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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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丫頭柔柔弱弱的,從她身上又索要得了什么? 容離提著裙邁出了門檻,發(fā)絲在風(fēng)中如煙似霧地揚著,發(fā)中朱絳若隱若現(xiàn)。她雙眸一彎,輕著聲道:再說了,二娘不想看看她變成鬼后是什么模樣么,若能由你吞了,豈不更好? 鬼怪互吞這等修行之術(shù)本就會沾染業(yè)障,可從她口中道出,平淡得好似吃茶品酒。 朱氏怔怔看她,一時竟忘了怕,在直勾勾迎上華夙那不咸不淡的眸光時,才驀地一怵。 出了門,容離腳步微頓,垂頭看至腳邊,慢聲問:若我將土下那瓷罐挖出來,放到蒙芫的門下,那二娘是不是便會到她屋里去了? 她回頭看華夙,眸光清冽,好似還潛藏著幾分期盼,帶著點兒微不可察的雀躍。 華夙定定看她,淡聲道:若是強顏歡笑,大可不必笑。 容離唇角一滯,抬手摸了摸自己方才勾起的唇角。 難看。華夙伸手,兀自在她唇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 容離連忙仰身,收手時指尖差點兒就同華夙的碰了個正著,她訥訥道:我并非想笑。 那便別笑。華夙似乎心底不大愉悅,眉心微微皺著。 容離只好頷了首,點頭時模樣好生順從,雙目水靈靈的,分外干凈。她道:你還未答我呢。 華夙輕輕呵了一聲,淡淡開口:只要罐中術(shù)法未解,此罐去到何處,被錮的鬼魂便會跟至何處,可若術(shù)法解去,那她便不受禁錮。 容離垂眸沉思,見燈里的鬼火黯淡了許多,料想此術(shù)將散,只好道:夜深,該回去歇著了。 在出了竹院后,華夙未跟她,而是駐足在月光下,雙目微瞇地望著黑沉沉的天。 此時容離手里的燈近要消失,燈上黑煙騰騰,好似燒出黑煙,又像是墨汁綻開。 容離跟著停了腳步,半張臉被吹亂的頭發(fā)遮了起來,她忙不迭抬手撥開,循著華夙的眸光看去,可除了那一輪明月和明月邊上飛快浮動的云外,什么也未看見。 華夙仰著頭,兜頭的黑綢被風(fēng)一揭便掀開了,松散的發(fā)辮在寒風(fēng)中微微擺動,其中被束緊的發(fā)絲飛揚而起,銀絲恰似墨中游蛇。 她一張臉在月下更為綺麗,眉間一點朱砂和唇色一樣紅,好似她身上唯一的華色。 看什么?容離看了看月亮,又看月畔浮動的云,瞧不出個究竟。 華夙微皺眉頭,又要變天了。 什么?容離困惑不解。 妖鬼四伏,業(yè)障沖天,這祁安城當真不太平了。華夙斂了眸光,雙手負在身后。 業(yè)障? 容離仍在看著天,輕聲道:這又是怎么看出來的? 華夙朝她探出手,那細細白白的五指跟鉤子一樣,吊得容離氣息一滯。 容離心想著避開,可還未仰身,就聽見華夙不咸不淡地說:躲什么。 她身形一滯,眼看著華夙的手越來越近,近到要碰及她的眼瞼。 容離心跳驟急,忙不迭閉上了眼,眼下微微一涼,是華夙的手指點了上去。 華夙點著她的眼瞼,從眼角到眼梢一抹而過,一股寒意好似透過單薄的眼皮滲進了她的眼珠子里,仿佛有異物擠入。她猛眨眼睛,一只眼酸澀得眼淚直涌,難受得厲害。 別眨。華夙的聲音好似一泓清泉,灌進了她焦灼的心頭。 然而右眼委實難受,容離雖閉著眼,眼梢已是一濕,止不住的淚水從里邊淌了出來,沿著素白的面龐淌了下去。