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點語捏緊了衣角，站起來就要去畫畫，桑舟卻把她的手腕一握，又把人拉到旁邊坐著。

    你就當我投資了。桑舟從深陷的沙發(fā)里支起上半身，在余點語的身前落下大片的陰影，聲音低的像是在誘惑人：以后你成了大畫家，送我?guī)追?，讓我掛家里欣賞欣賞。

    余點語從桑舟三分玩笑的眼底，找到了那七分的認真。

    她是真的認為自己能做到。

    jiejie，余點語似乎感覺到心里始終束縛著自己的枷鎖，在一點點地破碎，消失，她與桑舟近在遲尺，近到她能在桑舟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樣子，謝謝你。

    別謝我，能做到的只有你自己。桑舟突然起了身，剛才明明是自己拉近的距離，卻被那鉆入鼻息的奶香攪的心浮氣躁，不自然地落下一句，去畫畫吧。

    等余點語去了墻那邊，桑舟才繼續(xù)坐回到沙發(fā)。

    她給自己倒了檸檬茶，一口喝光了，盯著那邊少女的單薄背影，忽然自嘲的笑了自己一聲。

    這檸檬茶，真他媽的比酒的勁兒還足

    ***

    第二天下午第二節(jié) 課下課的時候，余點語被周老師找進了辦公室。

    一進去，周老師就給她一張銀行卡，嶄新。

    這是？

    昨天我回來之后，就把你的情況反應給了學校。余同學，你自己這個情況，怎么不早點告訴老師呢？小周老師看著面前的乖巧少女，嘆氣，想了想自己的措辭才說，學校愿意為你發(fā)放特困生的餐食補助，每個月會有五百塊錢打到這張卡里，是可以直接在食堂用的。

    余點語垂下頭想了會兒。

    周老師以為是她覺得特困生這名頭不好聽，勸道：余同學，這個是不在外面公布的，你大可放心

    不是的，老師。我不是覺得丟臉，而是沒有吃不起飯。

    余點語知道，能來七中的人，有很多都是因為這里的學費比其他學校要便宜。她雖然生活費少，但自己有能力掙過來，所以她不認為自己符合標準。

    而且，現(xiàn)在每個月，她都多出了五百塊錢。

    足夠了。

    余同學，學校已經(jīng)將名額發(fā)給你了，你收下，高三需要補充營養(yǎng)，千萬不要跟不上！這也是你應得的。周老師將那張銀行卡放在了余點語的手里，還有件事，C市明天會舉辦一個藝術(shù)展會，邀請各大藝術(shù)高中最優(yōu)秀的學生。

    她頓了頓，欣慰的笑：老師想帶你過去，放心，只一天就會回來，食宿學習是全包的。

    C市。

    余點語的手指悄悄收緊。

    當她決定要重新畫畫的時候，就知道，遲早會有面對的那一天，但她沒想到來的這么快。

    周老師：這次藝術(shù)展會，會過來許多藝術(shù)界和收藏界有頭有臉的人，以后對你的發(fā)展是有好處的。

    而且，聽說唐君望也會來開幕。

    像余點語這樣極有天賦的學生太少見了，以后必定能夠在藝術(shù)圈占有一席之地，先接觸這些總歸是不會有壞處的。

    如果能見到唐老師，她就可以親自和老師道個謝了。

    余點語心念一動，點頭：好。

    周老師：我們晚上九點的飛機，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七點鐘我到時候讓約車的司機過來接你到機場。

    七點？

    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點鐘了，等她回去收拾完東西，應該只剩下不到一小時的空余時間。

