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夙很是吝嗇地?cái)D出了個(gè)字音，是。

    走至道觀門前，容離直勾勾地盯向門上那印記，皺眉道∶這是什么東西留下的，怎會(huì)在這地方。

    華夙退了一步，冰冷的掌心按向她的后頸。

    容離不由得縮了一下脖頸，訝異道∶冷。

    華夙微微施力，將她的脖頸往前按了一下，湊近了聞聞。

    容離不疑有他，靠近一嗅，竟嗅到了一股腥味，這

    華夙放開手，看來洞溟潭里的東西來過此地，可惜銀鈴被那老魚給敲碎了，也不知青皮小魚現(xiàn)下在做什么。

    可這掌印，怎么也不像是魚留下的，魚哪來的掌。

    容離愣愣盯了一陣，想從這古怪的掌心上盯出點(diǎn)別的輪廓來。

    那洞溟潭里，可不止有魚，洞衡君一個(gè)凡修都能下水，更何況別的妖仙。華夙淡聲說。

    容離本想伸手推門，手指還未觸及那門，就見華夙吹出了一口鬼氣。

    烏黑的鬼氣凝成了雙臂，緩緩把這門扇給推開了。

    嘎吱一聲，院里亂騰騰的，好似被洗劫過一回。

    尋常道觀哪會(huì)是這樣的，亂得都叫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隱約是被打砸了一番，斷瓦殘磚落了遍地，倒在地上的布幡已然脫色。