她是不想眨眼的,可根本忍不住。 濕淋淋的眼睫顫了又顫,蝴蝶振翅一般。 那寒意好似個冰錐,在涌進眼珠子后驀地化開了,凍得她的右目險些失了知覺。 容離一只手提著燈,另一只手不由得抬起,捏住了華夙的黑袍,手背青筋略微突起。 華夙任她抓著,本還想在她左邊的眼瞼上也抹一下,硬生生止住了。 容離這一只眼淚汪汪的模樣,看著已甚是可憐,若兩只眼都流淚,那還得了。 華夙料不到這丫頭這么忍不得痛,她不過碰了一下,就讓這狐貍露了馬腳,好似把金鐘罩鐵布衫全扔了,那柔弱無依的模樣不得不展露了出來。 容離攥著一角黑袍,身子也跟著微微顫著,半晌沒敢睜眼,即便眼里寒意已經(jīng)散去。 華夙見她脖頸一動,似是悄悄咽了一下,身子也顫得不是那么分明了,才問:不難受了? 容離頷首,卻仍是閉著眼,唇還微微抿著,氣息若有若無,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憋著氣。 睜眼。華夙在她攥著黑綢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 明明一觸即離,那冰冷卻細膩的觸感好似留在了容離的手背上。 登時,容離好似遭雷電貫頂,猛地松了手,慢騰騰地睜開了一道縫。 再睜。華夙耐著性子,又溫聲道。 容離又睜開了點兒眼,可左右眼好似看到的不大一樣,因而眼前天旋地轉(zhuǎn)的,頭暈得厲害。她連忙抬起手,遮住了未被抹過眼梢的左眼,只留下右目仰頭看天。 在這么睜眼眨眼間,天竟就變了。 殷紅血色伴著黑霧隆隆而上,整座祁安城好似被籠在血光之下,那滔天的血色紅似火光,濃重黑霧仿佛是燒起的火煙。 那迎天而上的黑煙似凝成了一只只無骨的手,要將懸天的明月攏入掌心。 容離錯愕地仰著頭,眼里還在徐徐流著淚。 看清楚了么。華夙復(fù)而也抬起下頜,眸光清冷寡淡地看著天,好似這漫天血光黑霧與她無干,且有置身事外的閑淡。 這些是什么。容離眼簾一顫,明明不知這遍天的血光黑霧是什么,可心底直犯怵,雙腿也不知是乏了還是被嚇著了,也在輕輕抖著。 這些便是他人引來的業(yè)障,是凡間苦噩。華夙朱唇微動,睨了她一眼,你這眼,我便不收回來了,省得你常常發(fā)問。 容離垂下眼,心緒波瀾起伏,心底如掀大浪,許久未能將氣息喘順,她搖頭,轉(zhuǎn)而捂住了右眼,只余下左目,再看向天幕時,哪還瞧得見什么血光和黑霧。 華夙抬起手,掌心朝上,好似要她將什么東西交出來。 容離委實難受,做不到一只眼睜一只眼閉,細長的柳葉眉不由著皺著,就連左眼也變得水蒙蒙一片,似要哭出來,渾身上下寫滿了可憐二字。 她看了看華夙那綺艷的臉,又瞧向她攤開的掌心,半晌沒明白華夙要什么。 偏偏華夙不想說話的時候,是一句話也不會多說,許是在高位上坐久了,就喜歡讓旁人猜她的心思,整了一出伴君如伴虎的戲碼,叫人心緒紛亂。 容離松開抿緊的唇,手里的提燈徹底化作墨煙,迎風(fēng)散去。手上一空,她便朝袖袋摸去,想把袖中畫祟取出來。 她還沒摸到畫祟,華夙忽道:手給我。 容離心道,原來不是要畫祟。 她這才把手往華夙掌心上放,也不知這鬼要做什么,她耳廓有些熱,心道總不會只是牽手。 華夙轉(zhuǎn)而掐住了她的食指,在她柔軟的指腹上捏了一下。 雖說容離身子不好,一年到頭總是發(fā)寒,手腳總是涼冰冰的,可與華夙相比,她的手竟還顯得有些溫,而華夙的掌心,當真是冷颼颼的。 