    往常的余點語無論是去哪里都無牽無掛，父母離開，也不再有人牽掛她。

    但現(xiàn)在，她有了。

    在這些空余的時間里，她最想見到的人是誰？

    幾乎不需要思考，她的腦海中早已浮現(xiàn)出那個名字。

    收拾好自己的書包，余點語用最快的速度踩著單車回了家。四點半的陽光仍舊炙熱，她趕著回去，出了好多的汗。

    在家匆匆沖了個涼，換上有淡淡洗衣粉香味的棉質(zhì)連衣裙，跑出了家。

    除了幾套夏季校服，余點語的夏裝很少，這是唯一一條新裙子。是一年前，她剛拿到兼職工資的那個晚上，咬咬牙在夜市的攤位上買下來的。

    五十塊錢，因為賣衣服小jiejie說：小美女，這件裙子太適合你了，我敢保證你對象要是看到你穿這件肯定心動！

    那時候余點語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買來之后更是沒有機會穿上過一次。

    今天，她很想很想穿給桑舟看。

    是，她沒有對象，但是她大膽的擁有了想要讓某個人心動的念頭。

    出門的時候是六點，余點語偷偷問過胡嘉漢，知道桑舟現(xiàn)在在墮落工廠練車。

    到了工廠前坪，一如既往的人多。她一眼就看到遠處熟悉的背影，剛想開口去叫桑舟的名字，卻眼尖的看到

    有個身材曼妙，打扮入時的女人站在了桑舟的身邊。

    也不知道女人對桑舟說了什么。

    兩人一人走前，一人在后，走進了旁邊售貨車隱蔽的陰影處。

    余點語視線頓住，即將呼之欲出的名字怎么都無法叫出口。

    哪怕只是個背影，都可以看得出來那個女人的漂亮氣質(zhì)。微卷的長發(fā)，長裙高跟鞋，看上去就像是個名媛小姐。

    余點語想，可能是來找桑舟的朋友吧。

    她沒再走進，決定就在工廠外的入口處等。

    但時間過去了半個多鐘頭，還是沒見到桑舟和那個女人出來。

    她快沒時間了。

    七點鐘就要走，她走回去還需要一點點時間。

    余點語垂眸看著自己的裙擺，不知什么時候沾染上了些許灰塵。

    她有點沮喪。

    那個女人，是桑舟的什么人？為什么會來找她看打扮，也不像是生活在清吉巷的人。

    余點語捏著手機，決定要給桑舟發(fā)條短信說自己來找她了。

    同時，有個之前和桑舟一塊改裝過車的小伙子看見了她，笑著打了招呼：哎這不是上回找我們舟姐騎自行車那小meimei嘛，怎么呢，你又來找舟姐騎單車？

    余點語有點手足無措地點點頭，她其實也就和胡嘉漢熟一點，我我來找她有點事。

    小伙子往售貨車那看了眼，意有所指地說：現(xiàn)在可能不行，有大美女來找我們舟姐約會，沒那么快出來，等會兒她出來了我再幫你說聲。

    他平常和桑舟見得少，并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小姑娘和桑舟的關系很親密。

    大美女，約會。

    原來是在約會啊。

    余點語自己看了這么久其實也明白了點，但是又從別人那聽了一遍，覺得特別不是滋味。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因為著急趕來而沾上了些許塵土的皮鞋

    是啊，她怎么的比得上呢。

    她沉默了幾秒，想去發(fā)消息的動作停住，搖頭：謝謝，不用了。

    直男小伙子根本就察覺不到少女已經(jīng)低落的心情，還十分豪爽地對她說：小meimei，下次多來玩啊，舟姐也不是天天約會。

    余點語聽不下去，轉(zhuǎn)身跑走。

    但她才走，售貨車那邊，兩人就走了出來。

    那漂亮的長發(fā)女人臉色非常不好，率先走在前面，一個字都不肯再說，看上去非常生氣的上了送她來的那輛車，車窗搖上離去。

    桑舟在后面一邊抽著煙，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走出來，前面的人那么生氣，她當沒看到，沒事人一樣。

    就是那雙黑眸里很冷。

    車從自己面前迅速開走，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丟了煙頭，也準備跨上機車回去。

    余光里卻忽然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閃過，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桑舟覺得自己可能是被不想看到的人和事刺激的出現(xiàn)了幻覺，現(xiàn)在的余點語應該在上課，怎么可能到工廠這邊來。

    而且那一身白裙子，從沒見余點語穿過。

    應該是認錯了吧。

    她拿了打火機出來，又在原地抽了支煙，這才皺眉拿過頭盔，剛想戴上，身邊就走來那位小伙子和她打招呼：舟姐，你忙完了啊。

    嗯。

    剛剛有個小姑娘來找你，就是那個特逗來找你騎自行車的，你還記得不？

    桑舟戴頭盔的動作頓住，抬眸：她來了？

    是啊，剛走沒多久。小伙子笑得特別憨，還像是邀功一樣說，我說有大美女在找你約會，她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桑舟的眼眸瞬間就陰沉下來。

    cao。

    她剛剛那不是幻覺！？

    頭盔都沒戴，直接跨上機車要去追人，發(fā)動了引擎，聲音冷的把人嚇得汗都滲出來：

    你嘴巴還能再碎點，媽的。

    **

    五點多的時候，桑舟才剛醒，就接到了電話。

    說有個特別喜歡玩機車的新人，慕名過來找她改裝機車，價格還給的特別高。

    桑舟也沒事，就過去了。

    結(jié)果，等著她的人不是什么等著改裝車的新人，而是從C城特地過來找她的陶染川。

    一個從那個她不想回去的地方來的人。

    顯然，陶染川通過某種渠道知道了她在這里，過來找她的目的也很直接。

    Memory需要你，回去吧。

    大家都很希望你能出席藝術(shù)展會，先露個面。

    桑舟根本就不想聽她多說，直截了當?shù)溃好庹劇?/br>
    陶染川軟話都說盡了，可就是改變不了桑舟的心意，甚至到了后來，她開始用強硬嘲諷的語氣刺激她，希望在桑舟那雙冷漠的眼中看到波瀾。

