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白發(fā)蒼蒼，身著月白道袍，雙眼中透著永恒的滄桑，無奈又感慨地凝望著她，神態(tài)間，慈和又悲憫。

    玄影仙尊。玉瀲心開口，嗓音沙啞地喚出此人身份。

    闕清云將定虛靈珠渡給她，令她獲得玄影仙尊的傳承，她自然便識得此人。

    老者眉目平和，與她拱手見禮，方道：如若眼下有一個辦法，你可愿舍下一切救她？

    玉瀲心瞳孔一縮。

    她嘴唇輕顫，卻半晌沒有言語。

    非是不愿，而是轉(zhuǎn)機來得太過突然，令她心頭迷茫，分不清眼下所見所聞，是真是假，是否只是她執(zhí)念未消的一場幻夢。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玄影仙尊為何出現(xiàn)在她身旁，更不知對方那句舍下一切，所蘊含的深意是什么。

    白發(fā)老者就如此平靜地看著她，不急躁，不催促，耐心地候著她的回答。

    玉瀲心動了動嘴唇，未出聲，眼淚卻先一步落了下來，滴在闕清云蒼白的臉頰上，濺開一朵細碎晶瑩的水花。

    我愿意。

    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道出不顧一切的言語。

    白發(fā)老者成竹在胸，他抖了抖衣袖，神色和藹地開口：如　此，你且認真聽老夫講。

    玉瀲心迷茫地望著他，聽其緩緩說道：這具仙君之軀本該不死不滅，卻因她將仙脈傳承連同她的壽元一同渡讓給你，方陷入假死之境。

    玄影仙尊每說一句，玉瀲心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生生世世，無數(shù)輪回，每一次，都是闕清云護著她。

    用自己的血rou，安撫她的憤怒，平息她的仇怨，消解她的執(zhí)念。

    可她，為師尊做過什么？

    玉瀲心沉痛地閉上眼，耳邊響起玄影仙尊不急不緩的聲音。

    不過，她雖然生機盡滅，但魂魄尚未消散，尚有一線轉(zhuǎn)機。

    天源衰微，仙界運勢傾頹，妖族趁虛而入，三界大亂，如此境況之下，你要救她，只有一個辦法。

    玉瀲心睜開雙眼。

    接替仙君之位，積攢凡界愿力，為其重塑神格，延續(xù)生機。

    晦暗的眸心重聚點點光亮，玉瀲心愣怔然沉默半晌，終緩緩?fù)鲁鲂刂袧釟狻?/br>
    敢問閣下，為何幫我？

    除了定虛傳承，她和玄影仙尊沒有任何聯(lián)系。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意，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善念，哪怕她對人不再處處忌憚，可依然保有警惕之心。

    是為蒼生大義也好，是為一念私心也罷，她想知道緣由。

    白眉老者不答反問：你可知此地是何處？

    不知。玉瀲心搖頭，還請仙尊解惑。

    此為仙界天門之外虛空。玄影仙尊語氣平靜地回答，你所見到的老夫，不過一縷未散游魂。

    玉瀲心聞言微驚，這才抬眼細看。

    玄影仙尊懸空而立，身體近乎透明。

    她先前沉湎于哀慟之中未能覺察，如今方確認此人的的確確沒有rou身。

    當(dāng)初玄影仙尊用定虛神珠封印冥厄，之后便被仙帝召回仙界，照理說早就恢復(fù)神格，位列仙班，不死不滅，怎會變成一縷游魂？

    玉瀲心微微斂眉，忽然意識到，此事恐怕不同尋常。

    未及她思量出答案，玄影仙尊便一聲輕嘆，主動開口：妖族無論如何都要侵入凡界，占領(lǐng)龍脈的理由是什么，你知道么？

    玉瀲心聞言，再次搖頭。

    是因為天源。白發(fā)老者嘆息道。

    先前此人話語中也提及天源二字，玉瀲心抿唇，追問：什么是天源？

    此物非同尋常，仙界和妖界之所以成為高級位面，就是因為界內(nèi)有一枚極為強大的天源。此凡界之所以有別于其他千千萬萬個凡界，亦是因為，這凡界地底龍脈之下，有一枚未開化的天源。

