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 第16節(jié)
“我們程哥,老早就喜歡一個姑娘,她會唱戲!大伙都知道,程伯母這方面管得嚴,棒打鴛鴦,不讓他跟人家姑娘早戀。結果就那樣……掰了?!?/br> 猴子難得和漂亮姑娘說幾句話,像個話嘮,恨不得侃到天荒地老。 他攤攤手,一臉八卦相,“出賣”兄弟沒商量。 吳俊在旁邊聽得一臉絕望,心說這事雖然不是空xue來風,但要讓程哥知道了,這小子就自求多福吧。 葉齡仙的關注點卻是……早戀? 有多早呢?該不會是他下鄉(xiāng)插隊前,在京市就看上人家了吧。 可這話,是不能當面問猴子的,只會顯得自己不矜持,小家子氣。 葉齡仙忍著晦澀,回到女知青點。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原來,程殊墨對自己的好,也只是因為她會唱戲而已。 在京市,會唱戲的姑娘那么多,光她們藝校,每年學成出來的,個個都出類拔萃,才藝雙全。 不過做人吶,一定要知足。反過來想想,正是因為“戲”緣,自己這兩輩子,才會得到他的幫助。 她種了善因,總歸得到了善果,并沒有什么好遺憾的。 這樣一想,葉齡仙反而不難過了。擺正位置,分清主次才是關鍵。 眼下,對她而言,比天還大的事,就是勞動節(jié)的公社大戲。 五一這天,葉齡仙揣著批準函,從大隊借來了一輛二八大杠。 旁人誰都沒告訴,她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紅豐鎮(zhèn)的山路。 這一次,她一定要在這戲曲重鎮(zhèn),真正唱出個名堂。 第14章 救場 葉齡仙去唱戲這件事,老樹灣大隊其實并不支持。餓肚子的年代,種地產糧才是正經事,文藝不能當飯吃,就是瞎搞。 所以這一次,大隊沒有派三輪車送她,只借出了一輛二八大杠。 葉齡仙騎著自行車,心里像有一團火,一個人走山路,也不覺得孤獨。 她對這次“戲考”的重視程度,不亞于幾個月后的高考。 畢竟,高考落榜了來年還能再考,但如果這次失敗了,沒被戲班選上,往后再找機會就難了。 為了這場戲,她苦練近兩個月,蔣師傅給她的戲譜,上面每一個曲段,她都倒唱如流。 所以,就算她壓力再大,信心也不是完全沒有。 可是真到了公社,葉齡仙才知道,自己見識還是淺了。 紅豐公社今天格外熱鬧。 這里原本就是地方戲之鄉(xiāng),趕上五一勞動節(jié),東西南北,四面八方,叫得上名號的戲班子,全都來“趕集”了。 這些戲班,也是周邊各大公社的宣傳隊。他們齊聚在人民劇場,東道主龍虎班打頭陣,第一個開鑼亮嗓。 像是打擂臺賽,前一段戲剛唱完,下個戲班就亮出自己公社的旗幟,輪流粉墨登場。 葉齡仙哪見過這種陣勢,簡直就是戲曲界的過年。 她把二八大杠鎖在門口的老樹旁,和當地的戲迷老百姓一樣,“耳”不暇接。坐著小板凳,把東西南北的戲全都聽了一遍,早忘了大考的事。 身為專業(yè)人士,她很快聽明白,這些戲班雖然來自不同的公社,但是論唱腔、曲調,主要還是分東、西、南、北四大類。 東調高亢豪放,西調婉約細膩,北調明快利落,南調則中規(guī)中矩。紅豐公社的龍虎班,就是典型的東調唱腔。 “紅臉王”關長生一登場,他那高亮挺拔的嗓門,瞬間力壓群雄,蓋過了全場。 “好!”葉齡仙也跟著拍手喝彩。 但是聽著聽著,她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 露天劇場外,正對門,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兩輛軍用卡車,還多搭一個臨時戲臺。 戲臺上,有幾個穿軍裝的姑娘,看模樣像是哪個兵團的知青,也在咿咿呀呀唱戲。 她們的聲音太大了,葉齡仙皺眉。 同行之間,為了表示尊重,一般是你方唱罷、我再登臺。如果對方戲還沒唱完,你這邊就敲鑼亮嗓,那就是唱對臺戲了。 說輕了是沒禮貌,說重了就是挑釁。 葉齡仙不明白,那些知青為什么要這么做。 不過,她自己還有正事要辦,不敢貪耳多聽,趕忙跑去后臺報到。 龍虎班的后臺,氣氛有些凝重。 演員無論大小,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哪里還有人記得,兩個月前說要來試戲的小知青。 葉齡仙好不容易攔住一個清閑的,詢問:“同志你好,麻煩你帶我去見……” 說到一半,她頓住。眼前的男人,正是上次想要調戲她,反被她一剪刀刺傷的黃麻子。 黃麻子的手已經拆了紗布,這會兒看見葉齡仙,還是狠狠疼了一下。 他瞪著眼睛,虛張聲勢:“瘋丫頭,你又來干啥?今天我可沒碰你!” 葉齡仙知道他是個繡花草包,也不怵,冷冷道:“馬隊長和蔣師傅呢,我要見他們,快帶我去?!?