    你真的就想在這一直渾渾噩噩過日子？拿著幾千塊錢的工資？

    這放在以前，連給你喝杯酒的錢都不夠。

    予之，慪氣也有個度，你不是當普通人的命。

    但無論陶染川說什么樣的話去刺激她，面前的人始終無動于衷，只是靜靜地抽著煙，最后只淡漠地說了句：

    少管我的事。

    陶染川被她的態(tài)度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心都涼了。

    她就知道，自己是根本改變不了這個女人的。

    但她還是奢望哪怕覺得自己跑這一趟，能換來那個人多看自己兩眼。

    沒有，一眼都沒有。

    也是，這么多年了，又有誰能讓桑舟多看一眼，服個軟？

    從來沒有過。

    她永遠是那么冷漠的人，那年離開memory的時候也態(tài)度強硬，什么都不要，說走就走了。

    整整三年，她真的沒有再回來過。

    余點語的東西早就收好了，往車里一放，直接就往機場去。一路上，她沉默地看著窗外，腦海中全部都是剛剛看的一切。

    桑舟和那個女人站在一起的樣子，還有別人曖昧地說著她在和美女約會的語氣。

    余點語心里像是泡進了酸海里，又澀又苦。

    她也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情況，她自己也不清楚，這種情緒到底是怎么來的。

    她一直以為桑舟只會對自己不同，只會那樣對待自己的。但是現(xiàn)在，她不確定。

    昨天晚上，她們還挨得那么近

    余點語抓著自己的裙角，抿著唇，試圖將桑舟的樣子從腦海中趕走。

    她怎么都靜不下來，桑舟這個人把她的生活改變，也將她的心攪的亂七八糟。

    想什么呢？等會兒去登機，就該把手機關機了。見余點語一直拿著手機發(fā)呆，周老師提醒道。

    其實還沒到機場。

    余點語看著沒有動靜的手機，索性直接關了機。

    今天沒有給桑舟送檸檬茶了。

    不過，她應該會跟別人一起吃飯，也不需要自己那一杯喝的吧。

    飛機起飛的時候，余點語望著外面逐漸縮小的地面出神。這里是她拼命想離開的地方，可到底為什么，現(xiàn)在她真的和這里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垂下頭，假裝自己在睡覺來遮掩已經(jīng)發(fā)酸的眼角，沒有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的委屈。

    **

    巷子深處，桑舟煩悶地在涼亭的沙地邊抽著煙，看著遠處已經(jīng)開始亮起的路燈。

    她給余點語發(fā)了短信，但是沒有回復。

    打電話過去，關機。

    在樓下也看過，閣樓里燈都沒亮起來。

    到了小商店碰到放學回來的唐芙才知道

    余點語和她的美術(shù)老師一起去了C城，參加藝術(shù)展會。

    這是第一次，余點語和自己什么也沒吱聲就走了。

    明明去機場也還有一段時間，為什么沒回復她。

    這小屁孩到底是誤會什么了！

    桑舟第一次因為一個人這樣的失控，無論她抽多少支煙，把機車的速度飆到最快，那股煩躁都壓不下來。

    就像是一把火在她心里燒，越燃越烈，甚至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心慌。

    算算時間，現(xiàn)在余點語應該已經(jīng)降落了。

    她毫不猶豫地又撥出了電話。

    對不起，您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桑舟直接一拳砸在自己停在一邊的機車上，罵了句臟話。

    這小屁孩，解釋都不聽，頭次發(fā)現(xiàn)她脾氣竟然這么倔。

    而那邊，余點語在迷迷糊糊中被老師叫醒，說飛機已經(jīng)降落了。

    她睡得很沉，竟然那種強烈的失重感都沒有將她喚醒。等出了機場，余點語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落在了飛機上沒拿

    周老師替她聯(lián)系了機場的工作人員，但那邊正在進行檢修工作，機長也已經(jīng)換了班，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拿到。

    老師安慰她說：明天下午外面就回去了，不如明天去機場的時候再順便將手機拿上。

    也罷。

    平常她會去聯(lián)系的人，其實也就桑舟而已。

    只不過是一天，如果桑舟實在要知道自己的去向，唐芙也會告訴她。

    余點語妥協(xié)道：好。

    這一晚上，兩人都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誰都沒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