    玄影仙尊知無不言，仙界派去凡界歷練的仙君，明面上是為了庇護蒼生，可事實上，他們另有職責(zé)，便是看守天源。

    他眼底起伏著復(fù)雜的情緒，道出一段令他刻骨銘心的過往。

    數(shù)萬年前，妖族軍隊大舉進攻凡界，老夫為護蒼生將冥厄封印，擅動龍脈，令妖族鎖定凡界天源之所在，回到仙界之后便受責(zé)難。

    言及此處，玄影仙尊話音一頓，再開口，嗓音微沉：仙帝怪罪，將老夫斬首于弒神臺。

    玉瀲心心口頓了半息，如一塊巨石壓在胸口，忽覺仙界恐怕也不是個什么好去處。

    老夫執(zhí)念不休，彌留一縷殘魂，渾渾噩噩沉眠于虛空亂流之中。玄影仙尊長聲一嘆，你二人入玄宮后，觸碰定虛靈珠，激活老夫殘魂，老夫便一直在此等候你們。

    如今仙界天源衰弱，仙宮內(nèi)部大亂，眾仙家明爭暗斗，老夫方有機可乘，引你二人避過雷劫，偷入仙宮。

    玉瀲心想起天玄之巔上，妖尊猖狂大笑，道是仙帝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原來如此。

    凡界終有此一劫，即便他日仙帝派人下界，也必然不是為保蒼生，他們會與妖族爭奪天源，并以此展開大戰(zhàn)，縱使殃及池魚，亦不會心軟。

    玉瀲心默然垂首，心頭一沉再沉。

    可即便人心如此不堪，她也料到了接下來玄影仙尊將有何請托。

    玄影仙尊朝她拱手，沉聲說道：

    自老夫之后，歷屆下凡仙君皆不知曉天源隱秘，老夫身殞于弒神臺，心有不甘，凡界蒼生尚被仙界蒙在鼓中，一旦仙界與妖界的戰(zhàn)爭在凡界爆發(fā)，凡界天地再無延續(xù)的可能。

    他的雙眼悠遠而深邃，瞳孔深處是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悲哀。

    但看向玉瀲心時，頹喪之氣褪去，重新聚起零星的希望。

    你有凡界百世歷練之修為，今渡過雷劫，位列仙班，成不死不滅之神軀，封仙塔已毀，仙界之內(nèi)，絕無與你匹敵之人，老夫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求你今日應(yīng)老夫一句。

    待你離開此地，前往仙界，日后若有機緣，傾你之所能，保凡界安平。

    第258章

    仙界天門足有百丈之高,乃金石堆砌而成，雕梁畫棟，一眼望去，氣勢恢宏。

    宇內(nèi)靈氣充沛,聚成靈霧,以rou眼可見的姿態(tài),充斥于天地之間。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即便不刻意修煉，靈氣也會自然而然灌入經(jīng)脈，納進丹田，故而此界之人，生來就站在高位。

