不是林總在害怕我會對你做什么？”

    林靜書微笑，溫聲溫語：“自然不是，憬衍，你想多了?！?/br>
    “最好不是，”垂眸盯著她，厲憬衍輕飄飄地笑，“畢竟，從來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怕，你說對嗎，林總？”

    四目相對。

    莫名的，林靜書只覺背后升起了股涼意。

    她鎮(zhèn)定地點點頭：“當(dāng)然，”停頓兩秒，她恰到好處地微笑，“好了，就不打擾你們了，我那邊還有朋友，記得下次帶時歡回來吃飯。還有你爺爺，別和他慪氣，他畢竟年紀大了，都說老小孩，所以難免會使性子?！?/br>
    說完，她也沒有再等他說什么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包廂門很快被帶上。

    里外被隔絕的瞬間，林靜書臉上的笑意全都斂去，而直到此時，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竟然起了雞皮疙瘩，甚至于背后的寒意依舊在。

    她抿住了唇。

    而包廂內(nèi)，厲憬衍面無表情摁滅了煙頭。

    也就是這時，高一的電話進來——

    “厲總，太太……太太臉色難看地跑了出來，攔了輛車，需要我攔住太太嗎？”

    厲憬衍薄唇驟然抿成了一條直線，一雙深眸像是灑了濃墨，暗得可怕。

    好幾秒，他才開腔吩咐，嗓音冷沉而緊繃，除了冷漠仿佛再不見任何其他情緒：“不用，還是跟著她，別讓她知道。”

    ……

    慕時歡攔了輛車。

    渾渾噩噩逃避似地鉆進去，她張口說出公寓地址的同一時間，腦中再次想起剛剛在洗手間聽到的話，于是她幾乎是脫口而出：“等等！不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