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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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直勾勾地望著月池,無聲道:“是時候了?!笔堑搅嗽撻幐钅阕约旱臅r候了。你只是一個女子,你想要更進(jìn)一步,就必須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而對于他們這種下等人來說,他們就得把脊梁一節(jié)一節(jié)打斷,才能獲得一個向上的機(jī)會。不要畏懼痛苦,不要遺憾失去,等你真正站在權(quán)力之巔的時候,你就能把碎掉的東西,再一塊一塊拼回來了……你只是一時邁不過去這個坎,只要邁過去了,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月池驀然笑出了聲,她不停地笑,不停地咳嗽,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不知是笑出了眼淚,還是咳出了眼淚。她還要邁多少個這樣的坎?她監(jiān)斬俞家九族,俞澤勸她堅持下來,說她能救千千萬萬的人。她在宣府吃了敗仗,米倉救她活下來,說她能替他們報仇雪恨。她在韃靼引起了內(nèi)亂,董大等人全軍覆沒,他們覺得她的命比他們的更寶貴,認(rèn)為她能給天下帶來更大的福祉。期望太重了,她只能把自己剁成血rou,和進(jìn)泥里,去修這條路,可她突然開始懷疑,這條路真的能修好嗎?或者說,她真的能等到路修好的那天嗎?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蜷縮成了一團(tuán):“我為什么要到這兒來呢,我為什么要落到這里來呢?” 劉瑾被她嚇了一跳,總不至于刺激失常了吧。他忙搖晃著她道:“喂,你怎么了,天子面前不能失儀,你已經(jīng)是宮里人,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這聲音震耳欲聾,月池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只覺一雙枯瘦的手,緊緊扯住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拖進(jìn)深淵:“……你只能往前走了?!?/br> 月池干巴巴地道:“可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我想爸爸mama了,我想回家?!?/br> 她掙扎著就要起身,劉瑾忙使力拽住她,他也察覺到了不對,叫道:“葛林,快來!” 一語未盡,劉瑾就覺一股大力將他推開,他摔了一個踉蹌,剛轉(zhuǎn)過身,就見皇爺攙住李越,完全換了副嘴臉,他的面上懷疑、忐忑交替閃過,最后卻只留下深深的擔(dān)憂:“……李越,你怎么了?” 李越?jīng)]有回應(yīng)他。他只能輕輕地抱住她,讓太醫(yī)替她診治,最后得出的結(jié)果,顯然大大超乎他的預(yù)料。他幾乎是目眥欲裂,一字字道:“傷心過度,痰迷心竅。” 他當(dāng)然想不明白,在他的視角,是他的妻子和心上人一起,給他送了一頂綠帽子。他只是想處置其中一個,而另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卻因此傷心到情志恍惚。 劉瑾暗道糟糕,這樣巨大的羞辱,尋常人都無法忍受,何況是天子。他到底開始懊悔,他還是太心急了,逼得李越走投無路,這次只怕會徹底讓皇上生厭。劉瑾橫下心,干脆還是由他來說吧,他咬牙道:“老奴有話要稟……” 朱厚照卻是幾乎與他同時開口,他道:“……朕明天就帶你回家?!?/br> 劉瑾先是大驚,接著就是狂喜。這都能忍,這居然都能忍……他穩(wěn)嬴了!他再一次驅(qū)趕眾人,高鳳還要叫嚷,卻被東廠的人麻溜堵住嘴,只能嗚咽著被帶走。葛林和王太醫(yī)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上。 角房中,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仿佛把此生的溫柔都用在此刻,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想哄孩子一樣哄著她,不厭其煩地問她,究竟想要什么:“咱們待會兒就去收拾行李,明兒就能走……” 月池也終于肯抬頭看向他,她卻說了和那天晚上一樣的話:“可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我找不著路了?!?/br> 朱厚照的動作一頓,他的神態(tài)越發(fā)和緩:“朕差人去給你找。