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的精力都放在心學、理學之爭上，有心思、有能力管經(jīng)濟的人變得越來少。海外源源不斷的財富，反倒成為了負累。在沿海，他耗費了大量軍費，卻導(dǎo)致地方豪族勢力的再度膨脹，官商勾結(jié)日益加劇。在內(nèi)陸，文官、武將和豪族三家分肥都尚未扯清楚，這下又空降了宦官。急于想立穩(wěn)腳跟的宦官，迫切采取各種手段，做出政績，穩(wěn)固地位?？上В麄兲^貪婪，又太過急切，不敢直接對上地頭蛇，便向小民伸出魔爪。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小民聯(lián)合告上刑部。如果不是對李越還有信任，他們恐怕就要直接起義了。

    直到這時，朱厚照才從憤怒中驚醒，底層的穩(wěn)固是他最后的王牌，這點決計不能動搖。他的心中終于升起了畏懼，大船正駛向一片全新的海域，可掌舵的人卻已經(jīng)打成了一鍋粥。只要一有風浪，等待他們就是船毀人亡！

    是以，在聽到月池說，這全是他自己的選擇后，他已是忍無可忍。他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明明沒有負你！”

    月池攤手，她難掩譏誚：“可我會這么做，正是因為太愛你了啊?！?/br>
    她在他唇邊落下一吻：“我正像你愛我一樣愛你，這下你可以依靠的，又只有我了。你不是一直想這樣?！?/br>
    這是他逼走方氏和時氏，對她說的話，如今原封不動地被還了回來。朱厚照都被她氣笑了，他半晌方道：“你看看這天下，我不是正在如你所愿嗎？”

    月池笑得眉眼彎彎：“這么說，你這些日子，都是在討好我羅？”

    朱厚照已經(jīng)徹底不要臉了：“怎樣，還看得舒心嗎？”

    月池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我可不是你，你忘了，我有前世，我不缺親朋故舊，更不缺情人。這一套以情動人，我對你使，是一使一個準，可你對我用，就不夠看了。”

    這又觸到他的逆鱗了。她望著他此刻的神色，笑得流出了眼淚：“遙想當年大漠風沙，今日方有揚眉吐氣之感?！?/br>
    “現(xiàn)在就兩條路，要么我們一起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拿點實在的東西來。你知道的，你能倚仗放心的，也只剩下我了?！?/br>
    第412章 縱有狂風拔地起

    換個皇帝或許會容易得多。

    朱厚照從來沒指望僅憑情分， 就能將李越拉回來。他待她的情意更深更真，可在宣府時，他還是選擇放手。而她的心本就硬如磐石， 就更加不會感情用事。他之所以帶她游遍村落與街市， 就是要讓她親眼看看，只有在他的治下， 她的政治理想才有成真之日。他不同于那些昏官庸官，他目光遠大，富有四海。只要能穩(wěn)固統(tǒng)治，他不介意繼續(xù)施舍，這才是他期盼能打動李越之物?？涩F(xiàn)下看來， 有人是要獅子大開口了。

    朱厚照一哂：“非是我吝嗇，只是宗女放足， 已經(jīng)引得物議沸騰。這樣，就以科考之制在京廣選女官，如何？”

    過去，他像對待刀劍一樣掌控她，可現(xiàn)在，他不得不像對待敵人一樣重視她。他們太了解彼此了。在危機關(guān)頭，他可以毫不猶豫替她擋劍， 可只有利益才能逼他讓步至此。他落入她的圈套之中，他走向了一條收益巨大， 但動蕩不安的道路。他并不后悔，因為就算再來一百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但他絕對不會這樣急切。事已至此， 他只能一面穩(wěn)定局面， 一面一條道走到黑?？伤荒苡H自下場，他必須高居云端，表面上置身事外，這樣不論誰勝誰敗，都不會動搖他的統(tǒng)治，萬不得已時，他甚至還可以棄卒保帥。

    誰能來替他彈壓各方呢？擺在他面前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劉瑾，一個是李越。一個是太監(jiān)，一個是女人，法理上致命的性別缺陷，在此時卻成為最核心的選擇理由。一個是他身邊積年的老仆，既忠誠又貪婪，既野心勃勃又畏首畏尾。而另一個是他摯愛之人，既心軟又心狠，既能替他披荊斬棘，也能隨時倒戈一擊。

    按理說，宦官更易掌控，但宦官執(zhí)政只會讓士林的攻訐更加猛烈，等于火上澆油。而不論是身份、才智，人脈還是聲望，李越都要高明得多，也合適得多。這下，不論哪個層面，她都是他的唯一了。

