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愕然，抬頭，丹陛之上，御榻之旁，黃門令徐登面色潮紅，嘴唇兀自哆嗦著。

    方才的“太……太子”，出自徐令之口。

    可是，什么意思呢？

    徐登顫巍巍的抬起手，指向階下，連聲音在內(nèi)，整個(gè)人都在戰(zhàn)栗，“故……故太子！”

    百官看時(shí)，徐登手所指、目所向，明白無誤，伏在階前的——何天。

    他的“太子”、“故太子”，指的是——何云鶴？！

    他……老糊涂了？抑或……失心瘋？

    不能??！服侍天子御殿、宣讀討逆詔書，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都清清楚楚的?。?/br>
    太極殿內(nèi)，再次sao動(dòng)起來。

    皇帝轉(zhuǎn)頭，看向徐登，徐登偏轉(zhuǎn)身子，向皇帝欠身，但手還是指著階下的何天，主仆二人視線相交，徐登似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陛下、陛下……庶人遹！庶人遹！”

    “太子”，“故太子”，“庶人遹”——

    三個(gè)不同的稱呼，清晰無誤的指向同一個(gè)身份。

    太極殿東堂內(nèi)，大部分的人，還是反應(yīng)不過來，但已有人開始瞠目結(jié)舌了。

    “陛下、陛下……”徐登的上下牙齒在打戰(zhàn)，站在前排的人，甚至聽得見“格格”的聲音，“太子……故太子……庶人遹……沒死！呃……沒薨！他、他、他……活轉(zhuǎn)過來了！”

    像自遙遠(yuǎn)的天際傳來一聲悶雷，太極殿東堂內(nèi)，隱隱的“轟”一聲，幾乎所有的人都瞠目結(jié)舌了！

    故太子已謚“愍懷”，理論上，已經(jīng)“復(fù)位”，但徐登回避了這個(gè)謚號，寧肯用其在世時(shí)被廢黜后的“庶人遹”稱呼之，意思就是——

    故太子沒死！

    徐登的膝蓋，打擺子般的抖著，看得出來，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不叫自己跪下去，聲音，似哭、似笑：

    “他不是衛(wèi)將軍天！他是……故太子！”

    太極殿東堂內(nèi)，一片“嗡嗡”大響！

    皇帝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走上一步，伸出一只手，臉上的表情，無以形容——可以說什么表情都沒有，也可以說巨浪狂風(fēng)、波濤洶涌：

    “沙門、沙門……是你……真是你嗎？”

    沙門，故太子遹小字也。

    皇帝話音剛落，徐登一聲長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階下，連連稽首，泣不成聲，“太子……太子……太子！”

    殿內(nèi)徹底的亂了！

    階下伏地之人，背心微微顫抖。

    終于，那人低聲說道，“回陛下，徐令年老眼拙，臣……何天?！?/br>
    聲音雖低，但殿內(nèi)的每一個(gè)人都聽到了。

    然話音剛落，徐登即抬頭，高聲說道，“不！不！你是太子！你是我的太子！”

    隨即轉(zhuǎn)向皇帝，“陛下，陛下！故太子是我抱大的！他就算燒成了灰，我也能認(rèn)的出來！他不是衛(wèi)將軍天！他是故太子遹！”

    本來，“燒成了灰”云云，用于尊上，實(shí)屬不敬，但此時(shí)此刻……好罷。

    不少人都想起來了：做宮城黃門令之前，徐登是東宮黃門令，他是今上和賈庶人的老人，故太子遹，確實(shí)可說是他“抱大的”。

    可是，即便如此，單憑徐登一人之言，就可定“何天”為“故太子遹”嗎？

    奇變徒生，人人不知所措！

    這——

    統(tǒng)嗣之事，社稷之本，絕不能搞錯(cuò)的呀！

    有人已想到了前漢昭帝時(shí)成方遂冒衛(wèi)太子之“故事”。

    而且，兩造的情形還不好比：

    彼時(shí)，昭帝畢竟已即位數(shù)年而合法性沒有任何問題，衛(wèi)太子卻是起兵造亂而被武帝明詔廢黜，即便“成方遂”真的是衛(wèi)太子，法理上，也不能挑戰(zhàn)幼弟的九五大位。

    目下的情形可不同！

    故太子遹之冤，天下皆知，且已被平反了，而今上無嗣——

    就是說，若階前所伏之人，確為故太子遹，那他就鐵定是下一任大晉的皇帝了！

    所以，彼到底誰何，絕對不能搞錯(cuò)！

    就在此時(shí)，皇帝走前幾步，到了丹陛的邊緣，俯下身——幾乎蹲在地上了，死死的盯著伏在階下的“何天”。

    半響，抬起頭，顫聲說道：

    “他是……沙門！朕的……沙門！”

    殿內(nèi)聲浪，“轟”一下，鼎沸了！

    “何天”抬起頭，聲音一般的發(fā)顫，然清清楚楚：

    “回陛下！臣……何天！”

    皇帝親口“蓋章”，當(dāng)事人卻不承認(rèn)！

    百官雖還都在自己的班位上，但殿內(nèi)已有亂成一團(tuán)的模樣了。

    皇帝直起身，“張泓！張泓！”

    文鴦、張泓勒兵入宮，但此時(shí)，已去甲胄，隨班侍立。

    張泓出列，伏地、稽首。

    “張泓！你是朕和故皇后的老人，你說，他是不是沙……是不是故太子？”

    ??？張澄洄是今上和故皇后的“老人”？

    幾乎沒有人曉得張泓的來歷，只知道他為趙王所用，所部降于齊王冏之后，即不知所蹤；再露面，已是衛(wèi)將軍的從事中郎了。

    可是，既是今上和故皇后的老人，又怎會(huì)走去同趙王做一路呢？

    今天大大小小的“奇變”，未免太多了些罷？

    張泓的聲音也微微發(fā)顫，“回陛下，臣入衛(wèi)將軍幕時(shí)，‘癸未夜變’，已過去很久了——”

    頓一頓，“另外，當(dāng)年，臣拜辭陛下和故皇后時(shí)，故太子還在總角之年，這——”

    言下之意，他是“衛(wèi)將軍天”還是“故太子遹”，我分不出來呀！

    話說，還真是不大好“分”。

    何天真正公開露面，只有兩次：

    第一次，楊駿出何天并州刺史，何天踟躕于宮城前朝，不少人見到了他。

    第二次，汝南王入京，百官出城迎接，何天亦在其列。

    但，那都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衛(wèi)瓘被殺，何天非但“三不”，而且還絕足不同朝士往來，近乎“歸隱”。

    因此，殿內(nèi)大部分人對何天的印象，是模糊的。

    至于故太子遹長啥樣子，就更加“模糊”了。

    故太子遹不喜見人，連自己的保傅賓友都不肯見，更莫說其他朝士了，因此，殿內(nèi)大部分人，對于何天，至少還有個(gè)模糊的印象，對于故太子遹，連最模糊的印象都沒有，因?yàn)椋緵]見過呀！

    何況，眼前被徐登指為“太子”“故太子”“庶人遹”、被皇帝指為“沙門”者，早已面目全非了呀！

    不過——

    “癸未夜變”？

    對！關(guān)節(jié)點(diǎn)在“癸未夜變”！

    故太子遹就是“癸未夜變”遇害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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