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6)
星棠是她的臣,陪她完成千秋功業(yè)。星棠還是她的朋友。 她不忍朋友傷心,勸慰道:縱是帝王,豈有不死?大周在一日,朕就在一日。星棠,我只是換了一種活法。 她心思剔透,看世事的角度與人迥異,若不然,也不會成為千古明君。 陛下! 好了,哭哭啼啼,朕聽了煩。她打趣道:你再哭,老師都要誤會我們兩人有什么了。星棠,我們可是最純潔的君臣摯友啊 臨了她都要開玩笑,晝星棠是哭不是,笑不是,一聲嘆息。 天命如此,油盡燈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shù)。晝景也無能為力。 晝家在一日,皇室清明一日,晝家世代家主為君為民,此乃家規(guī)。誰觸犯家規(guī),我必不饒她! 她這話,不僅是說給李繡玉聽,也是說給星棠聽。 功高蓋主,主弱臣強,星棠沒那個心思,保不齊后人經(jīng)不住誘.惑。 得老師一句話,繡玉便放心了。她精神一下子好起來,回光返照:我想再見見母皇和母親。 元十七不知為何心里一陣酸疼,她守在門外,指尖寸寸生涼。原本她在道院呆得好好的,被姐夫提了來,不僅她來了,沈端也來了。 端端她不再喊沈夫子,換了更為親昵的喊法,足可見她方寸大亂。 沈端的狀態(tài)不比她好,捂著心口直皺眉。 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像是心要碎了。 姐夫!元十七失聲喊道。 晝景看著她們雪白的臉:進來罷,繡玉想見你們。 繡玉 元十七心尖刺痛,渾渾噩噩邁進那道門,看到龍床上掙扎坐起的那人,眼淚無端端淌下來。 她不知道為何女帝陛下和皇后格外恩寵元家,又格外遷就她和端端。女帝力排眾議抬舉元家,又賜沈端不做事只占便宜的官做。偏心地厲害。 李繡玉看著她轉(zhuǎn)世為人的母皇、母親,笑容燦爛:走近些,讓我再看清楚些。 不明真相的人有時候活得痛苦,有時候又能少去很多痛苦。 元十七茫茫然走到她面前,陛下眼看不行了,大限已至。這念頭同時浮現(xiàn)在十七和沈端心頭,她們張張口,卻不知要說什么。 只是覺得難受。心被撕裂成碎片,她在之時還好,若曉得她不在了,心頭總覺得缺了一角。 真好。李繡玉笑中帶淚,還能看到年輕的母皇和母親,真好。 上天待她不薄。 給了她年少癡情的皇后,給了她充足的時間完成皇權(quán)霸業(yè),還給了她親人再次相聚的緣分。她很知足,也很感激。 真好 她撈起元十七的手,遞到沈端手上,看著她們掌心相握,她字字真心:如果喜歡,喜歡相愛,可不可以早點在一起? 你怨了她好多年,怨恨她半道拋下你,可我知道你最愛她。世間之大,不管是李十七還是元十七,她愛的都是沈端。不要再口是心非了,好好相愛,好好走完漫長的人生。 她視線移開,滿眼孺慕地看著沈端:別再讓她怨你了,好好愛她,別再欺負她。沒有你,她過得很不容易。 她說得俱是兩人前世的光景,沈端眉眼深處裹著濃沉的悲色和痛惜:陛下,我會好好愛她的。 喊我繡玉。我永遠是你們的繡玉。母親。 繡玉。 李繡玉開心地笑了。 她眼神開始恍惚,放下了最后一樁心事,喃喃道:皇后呢,皇后呢,我的安安 皇后笑著將她摟入懷:阿玉,阿玉我在這,我在這 潯陽城鐘聲敲響,陛下駕崩,滿城縞素。 深秋,秋風凜冽,入目一片雪白,似是冬天提前來了。 玉沉璧被宮人匆匆領(lǐng)進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不懂,不懂為何陛下駕崩的日子皇后要點名見她。她匆忙站穩(wěn)身子,起初是走,漸漸改為跑。 十月二十一日,女帝陛下與世長辭。 半個時辰后,皇后殉情。 大周一日之內(nèi)沒了帝后,哭聲如嚎。 新舊交替的年歲,世家之首的晝家再次扛起匡扶皇室的重任。棺木葬入皇陵,當天,晝星棠悲痛過度暈倒。 人心動蕩,新主比起先帝少了幾分膽魄。也是這一日,晝景翻出舊日朝服,重新以家主的身份出現(xiàn)在臣民眼前,震懾一切宵小。 如她當年一般,親手扶著新帝走過九重臺,將象征皇權(quán)的冠冕戴在她頭上。 山呼萬歲之中,晝景站在新帝身側(cè),平生悲涼。 世事如此,不死,也是一種寂寞。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捉蟲!