    朱厚照洞若觀火，如果他要用李越，就必須要像攻克敵軍一樣，攻破她的心房，就像她曾經(jīng)對他所做的一樣。他得向一個女人讓步、低頭，但奇怪的是，好勝如他，卻不覺得羞恥。那畢竟是李越，強大的對手，不論在何時何地，都值得尊敬。

    正因如此，他提出了女官的選拔這個籌碼。他篤定月池無法拒絕，女官的任命一旦制度化、規(guī)范化、規(guī)?；?，造成的影響不可估量。這意味著，女官將正式走向前朝，走向正統(tǒng)。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女扮男裝始終是她不得已的選擇，她深受枷鎖桎梏，所以日思夜想期盼打破枷鎖。

    然而，月池又一次讓他吃驚了。她一怔之后，卻斷然拒絕。她道：“何須勞您費心呢，待時機合適時，我親筆寫就票擬不就好了？”

    執(zhí)掌票擬，是要做內(nèi)閣首輔。她不再需要施舍式的讓步，她已經(jīng)可以自己做主。這個從江南小店里走出來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帝國的權(quán)力中心，終于將刀都架在他的脖頸上。

    朱厚照瞳孔微縮，禁不住拊掌大笑。他抱她坐在他的膝上，眼中藏著森然冷意：“你還知道，你是誰嗎？”

    月池含笑點頭：“未嘗有一日忘卻?！?/br>
    他們額頭相抵，他又問她：“你猜，要是后人知道真相，會如何評說我們？

    月池挑挑眉：“要不，我們在你的帝陵里，也立一座無字碑？”

    千秋功過一抔土，古今都付笑談中。

    他終于又一次笑開了。她是被逼瘋的，可他的骨子里一直都有這種瘋狂在，所以，他們才能走到今天。

    京中楊宅中，楊廷和正在練字。他所書的乃是楷書，字字皆鋒勢備全、雍容自如，恰如他為人一般端莊凝重，無一筆松懈，無一字不縝密。一篇書罷，他的額頭亦已沁出汗珠。

    在一旁研墨的黃夫人，忙替他擦汗。楊廷和笑道：“有勞夫人?！?/br>
    他扶著腰，顫顫巍巍地坐下。黃夫人禁不住埋怨：“都是快七十歲的人了，怎么還不知道輕重，還當自己是年輕的時候么。”

    楊廷和苦笑：“正因時日無多，所以才要力爭朝夕?！?/br>
    黃夫人替他捶肩的動作一頓，她半晌方道：“可爭了如何，不爭又如何？”

    楊廷和一愣，黃夫人按住他的肩膀：“當年父親將我許給你時，就對我說了，說你是個做大事的人，叫我恪守婦道，切莫叫你為兒女事憂心。這么多年了，我一心cao持家務(wù)，從不過問外頭的事。可是夫君，你到底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我們還有那么多孩子、孫子……”

    她素來爽朗寬和，可今日卻忍不住哽咽。楊廷和轉(zhuǎn)過身，去替她拭淚。他溫言道：“今上做太子時，我便隨侍東宮，這么多年，早已見慣風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br>
    黃夫人道：“這么多年了，連我都知道那位是何秉性，你還要以卵擊石嗎？”

    楊廷和默了默：“君臣之義，不可輕易割舍?！彼牧柙浦?，更不可輕易割舍。

    明明一切都在走向好的方向。韃靼稱臣，倭寇遠遁；紀綱具舉，朝野肅然；宗室外戚，循規(guī)蹈矩；巨賈豪強，低眉唯唯；金銀如山，良種濟世，黎民百姓，安居樂業(yè)。這本該是一個中興盛世！他們本可以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可這一切，都將毀于皇爺?shù)呢澙贰?/br>
    繼奪權(quán)、分權(quán)后，皇上甚至要生生拔去士林的喉舌，將他們變作只知應(yīng)聲的跟屁蟲。他要無法無天，唯我獨尊，連輿論和道德的桎梏都要一一除去。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況是那些讀書人。沖突一觸即發(fā)，而身為內(nèi)閣首輔的他，為了新政，為了穩(wěn)定，既不能順從上意打壓同僚，又不能跟隨義士聯(lián)名上奏，就只能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壓力如山一樣砸在他的肩頭，幾乎要將這個單弱的老者壓垮。

    黃夫人道：“可你再這樣下去，也是無濟于事。你還指望李越能從中轉(zhuǎn)圜嗎？他如果能做到，早就做了，又何至于拖到今日。連他都束手無策，還有誰能力挽狂瀾？”

