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天元宗的弟子來到宗門的時候，夏掌門都會在宗外種下一株桃樹, 積年下來，也就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桃林。

    當(dāng)年謝玄輕前來求請夏長生出山的時候也是見過的。

    那時也同樣是春末，山上的桃花已開過了最絢爛的時刻，但因為是連成一片的桃林，所以遠(yuǎn)遠(yuǎn)看去也不顯寂寥, 只讓人覺得疏遠(yuǎn)清凈，淡然隨和。

    但現(xiàn)在，幾百年過去, 曾經(jīng)的桃樹林隨著天元宗的覆滅而消失在時光的長河中，唯獨剩下這一棵看起來不怎么健康，連開花都是稀稀落落的歪脖子桃樹。

    容璟看向它的眼神帶著不自知的懷念，也有著一點兒迷茫。

    夏長生種下這些桃樹的時候, 真的沒有感覺到什么么？

    代表著其他弟子的存在的桃樹都消失了，唯獨容璟的這棵留了下來。

    容璟順著歪脖子樹的根莖的脈絡(luò)往旁邊找了一遍，只找到了一些枯死的樹樁, 埋在地里, 尚未完全腐化消失。

    謝玄輕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輕輕伸手握住了容璟的手指。

    “過幾天……”謝玄輕抿唇說道，“過幾天我就讓人運些新的桃樹過來好不好？”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到容璟沉靜的、淡然的甚至顯得有些漠然的眉眼上，輕聲道：“所以不要難過，先生?！?/br>
    他向來極會討容國師歡心，偶爾做得過分了，也能踩準(zhǔn)容國師心軟的位置，將對方幾近惱怒的情緒扭轉(zhuǎn)過來。

    但此時面對著難得有些難過的容璟，謝玄輕卻忽然變得有些笨拙。

    另一只手輕輕攬上容璟的肩膀，謝玄輕皺起眉不知道該說什么。

    生離死別，縱然是天師也難以幸免，謝玄輕曾與容璟死別數(shù)十年的，但因為有著容璟一定會重新復(fù)生的期待作為信念，所以時間似乎也不是那么難熬。

    但容璟的情況與他不盡相同，他一醒來就到了幾百年后的今天，他不知道當(dāng)初夏長生他們的經(jīng)歷，也因為同為天師而無法算盡夏長生等人轉(zhuǎn)世的命格。

    對他而言，他不過是下了一趟山，就與師門的眾人直接永別。

    謝玄輕一時有些懷疑，他當(dāng)初詢問容璟是否要在云隱山建立宗門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

    如果選在別的地方，容璟沒有親眼見到曾經(jīng)所生活過的宗門消失得連一點兒痕跡也沒有剩下，會不會更好一些？

    就在謝家主自我檢討之時，容國師卻已經(jīng)將自己的情緒收斂住了。

    他也不是接受不了人事變遷，早就知道天元宗覆滅的時候、在看到夏長生留下的那卷手札的時候，容璟就已經(jīng)意識到曾經(jīng)的天元宗確實是不在了。

    這時他來到云隱山上，看見曾經(jīng)的天元宗確實只剩下那株歪脖子桃樹的時候，也只是更加地清晰地認(rèn)識到這一點了而已。

    ……他只是，還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懷念而已。

    眨了下眼睛，容璟的目光從那個埋在土里的黑色的木樁子上移開，隨后道：“……好?！?/br>
    夏長生是真的喜歡桃花，也是真的在給每個弟子種著屬于他們的桃樹。

    而現(xiàn)在新的天元宗即將建立，第一代的弟子或許并非都是親緣淡薄之人，但給他們都留下一株桃樹，也沒什么不好。

    謝玄輕看著容璟的神色確實是恢復(fù)了平日的模樣，心里只稍微松了口氣，卻也并未放開攬著容璟肩膀的手。

    相反地，他慢慢收緊了手臂，將容璟的頭輕輕按到了自己的肩上。

    銀白色的長發(fā)落到黑色的西服上格外地顯眼。

    謝玄輕指尖輕輕按壓過容璟的后頸，說道：“那到時候先生要親自種么？或者說讓弟子們自己種一棵？”

    當(dāng)年的天元宗并不對外收徒，只是在路上遇見一個天賦適合的孩子，才會出手將對方帶回宗門。

    在這種情況下，夏長生最多也只是一口氣種過兩株桃樹而已。

    可是現(xiàn)在的新建的天元宗卻是要與國家合作的，第一代的弟子名額就有三十個，要真讓容璟親手種下三十株桃樹，似乎又有些太過為難人了。

    但要是想讓弟子們自己親自種下一棵，卻又涉及到弟子名額的問題。

    國家那邊的十五個名額到底分到誰手上還有得去磨，而剩下的那十五個名額……

    容璟最近雖然也在看一些福利院的孩子的資料，但擁有玄學(xué)天賦的人本就可遇不可求，這一段時間下來，容璟也只挑到了兩三個符合條件的而已。

    聽聞謝玄輕的詢問，容璟：“……”

    好像也沒什么時間去多想了呢。

    難得的脆弱一瞬間就被謝家主的這話給瓦解了，容璟順著對方的力道將下巴搭在謝玄輕的肩上，眉眼微微低垂著，卻是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

    “直接讓工人種吧?！比莪Z輕聲說道。

    原本的天元宗早已消亡，就算一切都依循舊例，也不再是從前的天元宗了，那又何必再糾結(jié)于此呢？

    這樣想著，容璟對接下來的天元宗的建設(shè)也沒了之前那種一定要與曾經(jīng)的天元宗竭盡相似的想法。

    正像之前說的，人事更迭，世事變遷，就算新建的天元宗與曾經(jīng)的天元宗一模一樣，但等他走后，也終究是會變的。

    倒不如是直接放開手，他心里仍記得曾經(jīng)的天元宗、記得他的師門就足夠了。

    謝玄輕也并未追問到底，只聽著容璟輕輕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然后輕聲應(yīng)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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