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簽文

    姬恪走的第二天，京畿下起了小雨，店門口的石板路上都積起了水洼。

    許是到了八月下旬，天氣不再像往日那么悶熱，吹過的風(fēng)都帶著些微的涼意。

    因為下了這雨，街上出門的人不多，姜寧餐館里的食客也只有四五桌，都是些熟面孔。

    姜寧坐在柜臺后一邊算賬一邊嘆氣，她店里客流量大，數(shù)目也雜，賬確實難算。

    她也是想請賬房的，但告示都貼出去了，就是沒人來應(yīng)聘，便只能自己來。

    算盤上的珠子啪嗒響著，伴著門外雨聲，倒有一種莫名的靜謐。

    正在這時，門外走來四個中年男子，他們收傘進(jìn)屋，對著上前迎客的唐戶陸擺擺手，讓他待到一邊。

    “我們找姜寧?！?/br>
    話語絕對，說她名字時還帶著一點輕視的意味。

    姜寧抬起頭，臉上還留著算賬的煩悶，這幾人明顯來者不善，她皺眉問道：“諸位有事嗎？”

    這幾人來之前就做好了要面對一個小姑娘的準(zhǔn)備，但真見到時心中還是有些憋悶。

    他們還沒和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談過生意，更別提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其中一人扶了扶帽子，巡視一周后問道：“你這里有雅間嗎？”

    “沒有呢，客官想坐雅間可以去離這里不遠(yuǎn)的天香酒樓?！苯獙帋е回灥臓I業(yè)笑容回話。

    “雖然他們好像要倒閉了，但一個雅間還是開得出的。”

    聽她這話，另一人皺著眉頭：“罷了，就在這大堂談吧，我們是撫遠(yuǎn)商會的主事人，找你有些事?！?/br>
    一聽這幾人的名頭，唐戶陸頓時瞪大眼睛，看向姜寧的神情里明晃晃寫著“你要飛黃騰達(dá)了”。

    他急忙去提了壺茉莉花茶到桌邊請他們坐下，隨后又遞給幾人一本菜單。

    “這些都是店里爆火的菜，幾位要不要嘗嘗？”

    商會的人掃了眼菜單，隨后把它推開：“沒興趣，今日我們是來談?wù)碌摹！?/br>
    菜單上的菜名實在簡樸，土豆燉牛腩、油燜筍這樣的菜名也這么直白寫出來？

    真是毫無情調(diào)，令人倒胃口。

    姜寧看了這幾人的神情一眼，沒有生氣，依舊笑著開口。

    “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我鍋上還燉著東西，辛苦諸位等一等了?！?/br>
    說完這話，她便立刻掀開簾子往后廚去了。

    唐戶陸笑著給幾人倒了茶，快步追了上去。

    “姜寧，他們可是撫遠(yuǎn)商會的人，這一次說不準(zhǔn)是要招你入會的?！?/br>
    說到此處，他突然頓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是撫遠(yuǎn)商會嗎？”

    “知道?！苯獙幭崎_砂鍋看了看，里面的牛腩已經(jīng)軟爛不少。

    她撩開袖子往鍋中倒入熱油，把蔥段、胡蘿卜和土豆一同炒出香味備用，再準(zhǔn)備炒番茄。

    她說了這么一句后便忙著做菜，可把一邊的唐戶陸給急到了。

    “知道你還這么晾他們？”

    撫遠(yuǎn)商會是京畿最大的一個聯(lián)合商會，京畿生意做得好的商家全都加了進(jìn)去。

    糧油米面、絲綢布匹、酒樓客?！瓗缀鯖]有什么是他們欠缺的。

    凡是入了商會的商家，大多都互相合作，往來做生意時可以給對方讓利一兩成，有什么好東西也提前讓商會里的人知道，可以說是互惠互利。

    姜寧笑了一聲，把炒好的番茄洋蔥之類東西放進(jìn)燉鍋，加進(jìn)燉好的牛腩，再撒些調(diào)料用小火熬煮后，這才開口。

    “那是以前的商會，聽說現(xiàn)在官商勾結(jié)，這撫遠(yuǎn)商會早不是以前那種公平公正的制度了?！?/br>
    姜寧這不是道聽途說，她人就在宮中，得到的消息可以說及時又準(zhǔn)確。

    入會之人每月要交一個點的營業(yè)額做會費，商會的人挪用公款不說，還把于經(jīng)商有利的消息隱瞞下來，只通知開店的高官家屬，想要消息就得交錢買。

    這事早就引起爭議不說，他們打著商會的名號，做的卻是收保護(hù)費、壟斷的缺德事，哪個商家不聽話就會被一直排擠，實在下等。

    “就算這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能分些湯喝也是好的?！?/br>
    唐戶陸以前常在京畿擺攤，自然知道入這商會有多好，那可是還能得到官家保護(hù)的。

    ……等等，好像姜寧的保護(hù)傘就不小。

    想到這里，唐戶陸頓時猶豫了，如果姜寧的保護(hù)傘就是姬恪，那她還有必要加入商會嗎？

    “想得還挺美?！苯獙帗u搖頭：“到時咱們沒被他們分著吃就已經(jīng)是好事了?！?/br>
    小火慢慢點著，這土豆牛腩的香味被熬了出來，姜寧舔舔唇，把這鍋土豆燉牛腩舀了些到小砂鍋中裝著。

