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的房間后我覺得有些疲乏，于是很早的就上床睡覺。

    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天黑，蒙托說以撒找我有話要說。

    我睡足了精神好些，想起他白天干的事，也十分氣憤，于是找他理論。

    以撒在他的那個城主的房間里，這座小城的城主府里還住了許多人，他這個城主房間并不寬敞，被人用木板分隔成了幾個隔間。

    “你白天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還沒開口，我就率先逼問，“你想干嘛？為什么對別人稱我是什么伊利亞？”

    以撒坐在桌后，桌子上面擺了幾迭卷軸?！坝饶萌耸峙磐?，尤拿教徒尤甚。不僅是非尤拿人，就連他們自己的族人，教義也是十分嚴(yán)苛的。但是我意識到，信仰只有為人所用時才可以聚攏人心，發(fā)揚(yáng)光大，若是想在迦南這片土地左右逢源，保住先祖留下來的遺產(chǎn)，在兩個帝國的左右夾擊之中求得一線生機(jī)，就必須要團(tuán)結(jié)?！彼f，“我自小就和伊扎克認(rèn)識，他給了我許多知識和見解。而生活在尤拿宮廷，我總在大尤拿王的身邊，接觸了許多塵事俗務(wù)。我知道羅馬人排斥我們的理由，雖然它號稱是一個宗教寬容的國家。所以我開始編寫教義，學(xué)習(xí)尤拿教的內(nèi)容，并加以革新。我摒棄了其中落后，有傷害性，排外的那一部分。正如你所看見的，割禮就是其中之一?！?/br>
    “伊利亞是你寫的？”

    這家伙居然從小就開始瞎編宗教典籍？！

    厲害了。

    “并非如此。這人本就存在，她是教義所寫的，貞潔女性，有感而孕，身懷圣子。”他說，“我只是稍作修正，因?yàn)槲夷赣H畢竟不是有感而孕?！?/br>
    “對了，你父親究竟是伊扎克還是大尤拿王，還是那個親王…”我想起來這件事了。

    以撒嘆了口氣。

    “是尤拿王?！彼f，“我已經(jīng)說過一遍了，你為何不信？”

    ……我這不是看你和伊扎克更像父子似的嘛。

    “當(dāng)然，編寫這件事，其實(shí)最早是約伯的父親開始的?！币匀稣?，“即使是尤拿教的內(nèi)部，也分為數(shù)個分支。教義經(jīng)典的釋義，也根據(jù)祖先分支的不同而有所不同。那件波斯人所求的圣物，也就是我用以交換波斯人支持的東西，最早是約伯他父親保管的。后來因他一家遭到迫害，也就被大尤拿王收著了。后來就給了我。約伯的家人樂善好施，喜歡接濟(jì)窮人，他父親是在經(jīng)義上頗有研究的一名學(xué)者，也是有名的祭司。曾經(jīng)他救過一個天閹之人，那人按理來講是無法受割禮的，他的父母也因此被指責(zé)為是有罪惡而導(dǎo)致貽害親子，慘遭處死。原本純潔的教義因?yàn)檎味焕?，被玷污。?/br>
    他握住雙手，臉上的表情在昏暗的火光下顯得多了幾分凝重。

    我聽他講話，憤怒也壓下不少，只是嘆氣。

    “即使你這樣把我捆綁上來，我也不會為你說話?！蔽艺f，“我絕不會不自量力的干涉他的決定?！?/br>
    “自得到那件圣物的第一晚我就做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夢。在那之后，我就學(xué)會了這個能力。而且我發(fā)現(xiàn)只有我可以。約伯說他在父親鉆研經(jīng)義留下的記錄里，我的情況與救世主完全符合?！币匀鑫⑽⒁恍?，“不論這經(jīng)義傳說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我相信這世上存在一種力量。正如您白天所說，這是來自于天父的素質(zhì)。這素質(zhì)不僅在我的靈魂深處，還在您的靈魂中閃耀。真王，韋魯斯，或許在這世上還有其他人，都有這力量。這力量會使分離和對抗消解，會讓人意識到，在無盡的爭奪與苦難不休之上，還有一種存在會讓人聯(lián)合。這其中您是特別的。這是一種直覺，或許來自于這素質(zhì)。我對您的身份便是這樣看的——您是這樣的存在，在不知不覺間，就成為維系著這片土地八方的紐帶?！?/br>
    我微微怔住了。

    他說的這話，雖然并不是完全的現(xiàn)實(shí)，但卻和我所知道的神力復(fù)蘇，以及更久遠(yuǎn)的神族傳說有相通之處。

    那“素質(zhì)”是什么？在我看來是靈魂之火的碎片。眼前之人，他的靈魂肯定留有某個神的靈魂印記。如今這遍布大地的所有人類，都是那些當(dāng)年逃難而來的神族的弱小后代。

    “真王在說服我的時候便說，要他情愿停下戰(zhàn)爭，必須要您在中間。那片緩沖地帶，那白色山脈以南直到沙漠間的土地的主人如果是您，他便可以改變他的看法。”以撒攤手解釋，“至于韋魯斯，我相信真王的判斷。正如他所說，刺客的立場從來并非基于某個人類或者人類的國家，既然您已經(jīng)被刺客選中，說明您的立場就應(yīng)當(dāng)是刺客的立場。”

    我有些茫然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打算，我現(xiàn)在仍然覺得他這一番話稍顯荒謬。

