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知道亢龍峰上還有一位沉眠的故人之后?？傆X得只要自己不在，就很容易發(fā)生不測。

    蓮華遞給昆侖三枚仙篆，說道：“這里面有玄螭真人灌入的仙氣，是他當(dāng)年彌留下來給我護(hù)身用的。你這回下山歷練，我贈給你，就算馮峰主還沒斷了殺你泄憤的心，也絕不可能得手?！?/br>
    昆侖不情不愿地接了下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蓮華道：“師尊，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

    昆侖知道，蓮華很小時候在人間曾有過一段相當(dāng)不愉快的回憶，因此對世人有很大誤解。

    他覺得他們?nèi)紙D謀不軌、其心可誅。

    凡間濁浪滾滾，也遠(yuǎn)不及亢龍峰上來得清凈。

    在玄螭真人閉關(guān)之后，蓮華呈現(xiàn)出的，更永遠(yuǎn)是一副游離于塵世之外的姿態(tài)，對萬物都漠不關(guān)心。

    一身傲骨之下流淌的，都是消沉的死志。

    實(shí)不相瞞，對于他的這種念頭，昆侖感覺非常危險(xiǎn)。

    他希望師尊從回憶里跳出來，多看看不同的風(fēng)景，多愛一愛這個人間。

    這番思緒在嘴邊打了個轉(zhuǎn)，昆侖目光煜煜道：“我們一起去凡間行善事，就當(dāng)是為師祖祈福吧。”

    蓮華露出了猶豫的神情。

    他其實(shí)是不信積德之說的。

    玄螭真人生死不明，他身為唯一的弟子，理應(yīng)也不該離開亢龍峰。

    可很久很久以前，當(dāng)他同輩的師兄弟們下山游歷時，他就曾不止一次動過凡心。

    只是那時的師尊長身玉立，面龐冷峻，修長的兩指擦拭著劍，淡淡地告訴他。

    世人面目丑陋，你早該深有體會。只有留在我身邊，才能安全。

    于是那些想央求師尊一起下山的話語，全都爛在了肚子里。

    他漸漸習(xí)慣了只有玄螭為伴的日子，再也離不開這份舒適。

    亢龍峰的浮云障了他的眼，也埋葬了那些思凡的念。

    直到如今，在昆侖誠摯目光的凝視下，那些久遠(yuǎn)前的憧憬，再一次被勾動起來。

    昆侖還在慫恿著：“師尊，你就和我一起去吧。你如果不放心蒼山大陣的話，我們就每月回來一次?！?/br>
    他向著蓮華伸出了手。

    良久，蓮華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地將手遞給了他。

    昆侖沒有松手。

    十指相扣。

    ……

    從蒼山出發(fā)，一路南下去往皇都，師徒二人沒有選擇御劍。

    他們徒步或是坐車，一路看著風(fēng)景變幻。

    嚴(yán)酷冰雪里林立著碉堡，絨毛大狗拉著雪橇奔馳，家家戶戶前張貼著火紅門簾，懸掛著咸魚臘rou。

    他們在北境與中原的交界處，看見許多因?yàn)檠?zāi)而忍饑挨餓的黎民，吃草根、吃泥土，或是易子而食。

    昆侖有些不忍，鼻子發(fā)紅。

    蓮華卻很是淡然：“天災(zāi)人禍本是常事，如果你在此擺攤施粥，就會吸引來附近更多的災(zāi)民。倘若我們在雪災(zāi)結(jié)束前離開，剩下的災(zāi)民們吃慣了熱粥，咽不下其他充饑之物，首先會打架，繼而會埋怨起施粥的修士，為什么不把好人做到底?！?/br>
    昆侖抽了抽鼻子：“附近其實(shí)有很多雪魔，皮rou豐.滿，汁.水充沛，風(fēng)干之后可以吃好久，只是凡人大都不敢打雪魔的主意?！?/br>
    蓮華挑了挑眉。

    一道劍光自他周身擴(kuò)散而出。

    一夜之后，村莊附近的密林里，散落著無數(shù)小型雪魔的尸體。

    饑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在確認(rèn)雪魔的數(shù)量遠(yuǎn)超他們的口糧需求之后，跪倒在地，向著天際懸浮的兩道劍光不斷磕頭。

    昆侖笑出了一顆小虎牙：“師尊，你看?！?/br>
    蓮華有些糾結(jié)地想，多管閑事的滋味，好像的確還不錯？

    冰雪逐漸融化，草木繁花開始茂盛，牧場上流淌著瑪瑙色的河流，雄鷹在藍(lán)天間展翅遨游。

    他們路過一片曠野，有熱情好客的牧民牽出駿馬，從蒙古包中探出頭，說這片草原艱險(xiǎn)，難以翻越，可以載他們一程。

    昆侖和蓮華是修士，自然不擔(dān)心這些牧民半途趁火打劫，于是應(yīng)下。

    直到吹襲過發(fā)梢的風(fēng)，從清新狂野，變成熙攘繁華，載著他們的馬匹來到皇都，蓮華堅(jiān)持要付酬金，卻見帶頭的漢子拍拍胸脯：

    “我們定期跑商，多載一人少載一人沒什么區(qū)別，就當(dāng)是順路作伴了?！?/br>
    蓮華有些恍然地道了聲謝，只聽那豪邁的聲音又遠(yuǎn)遠(yuǎn)喊住了他：

    “聽說你的名字叫蓮華？我沒有見過南方的水蓮，但帳篷前的平野上卻開滿了紫色的金蓮花，在我們的話里叫阿拉騰。”

    牧民率直地笑著，解開了馬鞍上的烈酒，

    “你很好看！比阿拉騰花還要好看！”

    牧民牽起了馬，朝他們揮手：“再見！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再回草原做客！”

    蓮華有些怔忡地握緊了掌心的金葉子，心想：

    原來真有一種喜歡可以止步于欣賞，原來不是每一樁付出都要苛求回報(bào)？

    昆侖忿忿地踢開了腳邊的一顆石子，有股酸勁。

    但看見師尊逐漸敞開心扉、與世俗和解，還是感嘆道，值了。

    朱甍碧瓦，金階玉戶。坊市林立，游人笑語絡(luò)繹不絕。

    通都大邑，天子腳下。進(jìn)京趕考的舉子們懷揣著雄心壯志，斜倚歌樓之畔，闌干外綠水生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