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慶生了。”

    作為雍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每每到他的生日，便會有數(shù)不清的人來給他送禮，他的生辰普通人不知曉，但在權(quán)貴里卻不算秘密。

    姜寧完全可以去問宮內(nèi)其他的人，但她沒有，她想聽姬恪自己說。

    姬恪靜靜地看著她，突然開口道：“你不覺得你逾矩了嗎？”

    姜寧上前的腳步一頓，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淡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哦?！?/br>
    沒有辯解，沒有否認(rèn)，她倒是出乎意料地認(rèn)了下來。

    姬恪垂下眼眸，隨后轉(zhuǎn)身往前走去，姜寧沒有再跟上去同他并肩而行。

    夜風(fēng)仿佛也涼了不少，被吹起的衣袍貼著他的身子，勾出一道略顯孤寂的身影。

    他本不是會隨意的說話傷人的人，但那時他就是說了出來。

    他以為自己是想提醒她，但說出口后的瞬間，心中唯一的念頭竟是要她反駁。

    想她否認(rèn)，想她逾矩，想她再靠近一些。

    有這樣的念頭，真正逾矩的是他罷了。

    ……

    姜寧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跟著，她剛才沒解釋倒不是因?yàn)樯鷼饬?，而是在壓著自己?/br>
    她自己都覺得方才聞他味道的舉動有些變態(tài)，或許是嚇到姬恪了，她得控制一下。

    ……她真的好想和姬恪貼貼。

    姜寧幽幽嘆口氣，沒注意前方人那微頓的腳步。

    折月殿前掛著兩盞微亮的宮燈，燈下是兩個守門的太監(jiān)，他們呵欠打到一半便生生吞了回去。

    “督主。”

    兩人行禮道。

    但姬恪仿佛心情不太好，只微微點(diǎn)頭后便推門進(jìn)去了，隨后跟著他的是滿腦子都在想事的姜寧。

    她對著二人揮揮手后便跟著姬恪的腳步推門進(jìn)去。

    門前的二人早已見怪不怪，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姬恪總愛和姜寧同行，還都是沒人跟著的那種。

    姜寧進(jìn)去時姬恪已經(jīng)到了樹邊，他正站在樹下，月光瑩瑩，風(fēng)吹衣動，袍子上的白鶴像是正在飛舞一般。

    他看著這愜意沐浴在月光中的桂樹，心緒復(fù)雜，一時說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覺。

    這是陪了他十來年的東西。

    它原本是長得很茂盛的，輔禮亭那里有專人給它澆水，但自從被他從輔禮亭移植到折月殿后，這樹便日漸枯萎，短短幾年，竟連花也開不了了。

    那時他心中有些隱秘的歡喜，只覺得或許枯死后便不用待在這宮里了，也不知是藉由它來折磨誰。

    他隱隱看到了樹間飄蕩的紅色絲絳，若不是再來仔細(xì)看了這樹，他都快忘了當(dāng)年在此處掛了一塊這樣的牌子。

    許愿牌終究只是許愿牌，天底下沒有神明，自然也不會實(shí)現(xiàn)。

    那日說要把這棵樹交給姜寧的照顧，雖然有要給她漲月錢支持她的意思，大大體上還是心血來潮……

    但他并不是一個容易心血來潮的人。

    他到現(xiàn)在也沒想通是為何，這樹明明可以交給花匠來打理，或許早早就能種好，但當(dāng)時就是交給她了。

    “你把它照顧得很好?！?/br>
    這桂花樹再不像之前那么枯黃，如今它的葉片油亮，輕易折不下來，從上方探下的一枝桂枝上還含了不少小花苞。

    “原本我還以為自己要表演一個開花給你看了，正愁這個呢，那天去澆水的時候恰巧便看到了花枝上的一點(diǎn)點(diǎn)黃色。”

    姜寧走上前來解釋，但不如之前靠的那么近了，隔了他大概兩步遠(yuǎn)的距離。

    “現(xiàn)在只是這幾枝有，但其他枝條上都在陸陸續(xù)續(xù)發(fā)芽，說不定到中秋那日就能結(jié)滿半棵樹的花苞了?！?/br>
    “嗯?！?/br>
    姬恪輕輕應(yīng)了一聲，抬頭看著那點(diǎn)點(diǎn)黃嫩的花苞，似乎也聞到了那馥郁芬芳的桂香。

    “很漂亮?！?/br>
    姜寧看著他柔下來的目光和微微揚(yáng)起的嘴角，心也跟著飄了起來。

    空中傳來幾聲撲騰的聲音，將這靜謐悠遠(yuǎn)狠狠打破。

    姜寧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轉(zhuǎn)頭看去，果然見津津跟著飛來了。

    “渣渣?！?/br>
    姜寧：“……”