容離那只手滑得跟泥鰍一樣,想鉆出華夙的手掌心,卻被緊緊捏住了一根手指。 華夙面色冷淡,面上不余半分旖旎,冷著聲道:若是不想看,便如我方才所做,在下眼瞼抹上一道,睜眼便看不見了。 說完,她松開了容離的手,又道:你現(xiàn)下便可試試。 容離抿起唇,抬手自眼角往眼梢抹,再睜眼時,右目果真恢復(fù)如常,再看不見那沖天的血光了,月色溶溶,流動的云仿若桂枝。 她心底愕然,又顫著手在下眼瞼重復(fù)抹了一下,雙目俱睜時,兩只眼看見的又不一樣了,那頭暈?zāi)垦5母杏X兜頭砸落,令她忙不迭閉眼,在抹了眼瞼后才長吐了一口氣。 會了么。華夙輕吐字音。 會了。容離點頭。 華夙頷首,會了便好,你且先回房,我去城中走一圈。 容離垂下眼,看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腹,你去城中干甚,去找蘿瑕? 我不找她,她自會自己找上門。華夙把被吹開的黑綢拉起,遮到了發(fā)上,那黑綢寬大,她半張臉登時被掩住,可如此還不夠,她還要把臉也蒙起來一半,好讓旁人瞧不清她的面容。 容離仍惦記著那沖天的火光和黑煙,踟躕問:那業(yè)障是誰帶來的,何時才會散? 旁人招來的,許是什么兇陣將成。華夙說得甚是平淡。 容離心下一愣,那陣若成,你會如何? 我會走。華夙冷冷地嗤了一聲,這才嗤出了一兩分譏諷來,我無暇同他們玩鬧。 既說是兇陣,又說玩鬧,好似旁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于她而言只是個無趣的把戲。 華夙又道:我去看看此番擺陣的又是誰,你回去后切莫出門。 容離頷首,乖乖應(yīng)聲:我不會再像上次那般。 華夙睨她,你還敢記得上次。 容離眨眨眼,大抵是因為死過一回,故而膽子也大上了許久,也不像前世那般循規(guī)蹈矩了。 華夙轉(zhuǎn)身,身影驀地化作黑壓壓的煙,被風(fēng)一卷便不見蹤影。 只余容離還在原地站著,她左右看了看,借著這黯淡的月光連路也看不清,可她不想再畫燈了,索性一步步慢慢走著,似瞎子摸路一般,過了好一陣才回到蘭院。 蘭院里只她那屋亮著燈,蒙芫和姒昭那屋俱是暗的,屋里頭連人都沒有,還能亮什么燈。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陣,眸光定定看向蒙芫的屋子,腳步一拐,慢步走了過去。 嘴上答應(yīng)不會再像上次那般自作主張,可此番一回蘭院,入耳的話頓時變成了過耳的風(fēng)。 容離抬手捏緊了狐裘,寒風(fēng)蕭瑟,吐氣時一縷白霧化在了風(fēng)中。 寒風(fēng)撞得門扉咯咯作響,像是有人時不時叩門。 容離推開了蒙芫的屋門,從袖中拿出了畫祟,還是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盞燈。 燈成后自半空落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湎铝俗郎?,撞得木桌咚一聲響?/br> 燈托里燃著幽綠的火光,那火光穩(wěn)穩(wěn)亮著,未能被寒風(fēng)撼動。 屋門大敞,地龍升起的暖意被一掃而光,屋中簾幔簌簌曳動。 容離借著這微弱的光,朝蒙芫的床頭走近,將軟枕一把掀開,看見了一枚三角紅符。 那紅符是新的,色澤鮮明,似乎才拿到不久。 