    容離松開了手里的黑綢，才發(fā)覺那一角已被她給捏皺了。她抿著唇捋了捋，裝作不知道，壯著膽踏進(jìn)，心下還記得那鬼氣所在，捏緊了畫祟才一步一頓地走去。

    華夙跟在她身后，皺眉道∶洞溟潭的氣味，腥臭，這么難聞，也不知那洞衡君怎受得了。

    容離捏著袖子掩在口鼻前，踟躕著朝那團(tuán)看不清的鬼氣走近，回頭巴巴地朝華夙看了一眼，小聲道∶也許他鼻子早被熏壞了。

    華夙嘴角一揚(yáng)，彎腰就把那縮在香爐里的鬼給抓了出來。

    待那鬼被擒出，容離才看清它的模樣。

    當(dāng)真是個(gè)道士，瑟瑟縮縮的，很是單薄。

    華夙松開手，雙掌拍拂了一陣，原來是躲在了香爐中，難怪魂靈如此單薄，鬼氣又如此寡淡，無異于懸頸自縊。

    她話音一轉(zhuǎn)，問道∶這道觀里的其他人呢。

    那鬼不說話，像是傻了一般。

    華夙還算有耐心，不咸不淡地問∶道觀里只剩你了？

    道士仍是不說話，眼里不見光，眸光渙散著，身子忍不住哆嗦，也不知在這顫了多久，都快把自己抖成篩子了。

    華夙看他依舊不吭聲，從袖口里把一塊帕子取了出來，恰就是先前用來裹住青皮魚妖的。她把帕子一抖，手伸至此鬼面前，淡聲道∶認(rèn)得這氣味么？

    道士渾身一僵，哇哇大叫著，轉(zhuǎn)身又要躲到香爐后。

    華夙手指一勾，硬生生把他的魂勾了回來，看來是認(rèn)得的。

    容離撐著膝俯身，直直看向了這坐在地上的鬼，疑惑問∶是不是身上帶著這氣味的妖把你害成這樣的？

    那道士抬手捂住頭，怕得一句話也不說。

    華夙把帕子揉作一團(tuán)，又塞回了黑袍下，你說說那妖長什么樣，我把它抓來給你玩兒。

    道士瑟瑟發(fā)抖，嘴里泄出稀碎的字音，狼，身上皮毛如冰刺，毛色雪白

    華夙輕呵，果真是洞溟潭里的東西來了。

    道士又道∶找人，不、不曾騙

    容離側(cè)耳聽著，這道士鬼說話連聲音都顫得不行，不細(xì)聽還真不知他在說什么。

    華夙問∶那妖怪在找人？找的誰。

    道士連滾帶爬，想要躲到香爐后，卻見幾縷鬼氣纏了過來，化作纖細(xì)的長鏈，把他束縛住了。

    華夙不容他躲，找誰？莫非你見過他要找的人？

    道士慌忙道∶見到了，就在皇城里，不曾欺瞞

    容離看他倉皇解釋，思索了一陣后恍然大悟，那妖是不是在找你見過的人，他去了卻未見到，故而道你騙了他？

    道士不吭聲了，手掩在臉前。

    華夙垂目看他，你怕歸怕，為什么要自戕，左右是個(gè)死，難不成自己要自己的命比被妖怪吃，來得舒服些？

    容離也不知華夙是怎么看出此人是自戕死的，半晌才瞧出來這鬼的心口上有個(gè)窟窿，只因此鬼穿著一身黑衣，叫她一時(shí)未留意到。

    華夙伸手一勾，遠(yuǎn)處叮鈴作響。

    片刻，一把匕首被鬼氣卷了過來，落在了那道士的腳邊。

    華夙道∶這匕首可是你自絕時(shí)用的，你魂魄稀薄，乃是因逗留凡間太久，又躲在香爐之中，快要魂飛魄散了。

    匕首叮一聲落地，好似把這道士給震醒了。

    道士慢騰騰垂下了掩在臉前的手，朝腳邊那把血跡干涸的匕首看去，愣了半晌才摸向自己的心口。

    那妖怪究竟有何能耐，讓你怕到寧愿自盡，也不想被它吃了。華夙垂視著他道。

    容離站直身，雙腿有些乏，頭也跟著昏沉沉的。

    道士顫著手把那把匕首抓了起來，目光清明了些許。他驀地一拍膝，臉上盡是悔意，那日我本不該下山。

    容離琢磨著問∶莫非那日被單家請(qǐng)去府上的法師，是你？

    道士聽見單家便顫了一顫，眼傻愣愣地抬起，在一人一鬼之間看了好一陣，他約莫是看出了華夙的修為，駭異于其身上威壓，瞪直了眼往后挪了一寸。

    華夙翹起嘴角，眼里卻無笑意，不必驚慌，我不吃你。

    道士顫著聲道∶不錯(cuò)，我確實(shí)去過單府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目光停頓在容離的臉上，駭怪道∶是、是你？

    容離百思莫解，起初覺得這道士是將她當(dāng)作了丹璇，可轉(zhuǎn)而一想，當(dāng)初單棟請(qǐng)這法師去府上時(shí)，丹璇才七歲，就算她與丹璇再像，也不該像到一眼就被認(rèn)錯(cuò)。

    道士搖頭，徑自改了口，不，不是你。

    容離回想著單金珩提及的舊事，問道∶你在那屋子里看見了什么，為何轉(zhuǎn)身就跑了，那妖怪要找的，是不是就是你見到的那東西。

    道士急急喘著氣，又被嚇得說不出話了。

    華夙緊擰眉心，驀地將掌心懸至他顱頂，將一縷鬼氣灌了進(jìn)去。

    道士驀地清醒，駭于華夙的威壓，不得不開口∶我看見了一個(gè)女子。

    一個(gè)女子，那必不是丹璇，丹璇那時(shí)的年紀(jì)不過七歲，怎么也該是個(gè)小丫頭。

    容離猛地轉(zhuǎn)頭，朝華夙看去，斟酌著道∶那個(gè)女子，會(huì)不會(huì)是丹璇余下的半個(gè)魂？

    細(xì)想也不無可能，丹璇不是只有半個(gè)魂么，余下半魂總不該無緣無故消失了。

    華夙搖頭，不知。

    道士氣息有些急，好似想說卻不敢言，明明在華夙面前還能說話，怎光是思及那女子，便連話也說不出了，難不成那女鬼比華夙還厲害？

    容離哪清楚這仙妖鬼怪的事，遲疑了一瞬，輕聲道∶可否細(xì)說？

    這道士蜷成一團(tuán)，畏畏縮縮的，若是能蜷成個(gè)球，想必早滾遠(yuǎn)了。

    華夙神色一冷，眼尾飛揚(yáng)，眸光卻低垂著，你連我都不怕，我不知這世上還有什么鬼值得你怕成這樣。

    道士顫著聲道∶不一樣，她明明是神魂出竅，卻不像鬼。

    華夙淡聲道∶怎么說？

    道士萬分懼駭，她的神魂上滿是瘡痍，卻并未魂飛魄散，坐在屋中平靜地看我，身上纏縛著數(shù)不清的業(yè)障，好似不知疼痛，我何時(shí)見過這么駭人的業(yè)障，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惡事，才招惹來如此業(yè)障的。