    楊廷和搖頭：“他不是無能為力，他只是在等待時機。”

    黃夫人依舊滿腹疑慮，她還待再言，卻聽楊廷和驚喜道：“你看，玉蘭已經(jīng)開了?！?/br>
    黃夫人抬眼望去，秾麗的花瓣已經(jīng)微微舒展，如同一片紫霞。楊廷和意味深長道：“春天來了，一切都會變好?！?/br>
    今年的第一次例朝，很快在春光中拉開帷幕。萬歲于奉天殿升座，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分班侍立，按部奏事。因著近日內(nèi)外大事接連發(fā)生，例朝的氣氛已與過往大不相同。人人眼觀鼻、鼻觀心，緊抿的唇線透露出內(nèi)心的焦灼。

    內(nèi)閣的隊伍里，依舊只有四個人。次輔謝遷看向月池：“你近日有和希賢再談嗎？”希賢是劉健的字。

    月池搖頭：“談也無益?！?/br>
    謝遷道：“可這般僵持，也不是辦法?！彼彩且粋€左右為難“媳婦”，事到如今只能兩廂說和。

    月池只是微笑：“您別急，辦法是急不來的，興許船到橋頭自然直呢。”

    什么船到橋頭，這都要火燒眉毛了。謝遷還待再言，卻聽清脆的鞭響，皇上升座了。剎那間，文武官員齊齊跪下，本就十分肅穆的氣氛，此刻更是徹底凝固。每個人都盯著自己的袍角，只聽得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走上丹墀。按照慣例，本該是文武依次奏事，可緊接著響起的卻是劉瑾蒼老的聲音。

    他的聲音既嘶啞又粗糲，就像是從地底傳來一樣：“有旨意。”

    怎么會一上來就頒旨。楊廷和平日雖以處變不驚自律，可此刻仍忍不住心如擂鼓。而這道圣旨中的內(nèi)容，更是叫他瞠目。

    “……念楊廷和、劉健多年辛勞，特允還鄉(xiāng)之愿……

    后面的話，楊廷和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他的太陽xue突突直跳，眼睜睜地看著那黃綾卷，落到他的手中，仿佛要把他的手心都燒出兩個洞。

    他終于還是跪了下去，深深叩頭：“天恩浩蕩，臣楊廷和顫栗謝恩！”

    一道旨意過后，楊廷和和劉健便從權(quán)力巔峰上驟然跌落，而李越則更進一步，取而代之。這變化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人人張口結(jié)舌，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楊廷和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得意門生。李越的眼中有同情，有憐憫，可獨獨沒有驚詫和愧疚。他只是溫言道：“聽說巴蜀的桃花開得極好，您何不回去好好瞧瞧呢?！?/br>
    正德二十二年，年僅三十八歲的李越代楊廷和為內(nèi)閣首輔，晉華蓋殿大學士。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官職，這樣升遷的速度，堪稱曠古絕今。保持中立的楊廷和被拉下馬，而一直支持心學的李越上位，皇帝已經(jīng)天下展示出，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

    月池已是第四次送先生離開京都了。他們已是當世的佼佼者，初入這座古老的城池時，何嘗不是懷揣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宏愿?？傻筋^來，他們都走向了黯然的歸途。

    白發(fā)蒼蒼的戴珊帶著三個殘疾的孫兒，步履蹣跚地歸鄉(xiāng)。他曾經(jīng)剛正不阿，寧折不彎，可在信念一次次被摧毀后，也選擇放棄一切，安享田園。

    睿智明達的李東陽堅韌如松柏，哪怕是病入膏肓時，他還在為促成隨事考成而努力，可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沒看到他所期盼的朗朗乾坤。天子與臣子所求，本就截然不同。他明明看透這帝王心術(shù)，卻仍選擇為大明王朝吐絲作繭，至死方休。

    敦樸質(zhì)直的閔珪是被她送走的。她要完成利益的交換，獲得升遷的機會，就不得不挪開這一個個“絆腳石”。她先摧毀他的堅持，再強行把他遣送回鄉(xiāng)。那時，她就應(yīng)該意識到，這不會是她最后一次做這樣的事。

    這次，她做得更狠，她將她的兩個先生都攆回老家。劉健仍處于憤怒之中，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一心為國，為何會落得這么一個下場，更不明白，朱厚照為何要一意孤行，自掘墳?zāi)埂Ｋ钪鹊鄣拿?，不由老淚縱橫。

    而楊廷和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月池，他到頭來只問了一句話：“你坐上了這個位置，可你該如何收場呢？”