/br> 黃麻子外強中干,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怕葉齡仙再拿剪刀把他給“一剪沒”了。嘴上不情不愿,還是帶她去了化妝間。 化妝間里,似乎有股中藥味。 蔣崢云剛從臺上下來,這會兒手上沒戲,正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看見葉齡仙,又驚又喜,“小丫頭,你還真敢來?” 他這一出聲,嗓音又暗又啞,明顯是病了。 葉齡仙連忙關切:“蔣師傅,您的嗓子……” 蔣崢云干咳幾下,“沒大礙,昨天著涼,有些倒嗓?!?/br> 正說著,門簾被掀開,馬金水走進來,卷著一片嘈雜喧鬧。 馬隊長看見葉齡仙,愣了一下,卻沒多大意外,“嘿,我就說這小知青,沒準真會來吧?!?/br> 葉齡仙連忙行禮,能被記住總是好的。 “外面還在鬧?”蔣崢云問,“那幫知青,真是倔強啊?!?/br> 馬金水嘆氣:“唉,一群小年輕,心高氣傲,非要挑戰(zhàn)咱們這些老戲霸,比誰唱得好?!?/br> 他又朝葉齡仙攤手,“看吧,不是我們不讓你唱,今天情況特殊,有知青來‘踢館’,我們沒工夫管你。你還是下個月再來吧?!?/br> 葉齡仙急了:“哪來的知青,這么囂張?跟你們唱對臺戲,這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也是,龍虎班的金字招牌,可不就是演活了關羽的“紅臉王”關長生嘛。 馬金水又笑又氣,晃著腦袋,說起前因后果。 原來,今年的勞動節(jié)集會,不僅吸引了東、南、西、北的老戲班,就連隔壁省的建設兵團,也派了一只文宣隊來參加。 這支文宣隊,成員以知青為主,多數來自曲藝學校,現代戲唱得不錯,在臨近幾個省城小有名氣。 這幫知青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聽說紅豐鎮(zhèn)周邊有幾個戲班搞得好,一直想來切磋切磋。這次,他們提前三天,就開著軍卡趕來了。 事關戲曲重鎮(zhèn)的榮辱,傳統(tǒng)藝人當然不能輸,至少不能讓一幫毛頭小輩比下去。 東南西北幾個戲班,作為本派唱腔的中流砥柱,平時內斗得厲害,互相看不順眼。今天卻空前團結,一個個派出主力,上去打車輪戰(zhàn)。 雙方一左一右,一東一西,各支一個臺子,同時開鑼,同時開唱。 誰好誰孬,數數兩邊的觀眾就知道,老百姓會用腳投票。 論實力,那些藝校出來的知青,肯定唱不過民間老藝人,后者可是走南“唱”北大半輩子的。 可知青們偏偏厲害在,人多,有工資,豪橫得很。光是唱戲用的布景、樂器,就拉來了一車。 他們的道具是新的,演出服裝也是新的,就連唱《娘子軍》用的道具槍,都是一比一高仿,逼真得不行。 除了華麗的舞臺、嶄新的行頭,人家唱戲用的音響功放,也是碾壓級的。話筒一響,十里開外都能聽見,嚴重干擾對手。 這么一對比,龍虎班的戲臺就顯得老土了。 老戲骨們都使出了看家本領。就連蔣崢云都撐著病嗓,上去唱了兩段。只是一下臺,嗓子就徹底啞了。 盡管這樣,舊瓶還是不敵新酒。 一成不變的曲目、老套的服化道,讓觀眾漸漸一邊倒,都跑去看知青們的戲了。 直到“紅臉王”關長生第二次上臺,老戲班們才贏回一點顏面。 可“紅臉王”再好使,也不能逮著一只薅羊毛。萬一累壞了嗓子,影響以后唱戲,就得不償失了。 馬金水見關長生第三段戲都快唱完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幫知青人太多了,年輕體力又好,連老關都鎮(zhèn)不住,后面的戲誰來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打退堂鼓。 蔣崢云感嘆,“觀眾都圖新鮮,看膩了老戲,咱們要是能唱《廚娘記》就好了。” 《廚娘記》是龍虎班最新排的戲,主演是馬金水和蔣崢云。因為難度大、缺人手,從來沒有在戲臺上公演過。 馬金水直搖頭,“崢云,就算人手夠,你今天也不能再唱了,再唱嗓子就毀了?!?/br> 蔣崢云滿臉遺憾:“可惜了,偏偏讓我趕上這時候,不濟事!” 葉齡仙卻好奇,“什么《廚娘記》?是您戲譜里的那幾出嗎,我會唱!” “你會唱?”馬金水不信,“怎么可能,光是《拷廚》那一段,沒十年基礎,誰都唱不下來?!?/br> 葉齡仙取出蔣崢云之前給她的戲本。 她不服道:“這本子里好多戲,新的老的,我全都練了好幾遍。詞曲、間奏、過門,我都記著呢。別說《拷廚》了,里面每個角色,只要戲本上有的,我都會唱!不信你們考考我?” 蔣崢云沒想到,葉齡仙這么重視自己的戲本,還來了個“包本學”。不僅會唱主角戲,還會唱配角戲,簡直是萬金油的存在。 她愛才惜才,“讓小葉試試《拷廚》吧,這孩子有基礎,也有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