    容離又問∶除此之外呢。

    道士又道∶她明明應(yīng)當(dāng)虛弱無比，掌中聚起的靈力卻浩如江海，那威壓落至我顱頂，好似無需她動(dòng)手，威壓便能將我挫骨揚(yáng)灰，這怎能是尋常妖鬼做得到的。若她當(dāng)真是鬼，那閻王殿必不能容她在凡間游蕩，如此業(yè)障，如此靈力，不得將她擒下十八層地獄？

    他一頓，信誓旦旦道∶是以她必不是鬼！

    華夙緘口不言，沉默地看著這蜷在腳邊的道士。

    容離細(xì)眉緊皺，你是被她身上的威壓嚇跑的？

    道士點(diǎn)了一下頭，轉(zhuǎn)而又搖頭，我是被嚇住了，朝她噴了一口符水，符水落至那女子身上，本以為她會(huì)發(fā)怒，不想她甚是平靜地坐著，不為所動(dòng)，唇邊還噙著極淡的笑，似乎帶了點(diǎn)兒愧意。我哪知她為何要露出這樣的神情，只見符水落至她身上時(shí)，她毫發(fā)無傷，卻是邊上的小姑娘口吐鮮血。

    丹璇。容離輕聲道∶口吐鮮血的是我娘丹璇。

    道士茫然不解，可觀那小姑娘身上如常，看不出與那女子有何牽連，我再回頭時(shí)，只見女子身上靈氣膨溢，紅得發(fā)黑的業(yè)障下，那靈氣攢動(dòng)如蛇。

    她要?dú)⒛悖咳蓦x一愣。

    道士搖頭∶她只道出一個(gè)跑字，她讓我跑。

    華夙似也甚是困惑，抽絲剝繭般揣測道∶怕是修行中出了什么差池，靈力不為她所控了，這靈力一亂起來，必將反噬其主，傷及旁人。

    道士冷不防又哆嗦了一下，我雖跑得急，卻還是被震著了，五臟肺腑如被輾軋。約莫過了兩日，有只渾身沾著魚腥味的狼妖來問我，此前可有見過洞衡君，我哪里認(rèn)得什么洞衡君，便將那日所遇之事說了，那狼妖約莫是去單府里找了，可卻未找到那女子，回來便想索我的命，作勢(shì)要將我魂魄吞了，我?guī)追悴兀纱嘧糟?，拖著那凡人身，也不知能躲到什么地方，還不如尋個(gè)法子保住魂魄。

    容離心下一驚，攥緊了畫祟，那女子是洞衡君。

    作者有話要說∶=3=

    第80章

    想不到,令華夙耿耿于懷的洞衡君竟在丹璇身側(cè)待了那么久，本以為在丹璇三歲后，她便走了,不料直至丹璇七歲也還在。

    容離不大敢看華夙了,華夙與洞衡君有仇,現(xiàn)下丹璇和洞衡君有點(diǎn)什么關(guān)系還說不清,若當(dāng)初害華夙落入如今這境地的也有丹璇，那她不得把畫祟還回去。

    如何還,自然只能拿命還。

    容離眸光閃爍，眼低低地垂視著鞋尖,見華夙不說話，她一顆心撞得胸口發(fā)悶。

    道士蜷在地上，身上鬼氣稀薄，若是被日光直照，怕是要被活活蒸干不可。他道：我不知道什么洞衡君，我也不過見過那女子一面，她身上業(yè)障重重，尋她的妖,絕非尋常妖邪。