    隨著他們的貶斥，心學與理學的矛盾，君權(quán)與臣權(quán)的矛盾，都已經(jīng)達到頂峰。這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帝國正在被撕裂，只有一方取得對另一方的絕對勝利，才能安穩(wěn)下來，可難道還能把士林都殺光嗎？

    月池只是道：“車到山前必有路?！?/br>
    既然不可能將士林全部迭新，那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換個皇帝或許會容易得多，畢竟，現(xiàn)在宮中已有好幾位預(yù)備嗣子了。

    第413章 我亦乘風破萬里

    一個新的銀礦和一個新的大洲！

    伴隨著財富的膨脹， 小小的鎮(zhèn)國府已盛不下朱厚照這尊大佛。自開關(guān)之日起，他就開始籌建園林。在月池去年生日前夕，這座名為“摩訶”的皇家園林終于在緊趕慢趕中完成了大半。

    “摩訶”一詞， 乃是梵文音譯， 內(nèi)含三義，謂大、多、勝。此園既以“摩訶”為名， 當然非同凡響。摩訶園在原本的清漪園、靜暢園和擷秀園的基礎(chǔ)上進行改造和擴建，占地極廣，盡攬四海勝景，既有金殿玉堂，又有幽軒短楹， 既有佛家寺院，又有西洋建筑， 光是有名有姓的景致就有五十處之多。此時，正值春光爛漫，楊玉和劉瑾一行人乘船而來，只見兩岸碧桃開得正艷，灼灼如焚，曉風拂過，落紅入水， 更顯水之清渟。

    然而，面對如斯美景， 這些大權(quán)在握的能人卻無半分閑趣。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玉與副指揮使張允皆是疲態(tài)盡顯，而執(zhí)掌東廠的劉瑾，他變得更加矮小、佝僂。時間如刻刀一樣， 在他的臉上劃下越來越多的痕跡， 他的活力與生氣仿佛也從這些“傷口 ”中慢慢地流走。張文冕攙扶著他， 兩人一塊步履蹣跚地入龍舟來。

    他們接皇爺?shù)闹家獾酱艘婑{，可待入了艙內(nèi)，又只見李越一人。她的面前早已備好了各色茶點，一見他們就和顏悅色道：“快，請坐?！?/br>
    楊玉等人連拍馬屁的力氣都要沒了，只推辭了幾下，就乖乖落座。他們見月池，是眉目清暎，神采毅然，而月池見他們卻是顏色憔悴，如喪考妣。她不由一笑：“是我的疏忽，苦了你們了。”

    她不說猶可，一說楊玉更想罵人了，你還有臉提！要不是你，怎么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要是沒有兩把刷子，他也不能在朱厚照身邊做那么多年的狗腿子。早在得知皇爺有心正式變更道統(tǒng)，推心學、易理學時，楊玉就覺是否有些激進了。誰知，他還沒勸上兩句，劉瑾這個老王八蛋就開始鼓掌叫好。

    劉瑾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白銀的流入，技術(shù)的發(fā)展，既是莫大的機會，也是莫大的挑戰(zhàn)。如果朝廷不能把握馭富之權(quán)，掌握馭富之道，等來的只會是地方坐大，豪強四起。皇爺憑借對馬六甲海峽的掌控，依靠發(fā)行銀幣和官營產(chǎn)業(yè)，徹底解決了財政困境，大大加強對民間的掌控?？申惛睦韺W和死板的官制，卻在制約官營產(chǎn)業(yè)進一步發(fā)展。人人都只想來分一杯羹，卻沒人來想怎么將這棵搖錢樹，栽得更大更好。皇爺在此時發(fā)展心學，正是在掃除經(jīng)濟發(fā)展的阻礙，乃是順大勢而為！英明神武至極！

    楊玉又不是傻子，劉瑾打的主意，他清楚得很。不就是想借著皇爺?shù)臇|風，再狠賺一筆好處嗎？他當然也知道發(fā)展心學既是形勢所逼，也是利益所向，但他想得是能不能緩一緩，不是說事緩則圓嗎？皇爺一上來就打著“天子以天下為家”的旗號，把自己抬得這么高，那些士大夫要是能甘心就有鬼了，這不得把天都鬧翻，還不如一點點地抬，一點點地試探他們的底線。

    劉瑾卻搖頭：“你未免太束手束腳了，一來多方轄制，誰敢輕舉妄動；二來縱有一二不忿之人，他們有文壇領(lǐng)袖，我們就沒有嗎？”