    “再說了，我們是開飯館的，靠的永遠(yuǎn)是手藝和往來客人的支持，不是什么商會?！?/br>
    她開著土豆牛腩和米飯到大堂處，禮貌性地問問這幾位主事人。

    “做了些午飯，幾位要來些嗎？”

    濃郁的香味頓時勾住了那幾人的鼻子，他們不可控制地咽了下唾沫，咕嚕一聲極其清晰。

    這牛腩盛在醬汁中，因為加了香葉桂皮八角一類香料跟著燉煮，rou質(zhì)軟爛，紋理間冒著淡淡的熱氣。

    土豆和胡蘿卜炒過后再燉煮一番，便帶著說不出的香味，似是有些甜，可這把牛rou的香味襯得更加突出了。

    土豆燉牛腩的香味跟著風(fēng)鉆進(jìn)了大家的鼻子，幾人一時間靜默不語。

    他們來踏仙樓前吹了冷風(fēng)，淋了細(xì)雨，此時身上都有些涼意。

    若是能在這個時候來一口軟爛的燉牛rou，怕是能洗掉一身的疲憊吧。

    “呼，好燙?！?/br>
    姜寧應(yīng)景地捂著嘴扭過頭，嘴里冒出絲絲熱氣，她正用手扇著風(fēng)。

    他們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牛rou入口后咀嚼間迸出的湯汁有多燙口，有多香濃。

    更別提了那濃郁中帶著些紅色的湯汁，番茄融在其間，問起來咸香不已。

    姜寧舀了一勺湯汁拌著米飯吃起來，米粒分開，湯汁香濃，番茄夠味，這拌飯真是絕配。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他們都默默注視著吃得正香的姜寧，小口咽著口水，生怕被誰聽到這聲音。

    “咳咳。”一人捂嘴清嗓，真怕自己一開口就暴露了內(nèi)心的想法。

    之前他們還覺得這土豆燉牛腩不過是一道家常菜，現(xiàn)在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家常菜才是最能引起人食欲的。

    “也不跟你繞圈子了，看了你這幾月交的稅款，我們一致認(rèn)為你們踏仙樓有潛力，想邀請你入會?！?/br>
    姜寧點點頭，吃了一口被湯汁泡軟的米飯，心情甚佳，便沒有直接拒絕，反而和他們聊了起來。

    “入會有什么好的么？”

    另一人收回看著牛腩的視線，眉頭揚起，有些高興。

    “好處多著呢。商會中的人可以低價賣你食材，宮里哪位貴人想出來辦席，也都先緊著你，若是有不開眼的來你店里找麻煩，盡管告訴商會的人……”

    這人說著說著咕嚕一聲響，竟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姜寧低頭笑了一下，忍俊不禁道：“諸位真的不來一碗嗎？”

    他們皺起眉頭，可由于犯錯的是自己，沒地方把心中的羞憤發(fā)泄出去，話里便帶了些不耐煩。

    “不來不來。別怨我們沒提醒過你，這可是上面有人見你頗有才能，這才向你招安，你加是不加？”

    不過開個店罷了，竟用得上招安這個詞。

    “不加?！苯獙帄A起一塊土豆吃起來：“比起來硬的，其實我更吃軟招?！?/br>
    不行，這土豆燉牛腩太香了。

    融了些土豆、番茄和胡蘿卜的湯汁很是濃稠，再加上珍珠白的米飯，怎么看怎么好吃。

    他們本來想再回諷幾句，但生怕自己沒忍住，平白惹人笑話。

    “你好自為之?！?/br>
    幾人張口半天只能留下這么一句話。

    但他們并沒有離開，而是翻開了姜寧店里的菜譜。

    “恰巧到飯點了，我們也不想多走幾步浪費體力，便就地在你店里吃了?！?/br>
    “來份番茄燉牛腩，多加些米飯?！?/br>
    碗里的飯快要吃干凈的姜寧：……所以繞了一圈是來她這里吃東西，消費來了嗎。

    “這是今日的素齋，二位貴客請慢用?！?/br>
    小和尚放下兩碗清粥，念了聲佛號后轉(zhuǎn)身出門。

    姬恪和小太子正在下棋，他們今日在佛殿中聽了一早的經(jīng)，此時確實餓了不少。

    跟在他們身邊的侍人向前走了一步，他試了一口小太子的粥，靜待一會兒后才點點頭。

    得了他的同意，小太子這才拿起了瓷勺，可他對面的姬恪已經(jīng)吃了兩勺。

    小太子嘆氣看向姬?。骸俺鰧m在外要等人試毒了再吃，這還是你告訴孤的，可為何你從來不等？”

    以往他跟著姬恪出宮時，幫他試毒的人從來都是姬恪，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一般。

    姬恪從來不怕自己中毒，這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想通的問題。

    姬恪淡聲道：“無事，有些餓罷了?！?/br>
    小太子一聽這話勺子都嚇掉了，他有多久沒聽過姬恪喊餓了？

    “撞邪了，你是姬恪嗎？”

    姬恪抬眼看他，只一眼便讓小太子把頭埋進(jìn)碗中，不敢看他。

    “總和姜寧一起玩，她的語氣你倒學(xué)了個十成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