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 第55節(jié)
馬冬霞有點失落,笑容卻很燦爛,“明年的題說不定只會更難,我是沒什么希望了。不過,也許我以后教出來的學生,或者生出來的孩子,可以考上大學,考進你們城里呢!” 葉齡仙也笑了:“肯定會的。”因為下一代的八零后、九零后們,很快就會遇到高校擴招,以及轟轟烈烈的農青進城。 葉齡仙繼續(xù)對程殊墨道:“所以,我當時就想,如果能把錄音機留下就好了??墒沁@個錄音機,是你辛辛苦苦才買下來的,我怎么舍得??!” 她為難地看著程殊墨。 程殊墨揉揉她的腦袋,“小看你男人不是?等回京,我買給你的東西,可比這些多得多。但是仙兒,你記住一點,我送給你了,就是你的。無論你怎么處理,我都不會有意見。你只要把我放在心里就行了。” “殊墨哥哥,謝謝你……”葉齡仙激動地撲過去。 然而,投懷送抱的代價就是,夫妻倆睡前進水房洗刷刷,又一次擦槍走火了。她被殊墨哥哥按在淋雨下面,緊貼著墻壁,切身感受了一把“站”栗的刺激。 出發(fā)前一天晚上,王支書組織大家,在食堂又吃了一頓好的,算是給葉齡仙和程殊墨餞行。 因為修水廠的事,大家對葉齡仙都存著感激。戲迷班的人,以及有孩子的家長,甚至從家里帶來了不少好酒。 不過,全場唯一喝高的,只有侯學超侯知青了。 喝醉酒的猴子,抱著程殊墨嗚嗚哭著,“程哥,你要回城了,吳軍師也回城了,咱們大院司令部算是解散了。我知道自己笨,學習差,打小就沒你聰明,也沒吳俊勤奮……可是最后,你們都走了,我他媽一個人留在這兒,算什么事兒?。 ?/br> 程殊墨顯然是個沒耐心的,不愛聽他嘮叨,雪上加霜道:“行了,大男人哭哭啼啼像話嗎。課本都留給你了,有哭的工夫,還不如回知青點,多讀一會兒書。” 然而,猴子哭得更傷心了,“哥,我也想回城,不想跟你分開……” 程殊墨抖抖雞皮疙瘩,拽住侯學超的外套,走到葉齡仙面前。“仙兒,我先送這小子回知青點,讓他醒酒。 ” 真是事無巨細都要向老婆大人報備了。 葉齡仙估計也怕猴子再說出什么基情四射的話,趕緊揮手,“咱家藥箱里,還有醒酒藥,你記得給他拿一些?!?/br> “嗯,晚點過來接你?!背淌饽选白砗铩蓖铣鍪程谩?/br> 葉齡仙好笑,大隊食堂距離小石屋又不遠,哪還用他接。 她和幾個女知青又聊了一會,收了不少家書,答應幫她們給家里送信。 大家又抱在一起,哭著笑著,相互加油打氣,約定明年高考后,等回城再見。然而最后,夜深了,時間到了,總歸是要散場的。 歡送會結束后,葉齡仙幫忙收拾了食堂,一出門,就看見高進武站在樹下,沉默地等著她。 這會兒食堂里還有大師傅,葉齡仙倒不怕高進武,但也不打算和他說話,想繞道從另一個方向走。 “齡仙?!备哌M武卻叫住她。 高進武聲音苦澀:“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現(xiàn)在,你在大隊這么有影響力,就算為了我們高家人的前途,我也不敢把你怎么樣。今晚,我只想為過去的行為,向你道個歉……” 道歉,恐怕是鱷魚的眼淚吧。 “高進武,無論你說什么,對我都沒有任何意義?!比~齡仙一針見血道,“但凡你有悔改的心思,就不會把李青荷的舉報信送到公社,害我差點失去高考資格?!?/br> 心里最骯臟的秘密暴露無遺,高進武像是被點到啞xue。 葉齡仙繼續(xù)道:“李青荷不敢見我,很正常。但是,不管你和李青荷現(xiàn)在是什么關系,我最都奉勸你,不要傷害任何女同志,害人終害己。女人,永遠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好欺負的?!?/br> 她說完,冷漠地轉身。 “所以呢,葉齡仙,這就是你之前突然改變態(tài)度,拒絕我的理由?因為你已經先入為主,把我預想成一個會欺負女人的壞人?”高進武不死心地問。 難道不是嗎,葉齡仙想,因為有前世的記憶,她可太清楚高進武這個渣滓了。 “當然不是!我不是你想的那樣!”高進武表情痛苦,提高了聲音,“齡仙,以前我沒想過要傷害你,如果我們處對象,我會和其他小伙子一樣,好好愛你,珍惜你……” 葉齡仙快聽吐了。 也許,她對這輩子未發(fā)生的事,一直過于敏感了。而所謂的“重生”、“上輩子”,可能是個平行宇宙,也可能只是她那天在水邊,看到的一場幻想。 畢竟人生如戲,人生也如夢。 可現(xiàn)在,她非常確定,高進武所謂的珍惜,不過是建立在她的“小鳥依人”上,一旦自己想回城,無法掌控,這一世的高進武,還是會和上一世的高進武一樣,走向極端。那封舉報信,就是最好的例子。 至于李青荷,葉齡仙已經提醒過這個“前閨蜜”,高進武不是好人,未來她怎么選,就自求多福吧。 不過可以肯定,李青荷有一點比葉齡仙強,那就是,李青荷還有一對會接受她的父母。等她的父母刑滿出來,總會想辦法接她回城,不會讓她委屈太久。 而他們的一切,都和她葉齡仙無關。 葉齡仙神情冷漠:“高進武,我丈夫馬上就要來接我了,還有什么話,你是想直接和他溝通嗎?” 