    三堂共治來制約，李越和王守仁來攻心，這才是皇爺所設(shè)想的平穩(wěn)過度道統(tǒng)的辦法。可這個辦法，剛一出爐就遭受重創(chuàng)。王守仁和李越先后罷工，通過論辯擴大心學影響的主意，直接宣告破產(chǎn)?；薁斒遣蝗惫P桿子，可聲名籍甚，無競一時的還真是不多。許多搖擺不定的文人，一看連李越和王守仁都偃旗息鼓了，更是直接倒向理學一方。如此一來，逼得皇爺只能開始以勢壓人，以財攬人。

    這對宦官和錦衣衛(wèi)來說，本該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他們的權(quán)柄得到空前的加強。地方上，鎮(zhèn)守中官橫空出世，再次加大對財源的把控，而在中央，錦衣衛(wèi)開始四處巡視，羅織罪名，排除異己。被李越壓制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能揚眉吐氣一把，叫他們怎能不歡喜。

    楊玉當時還和張允一起笑李越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以為沒她不行，就來拿喬。也不睜開眼睛看看，有再多的智計又如何，這就叫一力降十會！”

    那段時日，他們簡直走路都帶風。錦衣衛(wèi)如風一樣在北京大街上馳騁，哪怕是六部的堂官都不敢與之爭馳。而鎮(zhèn)守中官終于作為地方建制扎根下去，正準備摩拳擦掌，大展拳腳。

    只是，事態(tài)卻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樂觀。如果還是在閉關(guān)鎖國之時，高壓和控制手段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用?？扇缃窈ｊP(guān)已開，局勢不可避免受到外洋的牽動。僅憑東廠和錦衣衛(wèi)，既無法真正穩(wěn)定變化萬千的局面，也無法徹底擊潰此起彼伏的反對力量。一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從此拉開了序幕。

    今天拉這波人下獄，明天就有另一撥人彈劾他和他黨羽。今天打完了廷仗，午門外血rou橫飛，明天又有另一撥人跪在外面請愿。到最后，大九卿已把他們視為眼中釘rou中刺，彈劾不成就要全部請辭。楊玉從滿懷斗志，到疲憊不堪，最后已是隱隱生畏。

    而地方的水，比中央還要渾。劉瑾從躊躇滿志到心灰意冷。這樣遠的距離，如此復(fù)雜的勢力，這么的短時間，他要把鎮(zhèn)守中官這根釘子扎下去，還要取得顯而易見的成就，這比登天還要難?？墒撬拖癔偭艘粯?，不顧張文冕的勸阻，一意孤行。他道：“我再也等不到這樣的好機會了……我已是七十四歲，我不能到了入土前，還是只會趴在地上搖尾巴?！薄啊乙屗麄兛纯矗麄冏霾怀傻氖?，我們非但能做，還比他們做得都要好！”執(zhí)念像火一樣，在他的心頭灼燒，讓他手段越發(fā)激進。終于，鎮(zhèn)守中官在地方鬧出了大亂子。

    皇爺聞訊久久沒有言語。劉瑾那時仍不肯死心，他道：“只是一點意外，求爺開恩，再給奴才一點兒時間，老奴必能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楊玉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跪在御座前期期艾艾道：“爺，要不咱們先退一步，暫時讓他們得意幾天……”

    皇爺?shù)难鄣滓黄纳?，他微笑道：“退一步，怎么退？拿你們的命去退？?/br>
    皇權(quán)與臣權(quán)，內(nèi)廷和外廷，爭到了這一步，都已是被架了上去，沒有各退一步，只有不死不休。

    楊玉倒吸一口冷氣：“可這么說，咱們只能硬碰硬了？”他們是不怕硬碰硬，天底下誰能硬得過皇爺呢?？膳鐾曛罄锢锿馔饽敲炊嗍?，又該怎么收場？

    張文冕的聲音陡然響起：“草民斗膽！”

    他不顧劉瑾的勸阻，抬起頭來。歲月匆匆不饒人，這個白面書生也因連日的cao勞，無心打理頭頂?shù)乃住Ｋ溃骸案覇柪铋w老，近日還好嗎？”

    死一般的寂靜彌漫開來。皇爺扶額發(fā)笑：“她當然好，無事一身輕?！?/br>
    沒人敢說話。楊玉想說，事已至此，她還能怎么樣。她要是肯干事，之前早就出來了，何必等到今天，難不成您還要去求她不成?？稍挼阶爝?，他還是硬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皇爺?shù)溃骸傲T了，快到年關(guān)了，都出去松快松快吧?！?/br>
    不久后，楊玉就得到了皇爺帶李越出京的消息。他和張允對視一眼，心里都掀起驚濤駭浪。張允忍不住道：“楊哥，爺這是真要求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