    這話是要將我至于一種境地——在中間當(dāng)中立國，靠著男人的威望立足，成為一地之主，這種情況簡直可笑。

    “左右逢源，我也不過是另一個你父親。在我離開后，一切不過又回歸原點(diǎn)了。”我說。

    “我生父所想所思還有他的覺悟和您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以撒說，“據(jù)我所知，刺客大師在北境充當(dāng)?shù)谋闶沁@樣一個角色。而因?yàn)樗?，西至不列顛尼亞，東至黑海東部，這一片北方地帶形成的貿(mào)易使得羅馬北境維持了近三十年的和平。雖不稱繁榮，卻也是偉大成就。這便是我所聽說過的一個有力量者的現(xiàn)實(shí)案例。而您如果能爭取這樣的時間，在兩河經(jīng)過的平原，以及誕生了最初天父選民的地方，我們將會有一段時間構(gòu)建一種秩序。”

    我嘴角扯了扯：“哪種秩序？不會是，由你想象中的教義所構(gòu)建的秩序吧？你想騎在羅馬人的頭上，還是要看看自己的軍隊(duì)和對方哪邊更強(qiáng)。”

    “我想要的是那種即使形式上毀滅了，卻依然能不朽的存在?！币匀霾⒉簧鷼猓锹朴频恼f道，“有形的一切終將走向末路，因?yàn)閞ou體的存在總是帶給人各種痛苦與誘惑。即使是羅馬。而只要立足在這片土地，由此向八方傳達(dá)真正的理想，那一定會將希望的種子留在這里。”

    我伸手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這種仿佛有病的理想主義式宣言攻擊過大腦了，以至于乍然聽到，我實(shí)在是慎得慌，甚至有些反胃。

    那么他知道人類在宇宙浩瀚前的渺小嗎？就連腳下的大地也總有一日會被吞噬，短暫如一瞬的歲月里，哪有什么是不朽的？思維閃現(xiàn)迅捷如電，轉(zhuǎn)眼間就可以將宇宙的起源與終結(jié)回顧一遍，那在這一瞬，思想是不朽的嗎？

    我想著這些無邊無際的東西，陡然升起一股失落感和虛無感。

    不，我怎么會……

    “我不知道為什么，夫人，我看到您時覺得您眼睛里多有倦怠之意?！币匀瞿闷鹨慌缘南灎T，朝我的方向推了推，“那就像是遭受了許多不知為何而來的苦難而遺留下來的麻木，那就像是深陷深淵被黑暗籠罩，再回到光明時卻無法接受陽光的暗淡。”

    我抿著嘴唇，嗤笑出聲：“你想多了。你并不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不要妄加揣測。”

    以撒渾不在意：“您曾經(jīng)或許為了生活而委曲求全，為了食物與棲身之所而順從的躺在那些人為您建造的牢籠。如今，您rou體的需要已經(jīng)得到滿足，可心卻還是空虛的?！?/br>
    他的話讓我不得不把視線移開，轉(zhuǎn)而看向一旁。

    空虛？

    他說我空虛？

    “我不是一個喜歡聽人用rou麻和自以為是言論勸慰的人?！蔽移D難的開口，“這世界無論如何，都并非是善或者惡的。世界就是世界，人類就是人類，溪水不會因?yàn)槟闵屏级媪?，太陽不會因?yàn)槟阕飷憾辉偕?。人的種種認(rèn)知，不過是基于他自己的立場。其它人沒有在乎的義務(wù)，非人之物更沒有了。因而，心的空虛只是因?yàn)樨澬牟蛔?，或所求本身就是錯誤的?！?/br>
    沒錯，這是觀念造成的。

    因?yàn)檎J(rèn)為自己需要，所以沒得到時就會空虛。實(shí)際上，自己可能本身不需求……或者說，自己想象中內(nèi)心所需求的東西并不存在，認(rèn)為自己需要只是一種錯覺。

    我不知不覺的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仿佛用這種行為堅(jiān)定我的觀點(diǎn)。

    “您不相信這世間是有愛的嗎？”以撒說，“愛是存在的，并不是基于本能的需求。人是需要愛人的，無論是愛誰，因?yàn)檫@也是為了活著。心也有它的饑餓?！?/br>
    他看著我，雙眼中浮現(xiàn)的是我的倒影。那兩個小小的影子猶如光點(diǎn)，將他雙眼映襯的猶如含著一層水光。

    我被那目光注視著，再次感到一股戰(zhàn)栗悄悄從脊背爬走。像是一股利劍穿刺胸腹，那一瞬我竟有被剖心挖腹的感覺。

    愛是存在的嗎？

    或者說，愛是存在的，但它可能會有一天出現(xiàn)，讓我感受其威力…或是魅力嗎？

    這名字虛無縹緲，每當(dāng)念起能清晰的聽見其音節(jié)，但卻無法捕捉，求而不得。于是使人不禁懷疑它的存在。

    “您應(yīng)當(dāng)愛上什么人。”他說。

    他像是察覺什么，雙眼如炬，一字一句細(xì)細(xì)揣摩。

    “我聽說您要把這孩子送走，給他父親，您為什么不愛他呢？我還見您幾乎從不提起真王或者什么人，或者是刺客，或者是您丈夫。所以您是都不愛他們嗎？既然如此，那一顆屬于人類的心是永遠(yuǎn)無法滿足的?？v使能在夢中看見一切的盡頭，也似乎能以更高深渺遠(yuǎn)的身份審視這世間，卻仍會在清醒時怦然墜地，感受到沉重現(xiàn)實(shí)的壓力與枯燥干涸的酸苦。”

    我無端煩躁，站起身來，掀翻了他的桌面。

    我已經(jīng)意識到這是一場新的辯論，他再次不遺余力的要勾動我的情緒。就好像是發(fā)現(xiàn)敵人弱點(diǎn)的獵手，用盡全力的攻擊。

    還是說——我竟不自覺被他說中了？

    巨大的噪音過去沒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尊敬的以撒，您沒事嗎？”一個男子的聲音。

    “沒事?！币匀銎届o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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