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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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瓘出殯。 出殯即下葬,時稱之為“窆”。 “小殮”之后是“大殮”,即尸體入棺,停殯待葬。 既“大殮”,則“成服”,即親屬按照血緣關(guān)系的遠近,穿上不同等級的喪服,是為“五服”: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 大殮期間,即停殯待葬期間,每天一早一晚在殯所哭奠,曰“朝夕哭”、“朝夕奠”。 下葬即“窆”的前一天,靈柩遷入祖廟,曰“遷柩”。 到了下葬的日子,靈車載柩,前往墓地,落葬,“窆”也。 衛(wèi)瓘之“窆”,一反小殮時之冷清,自王公以下,百僚畢至,車馬填塞街巷,衰绖縞冠送葬者千余人。 天子降詔,為衛(wèi)瓘制碑銘、石獸、石柱,一切費用,皆出于公。 這真正是“恩出格外”,其意義,甚至可說超過了縣公遷郡公。 這個意義,出于這樣一個大背景:魏晉時期,一反兩漢厚葬遺俗,上位者以身作則,大力提倡薄葬。 曹cao首開風氣,墳墓不封不樹。曹丕子承父志,自做終制,長篇大論,說明薄葬的意義,要求自己的陵墓不“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不以金銀陪葬。父親駕崩后,曹睿忠實的執(zhí)行了“終制”。 司馬氏蕭規(guī)曹隨,司馬懿、司馬師父子,都是薄葬的身體力行者。到了司馬炎的“山陵”,費用略略高了些,但基本上還是遵守著“山陵不封、園邑不飾、墓而不墳、同乎山壤”的“垂制”。 碑銘也罷了,但既有“石獸、石柱”,就算是“飾園邑”了。 也就是說,衛(wèi)瓘的墓,雖沒有皇帝的大,但某種意義上,其規(guī)格,比宣皇帝以下諸帝的還要高。 衛(wèi)瓘身后,真正“備極哀榮”! 不過,許多人都發(fā)現(xiàn)了,浩浩蕩蕩的送葬人群中,少了位極關(guān)鍵的人物——何云鶴。 何天沒來給衛(wèi)瓘送葬,一是自己若在場,必為千百目光所聚,難免搶了喪主乃至逝者的風頭;二來,他沒有勇氣在這種場合面對衛(wèi)瑾,很怕自己、也怕衛(wèi)瑾,控制不住情緒。 此時代的喪禮,哭有哭的場合,墓地,不是哭奠逝者的場合。 而他不同別個,不到場,不會被認為是對逝者的不敬,于衛(wèi)氏無所損。 事實上,得知“天子降詔,為衛(wèi)瓘制碑銘、石獸、石柱”時,何天不由苦笑:這個“恩出格外”,他其實是不贊成的。 何天是個最堅定的厚葬反對者,由奢返儉難,由儉入奢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典,一不小心,就可能盡付東流,前功盡棄! 皇后為收買人心——最主要的,大約還是收買他何天的“人心”?——不惜破壞制度,已經(jīng)有點兒不擇手段了! 唉。 不贊成歸不贊成,但他既不能勸衛(wèi)瑾上書辭讓——畢竟,這對于生者,是個莫大的安慰;同時,也不能不對皇后一而再的示好,有所觸動。 當然,不再為你服務的決心是不動搖的。 不過,最后一絲造皇后反的念頭,打消了。 現(xiàn)在造皇后的反,莫說別個,就是衛(wèi)氏,都未必支持自己! 唉。 “窆”畢,喪主等死者親友回到殯所,升堂而哭,曰“反哭”。 “反哭”之后,行“虞祭”。虞者,安也,就是說,為逝者舉行安魂的儀式。 “虞祭”之后,是葬禮的最后一道程序:“卒哭”,表示逝者的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喪葬期間的號哭無時可以停止了。 自此,進入守孝階段。 何天算準日子,在衛(wèi)瑾正式開始守孝的第二天,給她寫了一封長信。 寫好,封緘,叫洛瑰交給衛(wèi)cao,請他轉(zhuǎn)致。 整整等了三天,回信終于來了。 一張素箋,無抬頭、無落款,通篇只有十一個字,字體極熟悉,清俊而娟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而何天的信,并未拆開,原封退回。 這個結(jié)果,何天并不意外,他以榮晦人頭祭奠衛(wèi)瓘的時候,就有預感,那將是他和衛(wèi)瑾此生最后一次見面。 他原本也只是抱萬一之希望—— 父兄被害、滿門受戮,同她、他,以及她和他的特殊關(guān)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這個心障,衛(wèi)瑾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 換了他,他過得去嗎? 雖不意外,但何天依舊痛徹心扉! 舉目茫茫,他真的不曉得該去哪里、該做什么了! * 皇后“臨幸”,倒光了家里的酒,借著這股小小的東風,何天本已暫時同杯中物拉開了一點距離,但現(xiàn)在,他又重新陷溺其中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不,“憂”算什么?我沒有“憂”,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空虛寂寞冷,不喝酒,根本無以卒日。 不過數(shù)日,他又重新蓬頭垢面、重新胡子拉雜、重新一身怪味。 云英、雨娥勸解,開始的時候,何天用告饒的口氣說,“你們給我喝兩天,就兩天!過了這兩天——過了這個勁兒,我就好了!” 兩個女孩子曉得何為“這個勁兒”,心里為他難過,也就只好由得他了。 但“兩天”又“兩天”,不知伊于胡底? 再勸,何天煩了,擊案,“不愛干就滾蛋!你們的身契,我還給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 云英、雨娥只能閉嘴了。 一次,酒醒之后,已是夜半,云英回稟:郎君大醉之時,衛(wèi)督來拜,見郎君如此,只好去了。 何天一怔,隨即冒出一個念頭:難道,衛(wèi)瑾回心轉(zhuǎn)意了? 心怦怦的跳了起來。 于是,沐浴、凈面、更衣。 整個程序,仿佛皇后“臨幸”的那一次。 天一亮,便派洛瑰去見衛(wèi)cao:方便的時候,請過來一敘吧? 何天一用完早膳,衛(wèi)cao就過來了,同洛瑰一塊過來的。 “昨天,小娘子同我商量,太保既然已去了,府上這支親兵,是不是就該交還給朝廷了?我想,這本是題中應有之義,并不是什么‘商量’的事情,就說,這是自然的,小娘子就替蘭陵公擬道辭讓親兵的奏疏罷!” 何天怔住了。 原來,是這個事情,并不是衛(wèi)瑾“回心轉(zhuǎn)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