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一定能幫你找到?!?/br> 這本該一句溫暖的話。這天下的主人,愿意竭盡全力,來將她從這無邊的孤獨中解脫出來。他是那么的自信,自覺要是連他都做不到,還有誰能做到呢?可月池血管中翻滾的血液卻忽然冷卻下來,她仿佛一下子掉進(jìn)了深不見底的冷水潭里。刺骨的冰寒,將她驚醒。她像是突然才意識到,她要奔赴之地,是帝制終結(jié)之鄉(xiāng)。 她靠在他的肩上,淚水又一次涌出,沁透了他的衣裳,也沁進(jìn)了他的心底。 他顯然不明白,為何會越哄越糟。他剛開始僵得像一塊木頭,后來開始替她拭淚,當(dāng)發(fā)覺擦不盡時,他終于又一次失措:“這到底是怎么了?朕知道,他們合伙相逼,你憂心壯志難酬,可不是有朕在這兒嗎?” 月池的淚水順著他的脖頸淌下去。她緩緩闔上眼簾,輕聲道:“你要真是朱壽,該有多好?!?/br> 可惜你不是,你既變不成朱壽,她又如何能不做李越?在皇帝面前,她是李越,也只能做李越。 朱厚照一愣,他伸出手,慢慢攬住她:“我在你面前,永遠(yuǎn)都是朱壽?!?/br> 月池扯了扯嘴角:“那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向朱壽承認(rèn)?!?/br> 她微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朱厚照見狀,以為明了她所想,他沒好氣道:“你以為我猜不出,太監(jiān)的事,是假的對吧?” 月池道:“是??蛇€有比這更大的事?!?/br> 朱厚照一愣,他思忖片刻后道:“你該不會真和張彩有過一段吧?” 這下輪到月池呆住了,她默了默道:“……你還真是劉瑾的親主子啊。” 她始終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應(yīng)對他可能的步步緊逼??纱藭r此刻,他卻按住了她:“說不出來就先睡吧。等歇好了,再說不遲?!?/br> 月池一愣。雨仍然在下著,朱厚照吹熄了燈,屋內(nèi)漆黑一片,她枕在他的膝上,他身上的奇楠香像輕煙一樣籠著她。她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在黑夜中像貓兒一樣閃閃發(fā)亮。 朱厚照無奈:“你說又不想說,睡也睡不著,藥也不肯喝,是真想把自己磨成大病嗎?” 月池沒有作聲,她只是看著他,目光如水,仿佛要淌進(jìn)他的心底。 朱厚照心念一動,悠悠地開口:“從前,東坡居士學(xué)禪時,做了一首詩偈,請佛印禪師指教。偈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fēng)吹不動,端坐紫金蓮?!l知,佛印看過之后,只批了兩個字——放屁……” “從前,有一只小豚精上街游玩,它看到好幾頭白象走在大路中央,受到庶民的歡呼敬仰。它心里很羨慕,于是去買了兩根大蔥插在鼻孔里……” “從前,有一個望子成龍的員外,剛剛有了孩兒,便期望他日后光耀門楣。他花費重金請了十七八個老師……” “從前,檀州密云令有一個女兒,生得非常漂亮,也因此被鬼祟侵?jǐn)_。密云令因此去北山上請了一個高人……” “從前有一只小豚精,特別喜歡認(rèn)人當(dāng)干兒子占便宜,覺得天下略有名氣的,都是他兒子……” 他們初相遇時,他只有十歲,在這十六年間,她為了種種目的,給他講過了無數(shù)個故事??伤龔膩頉]想過,這些早已掩埋在她記憶長河里的故事,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形式回來。 他就一直這么講著,講到天光大亮,講到嗓子低啞。當(dāng)他說不出話,也開始咳嗽時,月池終于伸手,掩住他的口:“昔年,俞伯牙為鐘子期鼓琴,結(jié)下知音之緣。今日,朱壽為李越說書,又是為了什么呢?” 朱厚照攥住她的手。他半晌方一字一頓道:“……我只是想讓你相信我。” 月池低低笑出聲來,她慢慢直起身:“好吧,你講了一夜,該輪到我來說了。我真是從來沒想過,會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 她直白道:“我曾經(jīng)有過三段情緣。” 朱厚照的嗓子發(fā)疼,雙腿發(fā)麻,驚疑不定地看向她。 月池的目光渺遠(yuǎn):“我的第一個男人,是我的同窗好友。他待我溫柔體貼,關(guān)懷備至,希望我和他一起回到家鄉(xiāng)去,生兒育女,白頭偕老??晌?,我那時太年輕了,夢想和事業(yè),在我看來比什么都重要。我寧愿在驚濤駭浪中轟轟烈烈,也不愿在柴米油鹽中消磨光陰。他最后黯然離開了。這么多年了,我偶爾還會想起他當(dāng)年的背影,這世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個男人,像他那樣包容我了。” “我的第二個男人,是一個花花公子。