感謝在20210616 13:59:24~20210616 21:11: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88章 白駒過隙 大雪覆蓋整座潯陽城, 寒梅在凜風盛開,枝頭沉甸著白色、紅色的花, 顫顫巍巍,又在北風呼嘯中倔強搖晃身姿。 新帝繼位,大周走向嶄新的明天。晝府,晝星棠披著厚實的大氅站在青石階上,舉目遙望高高的皇宮。李繡玉的死給她帶來太大的打擊縱是帝王,豈有不死? 陪伴了多少年的摯友一朝逝去,催折了她挺直的脊梁, 人生寂寞如雪。 君臣相宜、知交故友,那些熱血拼搏開創(chuàng)盛世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復(fù)返,有心底生出難解的倦。 又是一陣風吹來,凜冽里夾雜著屋檐吹落的冰雪,晝星棠臉色難看, 徐徐吐出一口氣,熱氣散在長風,了去無痕。 她怔怔出神, 轉(zhuǎn)身之際,一陣眩暈感襲來,直直栽了下去。 醒來,阿娘坐在床沿目色擔憂地看著她。 晝星棠向來是懂事的好孩子, 長大以后極少教長輩費心,看著阿娘憂心忡忡的眉眼,她生出深深的愧疚:阿娘 張開口, 嗓音都透著沙啞。 琴姬知道繡玉的走給這孩子帶來不可磨滅的打擊,她扶著人坐起,接過花紅遞來的湯藥, 慢條斯理吹了吹小瓷碗表層漂浮的白氣:來,張嘴。 唇瓣微張,瓷勺喂了進去,溫度正好的湯汁劃過喉嚨:這是你阿爹特意為你熬的。 晝星棠頓時感動不已,只是精神還是很萎靡。要阿娘捏著瓷勺一口口喂她,她過意不去,畢竟也不是小時候了。她都多大了。 阿娘,我自己來 別動。琴姬溫聲制止她:病了喝藥,餓了要吃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道理。為娘的心疼自己的孩子,也是尋常。 重來一世,起初對前世的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琴姬沒那么多念,可人心到底是rou長的。星棠畢竟是她的星棠,是從母腹生下來就被她抱在身邊養(yǎng)的女兒。與她有當母女的緣分。 及至后來懷孕有了星灼,為人母的感受切身在心間流轉(zhuǎn),看著曾經(jīng)在她膝下一點點長大的女兒,琴姬發(fā)現(xiàn),她比自己象的還要愛這個孩子。 喂進嘴的湯藥似乎多了點甜味,晝星棠大病一場,恍惚回到兒時,兒時她病了,阿娘也是這樣哄著她,一勺勺喂她,不厭其煩。 心房徹底打開,她面容染上哀戚之色:阿娘,繡玉走了。我這一生,從小到大除了爹娘,最佩服的就是繡玉。 少年時代我和她誰也不服誰,都很傲性。我從阿爹手上接管家主之位,繡玉初登皇位,和我有過不少摩擦,鬧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她拿奏折摔在我臉上,我惱怒地摔了回去。 我發(fā)誓絕不和她低頭,除非她先和我低頭。 我們僵持了七天,君臣失和,朝堂也亂了七天。 提過一直積壓心頭的往事,她眼里浮起懷念之色:確實是繡玉主動來找我求和。她向我低了頭,認了錯,但阿娘猜她之后怎么說的? 她說:晝家家主,匡扶皇室,我和你低頭不是真的怕了你,是出于帝王應(yīng)有的胸襟。 聽聽,這是什么話?說得好像孩兒沒有胸襟似的。但她終究是和我認錯了,也采納了我的建議。她是位明君,也是個難能可貴的好友。 繡玉走了,我才知道了怕。 人與人之間不止有親情、愛情,還有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友情。琴姬心:或許風傾對水玉就是如此。所以才愿意一日日的枯等,等她最好的朋友魂魄覺醒,恢復(fù)千年前的記憶,起與她的過往點滴。 阿娘晝星棠苦笑一聲:其實孩兒也不知自己在說什么,又到底說什么。就像天地一下子空曠起來 睡罷。睡醒就好了。 晝星棠眼皮沉沉,幾個呼吸間沉入夢鄉(xiāng)。 為她蓋好被衾,琴姬拿了濕軟的帕子為她擦拭唇角殘留的藥漬。 星棠喝過藥了? 喝過了,剛睡下。 晝景忍著進去看的沖動,捏了捏食指骨節(jié):十七和端端的情況也不好,九娘和楸楸堅持了沒兩天也病了。 倒下的人太多,連最愛鬧騰的晝星灼都曉得消停了。 一邊是阿姐,一邊是姨姨們,晝星灼不大的人,見天三頭跑,元府、晝府、玉家,小小的孩子不知和誰學(xué)的,也懂得皺眉頭了。 十七姨姨,你病快點好罷,病好了,大不了我讓你摸我的尾巴。她趴在床榻小聲嘟囔,尖尖的耳朵耷拉著,無精打采。 活力充沛的元十七臉色蒼白地躺在病榻,昏睡不醒。 藥石罔效,是她自己陷入奇異的狀態(tài),不肯睜開眼。 