高進武噎住,程殊墨最近看他的眼神很兇狠,他對自己,恐怕只會用拳頭來溝通。 而高進武身上落下的病根,會永遠提醒他,他是個弱者,也是個失敗者。 “齡仙,對不起,以后……保重?!?/br> 高進武踉踉蹌蹌地走開了。 程殊墨從知青點趕過來時,恰巧看到了高進武離開的背影。 他盯著那個影子,沉默了許久。 “殊墨哥,你怎么了?”葉齡仙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不對。 程殊墨的眼底一片陰霾。 “仙兒,不知道為什么,我現(xiàn)在特別想……弄死他。”他用最平常的語氣,說著最狠厲的話。 葉齡仙心里一驚,慌地從背后抱住他,“殊墨哥,你別沖動,也別管他。我們明天就要回城了,以后,我們再也不會看見那個人了?!?/br> “嗯,我們不管他。”程殊墨悶悶回應。 可是,葉齡仙明顯感受到,程殊墨的心情非常糟糕。回去的路上,他安安靜靜,一語不發(fā)。 葉齡仙也一路擔心著,生怕程殊墨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么,她苦心經營來的希望,全都會付諸東流。 然而,程殊墨回到小石院,再也無法克制,打橫抱起妻子,把她推倒在床上,壓上去,狠狠地親她,吻她…… 似乎只有最激烈的動作,才能宣泄內心那股沒來由的嫉妒和憤恨。 “哎,你別這樣,太快,太重了……” 葉齡仙像是水做的星球,在他們獨創(chuàng)的伊甸園里,包容了丈夫的一切男人力,還有孩子氣。 也包容了他所有的愛與欲。 直到她精疲力盡地昏睡過去,再也無力解鎖新姿勢。 太“包容”的后果就是,夫妻倆第二天差點誤車了。 幸虧王支書安排農場司機,開著三輪車,一路把他們送到縣城火車站,程殊墨和葉齡仙緊趕慢趕,總算在發(fā)車十幾分鐘前,踏上了屬于他們的綠皮火車。 父母給他們訂的是臥鋪票,好處就是空間足夠寬敞,不用像站票那么擁擠。 一上火車,緊繃的弦松下,昨夜放縱的后遺癥就凸顯了,葉齡仙全身酸痛,再也受不住,蔫蔫地躺在下鋪,只想一覺睡到京城。 偏偏有人很不識趣,在她耳邊嘮叨著—— “仙兒,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喝點水?” “仙兒,別睡太久,晚上會失眠?!?/br> “仙兒,起來陪我說說話吧……” 她都這樣了,罪魁禍首居然還不讓她好好睡覺。 葉齡仙氣得牙根癢,拉住程殊墨的右腕,又附贈他了一塊“手表”,耳邊這才清靜下來。 不過,程殊墨說得沒錯,到了后半夜,真·夜深人靜時,葉齡仙的確睡不著了。 想起火車上供應熱水,她迷迷糊糊起身,拿著保溫杯去接。 她剛走到陰暗的車廂交匯處,就被程殊墨從身后接過了保溫杯,“天太黑,小心燙,我來?!?/br> 葉齡仙急了,“你怎么也過來了,咱們的行李還在車廂里呢!” 火車上人來人往的,這年代車票又沒有實名制,一不小心行李被偷,那可太正常了。 “放心吧,戲本,磁帶,書信……這些珍貴的東西,我都帶著呢。”程殊墨拍拍書包。 葉齡仙抓狂:“可我們的衣服,還有吃的,用的,也很重要啊?!?/br> 程殊墨卻緊緊抱著她,“那些東西,哪有人重要?!?/br> 要知道,沒有手機,沒有監(jiān)控的年代,婦女一旦被拐失聯(lián),那才是滅頂之災。程殊墨要是連媳婦都照顧不好,真的可以以死謝罪了。 “所以,你要乖一點,不準再單獨出來,就算去衛(wèi)生間,也要叫我?!背淌饽a充。 聽起來有點夸張,她一個大活人,還能被人騙走不成。但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葉齡仙還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嗯,殊墨哥哥,我答應你。” 兩天之后,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的早上,綠皮火車如期抵達京市火車站。 這是新中國最大的鐵路客運站,很多年以前,葉齡仙從這里離開。很多年以后,她終于重新站上了故土。 看著廣場上懸掛的巨幅偉人像,葉齡仙激動得熱淚盈眶。 廣場出口,程父程母的車子就停在路邊,二老都過來了,一見到他們,就熱切地揮手。 很快,有警衛(wèi)員走過來,幫小夫妻倆提走行李,程殊墨這才牽著葉齡仙,緩緩走出車站,奔向他們期盼已久的團圓、圓滿。 五湖四海,南來北往的人,在這里進進出出。他們當中,一定也有很多知青,和葉齡仙一樣,通過高考、通過其他方式,回到了這里,回到了家鄉(xiāng)。 人群再洶涌,行人再匆忙,葉齡仙和程殊墨都緊緊交握著彼此的雙手,穩(wěn)穩(wěn)地往前走,一步一個腳印。 生命很快,生活卻很慢。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彼此扶持著,去踐行白頭偕老的諾言。 他們不會再分離,他們不會再有遺憾。 他們不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