    觀中不少師弟師妹因狼妖慘死,我卻無能為力。在我自戕后，我在盤煬山上布下大陣，就怕那狼妖再來,那狼妖果真鍥而不舍,幸而陣法將其阻攔,他燒了盤煬山也沒能將陣法化去。

    容離心道，原來山上的枯木焦土是這么來的。

    道士又道：我把魂藏進(jìn)了香爐里，借爐中香灰掩匿鬼氣,雖說躲過了狼妖，我卻不能往生，那忘川是渡不過去了，現(xiàn)下一想，也不知我當(dāng)初為何要尋短見，左右是個(gè)死，現(xiàn)下也不過是能令這殘魂茍存于世罷了。

    華夙不提單家當(dāng)年那七歲大的丫頭與那洞衡君有何干系，只道：如此說來，那狼妖去過了單府，未見到洞衡君。

    道士頷首，定未見到，否則也不必說我糊弄他了，若非如此，我又何須自行了結(jié)，以這自斷后路的法子來保住魂魄。

    華夙徘徊了一陣，踢著了一枚銅錢，她手指一勾，銅錢騰空而起，落至她掌心。

    她捏著那枚銅錢把玩，思索著道：丹璇三歲時(shí)她未走，難不成是在那時(shí)走的？不過那狼妖竟看不出丹璇與洞衡君之間的牽連，屬實(shí)沒用。

    容離沒吭聲，也不知華夙會(huì)拿她如何。

    華夙捏著那枚銅錢，將其拋起，又伸出一根手指接住，銅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在她的指腹上。

    道士看得心驚膽戰(zhàn)，尋常鬼哪會(huì)白日出行，又怎會(huì)碰得了銅錢，這鬼竟面無表情地將其把玩。

    華夙下頜一抬，狹長的眼迎著日光微微瞇起，我不信洞衡君就那么走了，丹璇替她擔(dān)去禍難，她若走遠(yuǎn)，這術(shù)法可就不攻自破了，若想再尋個(gè)人施以此術(shù)，可不是容易事。

    道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你們要找的這洞衡君，究竟是什么人？

    華夙慢聲道：洞衡君原先也是個(gè)凡人，不過這名號(hào)是她去了洞溟潭后才得來的，她原先不叫這個(gè)名字。

    道士一聽，竟有些心血澎湃，明明已是個(gè)游魂，卻好似軀殼猶在，原是凡人，那豈不是個(gè)修士，這洞衡君莫非已經(jīng)得道，她是仙么，她原先叫什么名字？

    華夙話里帶著幾分嫌厭，散仙，她原先叫什么名，我亦不知。

    道士落寞地垂下眼，若能一瞻前輩面容，也不枉這一死。

    出息。華夙一嗤。

    道士長嘆了一聲，若是剛死之時(shí)，說不定還要怨天尤人，現(xiàn)下已死去那么久，還是自己下的這狠手，想來就算心底還留著個(gè)疙瘩，也早看了個(gè)半開。他搖頭：我現(xiàn)下都已是這模樣了，還能有什么出息。

    容離踟躕了許久，眼倏然一抬，洞衡君究竟長何模樣，穿著什么衣裳？

    道士猶猶豫豫地抬頭，將她看了一陣，欲言又止著。

    有何遮遮掩掩的，要說便說。華夙皺眉。

    道士喉嚨一動(dòng)，跟吞咽一般，慢聲道：她實(shí)則我現(xiàn)下也不大記得清了，只記得她模樣長得好看，臉很白，身上穿著的衣裳上繡了許多看不懂的符文。

    他說得磕磕巴巴的，說話時(shí)明明已移開了目光，可一會(huì)又忍不住瞧了容離一眼。

    容離心跳如雷，輕聲道：方才我來時(shí)，你將我認(rèn)錯(cuò)成誰了？

    道士吞吞吐吐道：沒認(rèn)成誰，那女子面色蒼白，一看就身子不好，我乍一眼，將你認(rèn)作她了。

    容離心神不寧，垂著眼想，若她與洞衡君也有牽連，又何必在祁安受那等氣，約莫是沒有什么干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