    仙神之軀,乃是凡界中人終其一生不斷修煉才能抵達的彼岸，可對仙界之人而言,卻只是起點。

    玉瀲心踏過天門,抬眼便見霧蒙蒙的天空中劃過一道流光。

    浩瀚威壓鋪天蓋地，一員仙將領(lǐng)著眾多仙兵現(xiàn)身于天門，將她重重包圍。

    來者何人？！仙將一聲斷喝，照面便給了玉瀲心一個下馬威。

    雖然她在玄影仙尊的幫助下避過雷劫,已有資格入駐仙界，但尚未受仙帝冊封,故而名不正言不順,僅是一介散仙。

    需由仙將確認身份，再引薦給仙官,通過一系列繁瑣的流程,將其姓名和來處登記在冊,領(lǐng)了職務(wù),才能在仙宮中有限的區(qū)域內(nèi)活動。

    從玄影仙尊口中，她還獲悉一個重要消息：仙界天源衰微，妖族派了刺客進入仙宮刺殺仙帝，如今仙帝重傷，臥病于床，已有數(shù)年不理朝政。

    眼下，整個仙界動蕩不安，暫時由帝后代管朝政，百官爭權(quán)。

    這仙界也是暗流涌動，危機四伏之所。

    玉瀲心朝仙將拱手，神色坦蕩地回答：鄙人自凡界渡雷劫飛升而來，見過諸位仙君。

    凡界飛升？其人蹙眉，上下打量著玉瀲心，良久方問，你叫什么名字？

    玉瀲心。

    仙將立即招手喚來一名仙官，那仙官手中捧著一本名錄，依言將玉瀲心的姓名記下。

    便在這時，玉瀲心耳尖輕顫，聽得仙將在仙官身邊很小聲地嘀咕：上萬年沒有自凡界飛升來的仙君了，她是從哪個凡界上來的？

    仙官執(zhí)筆動作稍頓，遂慢條斯理地翻了翻名冊。

    須臾過后，許是從名冊中瞧見了什么，仙官從容鎮(zhèn)定的臉色倏地一變，復(fù)抬頭瞧了玉瀲心一眼。

    他冷靜下來，壓下面上驚疑，強作自然地回答道：是玄字十三界。

    玉瀲心不動聲色，心中卻有猜測，想必這位仙官知曉內(nèi)情，對天源之變有所了解。

    玄十三界。仙將眉頭皺起，冷哼道，是為妖族進犯的那個玄字十三界？此界靈氣衰微，數(shù)萬年不曾有人飛升，此人身份委實可疑，是不是先把她抓起來，交由仙后拷問？

    正如玄影仙尊所言，玉瀲心經(jīng)過凡界百世輪回的歷練，十大魂骸聚于其身，她的修為遠在眾仙官之上，那仙將自以為壓低了聲音，便不會被她聽見。

    可他字字句句，全落入玉瀲心之耳，她神色不動，但眸心卻愈發(fā)森寒。

    來此之前，她將闕清云納入鏡虛秘境，而后獨身前來仙界，以防惹人懷疑，這些仙界之人想必難以看穿她的深淺。

    果見仙官擺了擺手，應(yīng)他道：不必如此，她的身份沒有問題，不過一個飛升上界的尋常仙君。

    仙將點頭，遂朝周圍仙兵擺手，召來兩人在前引路，并對玉瀲心道：走吧，隨本將去見仙后。

    雖然沒有向她動武，但這樣的態(tài)度，與著人押解她走，似乎沒有太大區(qū)別。

    玉瀲心神色恭敬，并不動怒，拱手行禮道：有勞。

    仙將不再搭理玉瀲心，與兩名仙兵走在前面，行過一條金玉鑲嵌的長廊，又步過幾道門扉，踏上一塊圓臺。

    那圓臺當(dāng)中懸浮一枚靈珠，四周靈霧蒸騰，霧氣之后的景象一再變幻。

    領(lǐng)路仙將將手掌至于靈珠之上，靈珠亮起柔白光芒。

    當(dāng)濃霧散開，圓臺后升起一塊塊白玉石，懸空組成一條長階，通向仙界最莊嚴(yán)肅穆的地方：天庭。

    請。仙將板著一張冷臉，朝玉瀲心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隨后他便轉(zhuǎn)過身去，率先步下石臺。