    和它決斗！現(xiàn)在就拔刀！

    就在姜寧想著怎么跳起來才能碰到它時，這粉團(tuán)子自己便輕飄飄地落到了姬恪的手指上。

    她也想落到姬恪手上！

    姬恪唇角含笑，拍了拍津津的頭，經(jīng)過姜寧時看似無意地拉了她一下，讓她不會撞到身后的木桶。

    微涼的溫度落到手腕，但只一瞬后便撤開了。

    “好好說話，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了？”他說了津津幾句。

    桂花樹下放著兩張小凳和一張方幾，那是姜寧特意放在這里的，這樣這棵桂花樹看起來不會那么孤單。

    姬恪坐到其中一張凳子上，背對月光，樹影橫亙而過，落在他神色放松的眉眼間，疏疏落落的，讓人難以看清他此時的神色。

    姜寧面向皎月，郁悶的神色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看起來有些蔫。

    他看了姜寧一眼，眸中的溫柔全都被樹影掩去，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這么看她。

    他輕輕嘆口氣，讓津津落在桌上，借著月色的遮掩，視線直直落到她身上。

    “你知道津津?yàn)楹慰偸菒壅f渣渣嗎。”

    姜寧想了一下，將試圖靠過來的小粉團(tuán)子推遠(yuǎn)了些：“它在罵我?！?/br>
    姬恪抿唇一笑，月光斜斜落下，恰好只照到了他彎起的唇角。

    “它的確是在罵人?！?/br>
    姜寧：？？？

    她以為姬恪會否認(rèn)，沒想到他承認(rèn)得這么干脆。

    “我是在津津幼時撿到它的，大概是哪個入宮游玩貴人的愛寵，許是是了興趣，就這么將它扔在了宮中最偏僻的地方?！?/br>
    姬恪看著和津津推搡著玩的姜寧，隨意伸手接住一片往她那邊飄去的桂花葉，娓娓道來，聲如清泉。

    “那時還下著雨，它身上又有些傷，找不到遮掩的地方，就這么團(tuán)在墻角瑟瑟發(fā)抖，見到我時只會呀呀的叫。”

    津津到底是只鸚鵡，在學(xué)會說話之前叫聲并不好聽，甚至有些嘔啞嘲哳。

    它長得這么獨(dú)特，卻被遺棄在了宮中，想也知道大概是因?yàn)檎f不了話。

    那時京畿逗鳥風(fēng)氣正盛，其中尤以鸚鵡為最，它們能學(xué)人話，顏色又漂亮艷麗，自然是最受富家子寵愛的小鳥。

    但不是每一只鸚鵡都能學(xué)會說話，也不是每一只都學(xué)得很快。

    一旦自家的愛寵不能為自己掙來面子，那么淪為無用的廢物也只是瞬間的事。

    那時因?yàn)檫z棄的鸚鵡太多，京畿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有偷人東西的，也有想飛回自己家卻被關(guān)在窗外的，太多太多。

    直到有幾只飛進(jìn)了宮中，擾了那老皇帝的清夢，他這才下令全京畿禁養(yǎng)鸚鵡。

    于是被棄養(yǎng)的鳥兒就更多來，不過那些都是后話。

    津津被他撿到后照顧了幾日，但他沒有什么好的傷藥，也沒有多少食物，卻也都給了它。

    原以為津津活不了幾日，沒想到后來竟然漸漸好了起來，有一日竟能拍著翅膀飛起來。

    熬是熬過去了，但有一個更加嚴(yán)峻的問題，沒有吃的。

    津津從小就是家養(yǎng)鳥，不會捉蟲，不會補(bǔ)食，唯一的食物來源就是姬恪的吃食。

    但他也不是每日都能吃上飯的。

    津津一開始也常常跟著他挨餓，他都懷疑這只鳥撐不過那個冬天。

    “但有一日，津津飛回來時有力多了，還給我叼來一塊小酥餅?！?/br>
    姬恪說到這里彎了眼眸，他伸出手比給姜寧看，月光灑在手背，照著他那細(xì)長的手指。

    “大概一枚銅板這么大的酥餅?！?/br>
    姜寧在他對面聽得認(rèn)真，此時還微微皺起了眉，心里雖有疑問，但還是沒打斷他。

    姬恪當(dāng)時自然是好奇的，他還以為是津津偷偷去御膳房叼的食物，還說了它一番。

    若是被人抓到，怕是要做成鸚鵡湯了。

    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津津的確會找食物，也沒有去偷，它是憑自己本事得到的。

    “難道是有人看它可愛才喂它的嗎？”

    姜寧開口問道。

    姬恪搖搖頭，細(xì)長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津津的頭，它立刻飛到了姜寧肩上尋求庇佑。

    “原本津津是不會說話的，我也沒有刻意教過，但它不知從哪里學(xué)的，第一句便是罵別人作渣渣。

    被一只鸚鵡罵了，別人自然是生氣的，可又抓不到它，只能撿東西來扔。

    若是到了御膳房，這扔它的東西自然成了手邊的食物，這一來一去，便有吃的了?！?/br>
    ……

    姜寧沒有想到，一只鳥竟然也有這么悲慘又機(jī)智的過去。

    “這也太慘了吧?！?/br>
    她頓時心軟了，原諒了津津以前罵她的行為，還從袋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給他。

    那可是用椒鹽炒的，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