符上隱約能看到上邊是畫了符文的,只是如今被折了起來,看不真切,也不知和秋壽廟里的是不是一樣。 她伸手拿起,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將其捏了捏,覺察到里面竟好似包了什么東西。 容離撥開狐裘,把紅符往腰帶里一塞,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青銅鬼燈。 雖是用畫祟畫出來的燈,可分量卻不輕,她一時低估,險些沒能將這燈拿起來。 抬手時,細瘦的手腕微微抖著,五指俱泛了白。 像蒙芫這樣慣于作惡的,身側(cè)不該這么干凈,竟連個纏身的鬼物也沒有,想來除了身上帶著辟邪之物外,屋中定也放了不少。 她俯身看向床底,忽地瞧見了一個碩大的木箱,那木箱甚是老舊,不像是蒙芫會用的東西。 這木箱不大干凈,其上覆著厚厚一層灰,分明是許久未被擦拭。 木箱放得太靠里了,容離伸手往下探,竟還碰不到這木箱,她只得將半個身也探了進去,被飛揚的塵煙給嗆得咳嗽不已。 指腹近乎要碰到那木箱時,她驀地頓住,慢騰騰地退了出去。 畫出來的青銅鬼燈壓得她近乎抬不起手腕,腕骨一陣疼,好似扯了筋。 容離不得不放下這鬼燈,眸光悠悠地沉思了一陣,抬手往右目下眼瞼抹了過去。 再睜眼時,她緩緩俯身,朝床底下看去,竟一眼看穿了那木箱,瞧清了箱子里裝著的東西。 她看見了一團血光,血光流動著,匯聚成了一個嬰兒身,那嬰兒身微蜷不動,分明是個死物。 好小一團,按理來說初生的嬰兒不該這么小,箱中血光凝成的死嬰?yún)s好似剛成形,像極了剛成形便從他人腹中掏出來的。 都說容長亭克妻克子,命里留不得子嗣,可她從未聽聞蒙芫以前還懷上過,就算是落了胎,也不該把死嬰放在床下,這得多晦氣。 這么一團死嬰身上連鬼氣也沒有,只有赤紅怨憤,若非她抹了眼瞼,還看不出箱里藏著的是這玩意。 一個剛成形的嬰孩,怎會余下如此怨憤? 容離斂了目光,拿起地上青銅燈,轉(zhuǎn)而又朝屋里別處走去,在蒙芫的妝臺和柜子里翻翻找找,又尋出了三枚一模一樣的三角紅符。 出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眸光朝床下掃去,仍是覺得古怪。不多停留,她五指一松,手中青銅燈咚隆落地,砸成了一道墨煙,倏然散去。 門外,玉琢的魂正在飄著,本是想迎上去說話的,可她驀地一滯,硬是退遠了。 容離看出她眼底畏懼,從腰帶里摸出了一張三角紅符,用兩根細白的手指夾著,擺了擺手:怕這個? 玉琢怔怔點頭,怵怵發(fā)抖,大姑娘,這是 這是從蒙芫屋里拿的。容離將紅符塞進腰帶,食指抵在唇上,莫要聲張。 玉琢連連頷首,不敢邁近半步,遠遠道:先前害了我的齊武和元奎,這兩日本是想出府的,似乎還去管家那告了假,但不知怎的,管家未允下來,不但不允,還讓他們無暇脫身,連府門都沒機會出。 容離腳步一頓,空青去找過管家么? 她回來后,倒是忘了問空青這事。 玉琢搖頭:我沒留意,光盯著那二人了。 容離微微頷首,回屋后慢騰騰坐下歇了一陣,這才覺得頭疼,這一日似乎還未好好歇過。 門外守著的空青和白柳仍未醒來,想來華夙揮出的鬼氣當真厲害。 翌日一早,容離醒來時便見華夙正在桌邊坐著,頭發(fā)未遮,松散的發(fā)辮垂在后背。 華夙轉(zhuǎn)著瓷杯,幾乎在容離睜眼的那一瞬,便開了口:你昨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