世間的血脈之力總是透著人無法窺測的神秘,帝后駕鶴西去,抽去了好多人的精氣神,元家陷在烏云籠罩的憂色,另一頭,玉家老太太急得茶飯不思,唯恐嫡孫出事,她到了黃泉下無顏見列祖列宗。 時間過去半月。 天寒地凍,又是下雪天。 四人先后醒來,徘徊在心底的悲愴苦痛隨風散去,像是做了一場又長又累的夢,夢醒,眨眼記不得夢里種種。 元十七捂著睡得發(fā)沉的腦袋:奇怪,我怎么 她摸著心臟的位置,喃喃道:我怎么一點也不起來了? 到李繡玉,她還是會難受地掉淚,卻像是緩過來,沒那么難以忍受了。 她如此,在元家養(yǎng)病的沈端也如此。 大夢初醒,帶走了綿延的痛。不明真相的人其實也最幸福。 阿姐,阿姐,春天快到了,我們做一只風箏罷! 晝星棠大病一場,傷了身子,被細心調(diào)養(yǎng)著,才沒步了李繡玉的后塵。她年紀大了,能陪家人一天是一天。 聽到meimei要和她制作風箏,她笑著摸摸晝星灼的小腦袋:好,阿姐陪你。 兩人相差半百之齡,一個是真正的小孩,一個是老小孩,在庭院玩得不亦樂乎。 琴姬和晝景兩人看望友人回來,走進家門看姐妹二人頭碰頭有說有笑,歲月在一刻重新向前流淌,沖刷了過往的悲傷。 可有些東西仍然不一樣了。 看著女兒鬢邊橫生的白發(fā),琴姬心里五味陳雜。她的銜嬋長大了,度過了年華鼎盛的階段,也開始一天天奔著衰老而去。 舟舟,不要那么多。晝景輕拍她的手背。 掌心的溫暖是對心上人最好的慰藉。 琴姬揚眉淺笑:恩人,我知道的。我知道不論如何,這世間還有你陪我。而我也會加倍努力地陪伴你,將這寸寸光陰拉長為永恒。 新年新氣象,晝星灼天真帶笑地騎著竹子制成的小竹馬在天上飛,晝星棠端著飯碗坐在臺階抬頭看她。 阿姐!看我給你表演一個空中翻轉(zhuǎn)哦! 阿灼?阿灼,快看誰來了? 清脆熟悉的嗓音從大門口傳來,晝星灼騎著小竹馬扭頭好奇看去,一見是穿著新衣的元十七,耳朵支棱起,狐貍尾巴一瞬繃直。 阿灼!小心! 哎呦! 摔在地上的小狐揉揉摔疼了的小屁股,幽怨地看了眼她的阿姐:阿姐,你提醒的太晚了 晝星棠吸溜了一口米粥,觀她無恙,笑道:誰知道你這么怕十七姑娘? 怕?我才不怕! 元十七眼睛噙著笑:好阿灼,讓姨姨抱抱? 不要! 她扭頭跑得飛快。 聽到庭院里的聲音,晝景同樣端著碗走出來,滿身居家過日子的煙火氣,看得元十七、元九娘嘖嘖稱奇。 舟舟,快出來,家里來人了。 琴姬圍裙來不及解,邁步而出。俏紅的臉蛋兒,纖細的腰肢,平坦的小腹瞧著哪像是生過孩子的?幾日不見阿姐又美出一個新高度,元十七三兩步湊到她跟前:阿姐阿姐,你皮膚好好 躲在角落的晝星灼聽到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笑話!能不好看嗎?那是她阿娘! 時光偏愛美人。 白駒過隙。 晃眼,三年后。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過渡章~ .感謝在20210616 21:11:21~20210617 16:20: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89章 人間春好 三年在修行者眼里不過彈指一揮。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 月亮依舊有圓有缺,春去秋來,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轉(zhuǎn)身,看往來時路,仿佛又走出很遠。 往矯情里說,歲月是把無法形容的雕刻刀。 有人是木頭, 有人是石頭,有人是觸手溫潤,精致無瑕的美玉。 要說這三年時間過得很快,晝家的小狐妖卻半點個頭都沒長。 這無疑是讓人驚訝的事,不過想到小狐妖生下來落地迎風長成三四歲大的孩子, 也就沒什么好教人驚訝的了。靈胎嘛,哪能和凡夫俗子相比? 春光明媚,晝星灼郁悶地站在梨花樹下, 看著三年前樹身留下的劃痕,再比照今時的身高,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怎么半寸都沒長? 她害怕自己長大了長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矮子,垂頭喪氣, 狐貍耳朵沒甚精氣神地耷拉著,軟趴趴的,尾巴也跟著自由垂落, 失魂落魄的模樣簡直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