他紳士、溫和,有不少女性好友。我為了玩玩,找上了他。本來我們說好,互不干涉,可他最后卻違背約定,想要成親。我原本只是玩兒而已,又豈會甘心受束縛,步入婚姻的墳?zāi)梗坑谑?,我再次拒絕了。他畢竟是個講禮儀的人,沒有勉強(qiáng)我,只是遠(yuǎn)走海外,再也沒有回來。” 月池想了想道:“我的第三個男人,是一個窮學(xué)生。他的畫作得很好。我資助他的學(xué)業(yè),本來是希望他成為一名大家??伤髞恚瑓s開始追求我。而當(dāng)我們真的在一處時,他卻因我們之間的地位不平,開始自卑。我接受不了這樣的疲累的生活,最終讓他離開了?!?/br> “我的第四個男人,就是你?!痹鲁赜质钦诡佉恍?,“你和他們完全不一樣,出身不一樣,脾性不一樣。就連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令人匪夷所思……你是尊貴無匹,傲慢至極,自私自利。” 朱厚照聽得皺起了眉頭,他想要說些什么,月池卻又捂住了他的嘴:“不過,不管今后如何,為了這些故事,今晚的李月池也愿意,信一次朱壽?!?/br> 朱厚照扒開她的手,如墜五里霧中:“李月池……這三個男的是怎么回事。你十三歲就入宮了,朕怎么連聽都沒聽過。你、你該不會是傷心壞了?” 月池望向他:“你看得男化女的小說,最后娶自己好友為妻的男主角,叫什么名字?” 朱厚照一怔,他想了想道:“馮少卿?!?/br> 月池失笑:“今日,君也得做馮少卿也?!?/br> 第329章 夜月一簾幽夢久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的夢不會再是夢了…… 在這個響雷不止, 暴雨傾盆的長夜,朱厚照卻仿佛再次身入那個滿是花燈的庭院。斑斕的回憶,泛著輕盈而朦朧的光影。他就靜坐在光影之中, 膝上的李越也輕得像夢一樣。 他們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 早年的針鋒相對,后來的互相利用, 再到矛盾爆發(fā),三問三答,徹底分道揚鑣。他選擇收回大權(quán),李越選擇殉道而死。他以為他能忍過去,理智不斷在告誡他,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他這樣沉湎, 痛得只會是他自己。然而,當(dāng)李越的“死訊”傳來后,他才第二次體會到,何謂錐心刺骨。李越在漠北九死一生,而他留在金玉妝成的牢籠中,亦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樣。 而當(dāng)李越重新回到他身邊后,他沒有一日不感激神佛。正是因為曾經(jīng)打碎過, 所以如今才倍加珍惜。惟我獨尊之人,愿意束上雙手, 只是因為畏懼,命途的無常。因此,哪怕發(fā)生了今日的鬧劇, 哪怕他原本氣到了一佛出世, 二佛生天, 他還是決定選擇暫時忍讓。朱厚照苦笑道,總不能真叫他崩潰,沒有什么,比他的健康更重要了。只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背后的真相,竟然比殺人剖腹還來得殘忍。 朱厚照連指尖都在發(fā)冷,他扯了扯嘴角,他想說,你以為朕會再信你的鬼話?可當(dāng)他對上月池的雙眸后,他面上那一點比煙還淡薄的笑意,終于散去了。他的手略微有一些發(fā)顫,可還是穩(wěn)穩(wěn)拆下了她的發(fā)冠。長夜將逝,淡淡的晨曦穿過朱戶,照在她的臉上。她的滿頭青絲披散開來,那種瀟灑孤傲也慢慢斂去。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去,這樣的情態(tài),儼然是個妙齡女郎了。 真是驚喜重重啊,從有私生子的男人到慘遭酷刑的閹人,再到女扮男裝的女人。朱厚照仿佛含著枚青橄欖,無盡的酸苦在他唇邊綻開。他沉默得太久了,久到連月池都忍不住看向他。朱厚照在察覺她的目光后,居然笑出了聲:“怎么,朕沒有欣喜若狂,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覺得很詫異?” 他連嘴唇都在發(fā)抖,語聲卻是出奇的平靜:“我還記得你給我講得每一個故事,可你還記得,你騙了我多少次嗎?你還記得,你是怎么騙我,把我當(dāng)傻子一樣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嗎?” 她也知道,他把屬于凡人的所有情感都給她了,為了她的身體,他情愿忍受奇恥大辱來安撫她的情緒。他給了他能給的一切,可他得到的回報,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她從頭到尾,都只想著物盡其用,一絲一毫的好處都不會放棄。巨大的悲哀,攫住了朱厚照的心神。 