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到底，再“偉大”又有什么用，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如果名望不能在活著的時候派上用場，那么哪怕她死后再多名譽加身，也沒有意義。

    一死百了，萬事皆空。

    母親行為背后的深意，穆懷淵自然懂得。為此，上輩子他曾一度覺得自己也是害了母親性命的罪人，而那時候已經(jīng)是名君王的神龍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來開解他，拉著他痛飲美酒，酒醉后大罵祿王混賬、宗族虛偽無恥。

    哪怕成了后來的鐵血君主，神龍心里卻始終留有一塊分外柔軟的空間。

    穆懷淵摸摸神龍頭頂，柔聲說，“師弟若是真為了我難過，今晚陪我痛飲百杯吧?！?/br>
    “好，今晚我們不醉不歸！”神龍豪氣的應下穆懷淵要求，腦子里又開始胡思亂想穆懷淵醉酒后仰面躺在庭院深色木質(zhì)地板上衣袍散亂的模樣。

    “咳?！彼迩迳ぷ?，小心翼翼的往穆懷淵身上偷看，確定了穆懷淵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心思，總算放下心來。

    穆懷淵對自己這般維護，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秘密從不亂說，事事幫著自己，自己理應把他當成至交好友，日后保他平安富貴，結(jié)果自己卻在心里對穆懷淵生出狎昵之心，真是沒浪費了泰興帝的血，果然一樣狼心狗肺。

    神龍唾棄起過分行為，往前走了才沒幾步卻又卻情不自禁的把手掌塞進穆懷淵掌心，讓他牽著自己。

    微涼的指尖搭在掌心，穆懷淵握緊了神龍的手掌，牽著他加快速度往前挪，“我們走快一點，落后師父太多了?！?/br>
    神龍視線落在自己與穆懷淵交握的手掌上，默默笑彎了眼睛。

    穆懷淵還沒成婚，所以他悄悄放縱幾年自己的心思也沒關(guān)系吧？反正自己又不會打擾穆懷淵組建家庭。

    他會深深的、深深的把全部情緒都埋在心底，只做一個師弟、好君王，以穆懷淵為肱骨之臣，與他做一輩子君臣相得的表率，日后一同出現(xiàn)在史書之中讓人偶爾還能窺見痕跡。

    哪怕有人能夠擁有全部的穆懷淵，但在千載史書之中，總會有那么一小塊地方，只有你我，再無他人。

    “你們兩個怎么走得這么慢?！钡浼驹谝黄サ練どl(fā)的高頭大馬前，掰著它的嘴看牙齒，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

    誤以為神龍受不住濃烈氣味的穆懷淵悄悄把他擋到身后，為神龍遮掩道：“我被人踩了鞋子，重新穿鞋才落后幾步，讓老師久等了?！?/br>
    典籍原本就是隨口問問，得了解釋沒深究，招呼穆懷淵道：“過來替我看看，這匹馬怎么樣？我剛走過來，它突然就從地上站起來用頭蹭我。我瞧著挺有緣分的，要是不太差就買回去吧。”

    穆懷淵仔細打量了一番馬匹，不禁皺眉。

    這匹馬倒是生得體闊腰寬，可身上鞭痕眾多，一層疊著一層，又鬃毛粗糙、顏色黯淡，一定被馬販子虐待過。

    從邊疆販馬至洛陽，要走許久，若是一路遭受虐待，怕是身子骨不夠康健了。

    駿馬發(fā)出一聲聲低柔哀婉的嘶鳴，看到神龍后，不再搭理典籍，反而一個勁兒往他身邊湊，態(tài)度極為依戀，讓典籍嘖嘖稱奇。

    他驚訝的對穆懷淵笑道：“人相馬，馬也會挑人。它倒是個有眼色的?！?/br>
    一行三人，神龍為太子，身份當之無愧的最高。

    典籍并不知曉神龍過去裝傻的事情，想到這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在太廟祭祀先祖后靈智重開”的消息，也覺得這匹駿馬親近神龍的行為有些神異了。

    典籍看著神龍沉思了半晌，實在沒辦法改變自己對神龍的固有印象。

    ——神龍是個可愛的孩子，以后可能會成為一位明君，但更多的就沒了。

    難道真是天生的福氣和帝運加身，所以他rou眼凡胎才看不出特異之處？

    穆懷淵卻很快想到了關(guān)鍵。

    神龍用的是宮廷御制的熏香；典籍雖然不用，但師母安平公主卻也用著一樣的香料，老師日日與師母相伴，身上定會沾染上一些。所以，典籍走到馬匹邊上，馬匹就對典籍表現(xiàn)得親昵；而神龍尚未接近它，它卻已經(jīng)露出急切與之接觸的意向了；至于穆懷淵，馬匹則表現(xiàn)得一臉冷漠。

    尋常馬販子能訓練出這種駿馬來？穆懷淵霎時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他把神龍拉到另一側(cè)，不讓神龍與馬匹太過接近，防備的說：“瞧著不錯，卻也傷了根底，不如換一匹馬吧。”

    “也……”

    典籍話音未落，終于把頭貼到神龍身上的駿馬忽然大叫一聲，抬起前蹄把捆在書上的韁繩扯斷，朝著神龍踹去。

    驚變頓生，穆懷淵立刻扯著神龍避讓，內(nèi)侍也上前來試圖阻攔馬匹的靠近。可市集中滿是閑人，哪有什么空間任他們閃避。眼看即將被駿馬踩踏，穆懷淵咬緊牙根把神龍按在自己懷里，背對著駿馬打算硬扛了這一腳。

    一個發(fā)絲蓬亂，衣衫破舊的二十多歲男人忽然從馬廄的茅草堆里沖出來，跳到馬背上，死死扣住駿馬脖頸，扯著斷掉的韁繩硬是讓它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他安撫駿馬許久，馬匹終于靜下來。

    男子從馬背話落，用臟兮兮的袖子擦掉額頭汗水，臉上越發(fā)臟污得看不出相貌了。

    他走到神龍面前跪下，身子低低伏在地上，“我一族都是牧羊養(yǎng)馬的好手，求貴人把我們買回去，救救我族人的性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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