    玉瀲心緊跟其后，一行四人邁過盤旋浮動的長階，走向巍峨群宮。

    天庭內(nèi)靈霧愈加濃厚，玉瀲心行走在靈霧之間，只覺霧氣沾濕她的衣擺，連著她身上的衣服都多了幾分飄然靈動的仙氣。

    這天庭仙宮乃是一座浮空之城，占地廣闊，一眼不見邊際。

    仙宮中秩序井然，不允仙君們使用輕功，故而仙將領(lǐng)著玉瀲心一步步穿城而　過，來到仙后寢宮。

    途中也曾偶遇陌生仙君，但仙君與仙將照面，只相互頷首，遂錯身而過，似身有要事，腳步匆匆。

    沒人輕易開口說話，偌大天庭竟然空空寂寂，無人喧嘩。

    待的時間越久，玉瀲心越覺此地古怪，她不動聲色地掃了眼仙將及其身后兩員仙兵的背影，心頭飛快思量對策。

    仙將引著她在宮外站定，遂令其中一個仙兵前去宮中稟報，不多時，其人回出來，帶來仙后回復(fù)：仙后請大人和這位仙君一塊兒進去。

    玉瀲心跟隨仙將步上玉階，從右側(cè)進入宮中，繞過屏風(fēng)，穿過一方花團錦簇的庭院，又從側(cè)門進入偏殿，這才將要見到仙后。

    未見其人，先聽殿庭內(nèi)傳來一陣仙樂。

    但見屋子兩側(cè)立有數(shù)名仙子，有人執(zhí)扇，有人托著玉壺，亦有人懷抱琵琶，手持玉簫，彈琴吹奏。

    她步子尚未跨過門檻兒，耳邊卻響起仙將叮囑：低頭，莫要四處打量。

    玉瀲心默然，心道這仙界規(guī)矩不少，講究。

    她才剛來此地，對仙界不甚了解，便入鄉(xiāng)隨俗，依仙將之言低頭，入目所見，只有一雙端莊淑雅的錦面金靴。

    你就是從玄字十三界飛升而來仙君？叫什么名字？仙后嗓音低沉，有著久居上位的貴氣和驕傲，不怒自威。

    玉瀲心點頭，拱手應(yīng)道：玉瀲心。

    玉瀲心。仙后重復(fù)一遍，復(fù)問，你可知玄字十三界遭妖族入侵之事？

    略知一二。

    未曾想仙后一來便問戰(zhàn)事相關(guān)的問題，玉瀲心雖能從容回答，卻不得不細細思量仙后這樣問她的目的之所在。

    她低著頭，微微瞇眼，聽仙后問她：妖族兵力幾何？

    妖兵百萬，妖尊妖將不計其數(shù)。

    言及此處，她話音稍頓，又補充說道：但在在下渡雷劫之時，妖族陣營大亂，死傷無數(shù)，妖尊也在雷劫之下受創(chuàng)，想必尚未尋得龍脈下落。

    她咬牙道出龍脈二字，仙后與仙將同時感到驚訝，特別是仙后，短暫的震驚之后，她無端皺了皺眉，看向玉瀲心的眼神多了幾分凝重。

    玉瀲心卻不畏對方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繼續(xù)說道：

    妖族入侵凡界便四處搜尋龍脈，黎民百姓遭受無妄之災(zāi)，在下雖然機緣巧合飛升仙界，可在下生于斯長于斯，不忍心蒼生受苦，故而懇請仙后允許在下回凡界，與妖族決一死戰(zhàn)！

    她說完，大殿中的仙樂忽然停了下來，仙后擺了擺手，令四周仙子退下，復(fù)抬聲，對玉瀲心道：你抬起頭來。

    玉瀲心依言抬頭，與仙后四目相對。

    后者頭戴金玉鳳冠，身著赤金鳳袍，五官秀麗淑雅，但眉目端莊，神色肅穆，上位者的威嚴(yán)氣質(zhì)在她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此時，仙后眼神中透著不加掩飾的欣賞，點頭贊嘆道：你飛升前來仙界，卻不忘本，還心系蒼生，很好。

    玉瀲心方才那幾句話，打消了仙后心中疑慮，很快取得了對方信任。

    倘使玉瀲心的身份有問題，那大抵便是由妖族假扮，妖族詭計多端，既然設(shè)法經(jīng)由凡界來到仙界，就不可能輕易放棄接近仙帝的機會。

    但玉瀲心沒有要求加封職位，反倒主動言及欲回下界，可見她的確是玄字十三界本土人士。

    仙宮也早有派兵之意。仙后坦然說道，但我仙界之人，對玄字十三界有所了解的少之又少，便是去了，也難挑大梁，收回失地。

    既然你有心，此事便交給你，本座為玄字十三界派兵十萬，令你輔佐神威仙將，下界將妖族逐出凡界，如何？

    玉瀲心眸心閃了閃，神色寡淡。

    妖族有百萬大軍，仙后卻只派兵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