他忽的冷笑出聲:“馮少卿?我算什么馮少卿,我不過是抱柱而死的尾生罷了?!?/br> 相傳有一個叫尾生的男子,他和心愛的姑娘相約于藍(lán)橋之下。河水不斷上漲,可心上人卻遲遲不來赴約。尾生其實知道,他熬不過漫漫的長夜,等不來黎明的曙光,更等不到那個人的到來,可只為了那一星半點的期望,他仍牢牢抱住橋柱。水沒過他的膝蓋,沒過他的胸口,最后淹沒過他的脖頸。他就這么懷揣著希望,死在冰冷的河水中。 朱厚照不禁反問她,字字泣血:“是我在逼死你,還是你想溺死我?是我在逼死你,還是你存心想溺死我!” 月池的手指也微微發(fā)顫,她的五臟六腑絞做了一團(tuán),她本也該痛徹心扉,可她的心早已在苦水中變得麻木不仁。她隔著動物園的玻璃,望向張牙舞爪的自己,心中竟是無比的茫然。 她靜靜看著自己表演:“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可我亦是無可奈何,我前世煊赫如此,你叫我如何困于內(nèi)宅,仰人鼻息。我今日徹底坦白,也是表明我的誠心……” 朱厚照的眼中精光閃過,他喃喃道:“……不對,不對?!?/br> 他撫上她的心口,月池一窒,只聽他道:“這里埋著的東西,比石頭還要硬,又豈會因朕的幾句話而所動。你騙朕是樂在其中,如今坦白才是無可奈何?!?/br> 月池長嘆一聲:“皇上,我是有宿慧之人……” 朱厚照擺了擺手,蒙在他心間的那一重感情的迷霧,終于日光下消融。他的嘴唇已經(jīng)抿成了一條線:“沒人關(guān)心你虛無縹緲的前世,朕只問你,你今世是誰家的女兒?” 月池的心在狂跳,她久久沒有言語。朱厚照又一次抓住了她,他的臉上又泛起了微笑,可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看來,朕是問到點子上來了?!?/br> 他埋首在她的頸窩,guntang的呼吸仿佛要將她的脖頸灼傷:“你不是說你想要坦白了嗎,連上輩子找過幾個男人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這輩子總不會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吧?!?/br> 瞞不住了,月池緩緩闔上眼,劉瑾這個老王八蛋。她別過頭去,輕聲道:“你應(yīng)該還記得,梅龍鎮(zhèn),李鳳姐?!?/br> 朱厚照心頭一震,好似狂舞的閃電,將夜幕撕碎,無數(shù)碎片都因這一條主線穿了起來。他又一次起身打量她,他卷起了她袍袖,拉起了她的手。她的小臂依舊潔白,手指依然纖細(xì),可到底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風(fēng)霜,再也不似當(dāng)年的畫中人的手,皎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了。 極度的驚愕讓他在片刻內(nèi)失聲,他差人查了那幅畫多年,卻不想是燈下黑。對李鳳姐的身世,他早已了然于胸,因此在瞬息間,就能明悟前因后果:“難怪,難怪!江南自焚案的主角就是你的同父異母的親哥哥,錦衣衛(wèi)曾經(jīng)稟報有一行人潛入舒芬的家中,可這寥寥數(shù)人卻能在東廠和錦衣衛(wèi)的聯(lián)合絞殺下全身而退。楊玉指責(zé)東廠失職,而劉瑾……” 而劉公公今日的出彩表現(xiàn),顯然也給朱厚照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緊緊箍住了月池的脖子:“是他逼你,你走投無路,這才說了真話?” 他其實早就明白,他千里奔襲去韃靼救了她的性命,她都不曾心動,主動說出真相,更何況今時今日。可當(dāng)冷冰冰的現(xiàn)實真切打在他的臉上時,他還是心寒無比。 理智告訴月池,此刻應(yīng)該訴說自己的苦衷,剖白自己的心意,可她對著他的樣子,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什么都說不出來。她撂下一句:“你既然這么想知道,為何不去問問他呢!” 她猛地推開他,趿拉著官靴就要離去。朱厚照冷不妨被她推了一個踉蹌,回過神后,又急急出手,一把拽住了她。朱厚照已然怒氣填胸:“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以為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月池如遭雷轟,他的話像釘子一樣,刺破她的腳掌,將她生生釘在原地。她透過雨幕,看到了鐵銹色的紅墻,看到了屋檐上燦燦的琉璃瓦。那些明黃色的瓦片,在雪白的閃電下,放射出奪目的光輝。月池別過頭去,是了,她是李越,她不能做逃兵,也早就無處可逃。 她想到了小美人魚。小人魚舍棄曼妙的歌喉,舍棄美麗的魚尾,不單是為了愛情,更是為了那個不滅的靈魂?!叭唆~是沒有不滅的靈魂的,并且永遠(yuǎn)都不會有這樣的靈魂,除非她擁有一個平常人的愛情。她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來的力量?!薄?】可這對人魚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不過,她又與人魚不同,小美人魚至死不愿拿起那把尖刀,可她非但拿了起來,還緊緊地藏在懷里,等待著時機(jī),刺進(jìn)王子的胸膛。 她挽住鬢發(fā),久久沒有作聲,待到朱厚照都忍不住要上前時。她卻回眸一哂:“這里是紫禁城,你是紫禁城的主人,既然明知我無路可逃,又為何要急急攔住我呢?” 這樣飛揚的姿態(tài),又全無剛剛的低迷了。朱厚照一愣,月池粲然一笑:“我不必逃,也無需逃。劉瑾為何只敢在這里出手,你為何要在攔住我?因為我的事情一旦公諸于眾,是你們,更承擔(dān)不起后果?!?/br> 朱厚照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敢說這樣的話。他的雙眼因又一次高漲的怒火,亮得瘆人。月池眼見他如此,亦嘆了一聲。她走向她的王子,就像走在錐子和利刃上。她坐回他的身側(cè),靠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其實在你說那番話前,面對劉瑾的步步緊逼,我原本打算拼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僧?dāng)你說了之后,我卻改了主意。你那么聰明,難道不知道是為什么嗎?” 當(dāng)她的烏發(fā)拂過他的手時,他才驚覺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他的肺部一陣陣發(fā)疼,渾身肌rou緊繃,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不要再中她的計,鮮花之下是蜂針,蜜糖之下是鴆毒。 他問道:“這么說,你是真的感動了?你的感動,還真是與眾不同。人家是訴衷情,你卻是訴情史?!?/br> 他原本以為宿慧之事是另一番鬼話,起初并不放在心上??伤媸蔷起^賭徒的女兒,在備受磋磨的情況下,還能逃出生天,有遠(yuǎn)超常人的見識心智,最終做出這樣一番功業(yè),顯然不是常理可解,也只有宿慧才能說得通。佛家常言:“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既如此,她前世的三段情緣,是真是假,亦難明了。 月池不由莞爾:“既然決定要在一處,我豈能再欺瞞?!?/br> 朱厚照譏誚道:“你這般毫無保留,就不怕將朕氣出個好歹?” 月池半真半假道:“怕,當(dāng)然怕,可我也是無可奈何。咱們曾經(jīng)什么都說過了,你事后總會想起來,那時再來逼問我,不覺鬧得太難堪了么?!?/br> 朱厚照嗤笑一聲:“說謊。這不值得你冒徹底激怒朕的風(fēng)險?!?/br> 月池一怔,她挑挑眉道:“好吧。我也是想到我們的以后?!?/br> 朱厚照低頭看向她,語氣微妙:“我們的以后?” 月池道:“咱們總有同床共枕之時,那時若硬要我裝不懂,豈非是太為難人了?!?/br> 這句話說得又輕又快,可聽在朱厚照耳中卻像是一聲霹靂。他只覺胸中血氣翻滾,嫉恨、憤怒和隱秘的情絲交織在了一處,接著在他心中炸響。 滿屋好像都回蕩著他的心跳聲,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她身上,仿佛數(shù)不盡的蛛絲,將她重重包裹。他想要別過頭去,淡淡鐵銹味在他的唇齒間蔓延開來。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另一重騙局罷了,李越逼得拿上一重籌碼,賭局的本質(zhì)卻并未因此改變。他不斷提醒自己,要清醒。然而,他卻是根本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就像過去從未真切地看過她一樣。他像是忽然才意識到,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的夢不會再是夢了…… 月池暗嘆一聲,她伸出手,一點一點描摹著他的輪廓。紅暈漸漸爬上了他的臉頰,他仿佛要像火一樣燃燒起來。她的手指久久停留在他唇邊,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顫抖。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劈成兩半,一半也因情欲而微微戰(zhàn)栗,而另一半?yún)s置身于一片無際的寒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