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此乃雅事,但著實麻煩。 但麻煩和講究本來就愛混在一塊兒,世人也分不大清。 可這要讓晝家如今的家主來說,多說兩個字都懶得,那就只能說一個:裝! 太能裝了,晝星棠每次看世家的小年輕假風雅競風流,眼皮都忍不住亂跳。 此刻她站在世家門院的石階,身披大氅,鬢發(fā)摻了若有若無的霜色,眉宇染了惆悵。倒不是被時下潯陽的世家小家伙氣的。 她氣質好,自幼承庭訓,雖是旁支嫡系,可做了晝家少主子,養(yǎng)出來的一身矜貴比正兒八經的皇子皇女都要優(yōu)越。 哪怕如今眼角生出細紋,年輕時的秀氣精致還是刻在了眉眼間。經年累月沉淀下來的氣韻,一眼淡淡瞥過去,都能要人折了腰。 權柄在握的世家主當然也有煩心事。 大雪飄飛,輕悄悄落地,晝星棠又嘆了一聲。 她手里拿著一封信,薄薄的一張,風再猛點,許是能扯碎這信。她慢悠悠將信拿好,不容這風損了薄紙寸毫。 爹爹是寂寞了么? 她仰頭看向潯陽梅林的方向,不用想,那里定然招了許多賞梅人。 真風雅的,和附庸風雅的。 晝星棠活了半輩子,九州大地見過的上位者不少,可要說真風雅真風流,還是她那位九州第一逍遙絕色的爹爹。 爹爹幾十年前離開潯陽,帝都便少了七分鮮活的風流勁。她想:真該要現在的小輩看看何為真正的世家風流。 真正的風流,可不是有個好皮相,裝得和溫室里碰不得的小牡丹花,又或裝得和梅林料峭的梅花。裝是裝不像的。風流妙在一個真字,妙在能不為風流二字所累。 袖手名利權勢的輕描淡寫,滿堂權貴自在飲酒高歌的灑脫。 是說一不二不容置喙的睿智英明,是只手可鎮(zhèn)山河亂象的霸道威武。 看著回信上的勿憂二字,熟悉的字跡,見字如見其人。 晝星棠輕攏衣衫,爹爹要自己勿憂,可自己如何能不憂呢?她都多大歲數了,爹爹還想給她找一位后娘,后娘芳齡十八,這算怎么一回事啊。 元家丟失了十八年的嫡女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引得爹爹為她重新入世,為她再次動.情? 爹爹,是忘了阿娘嗎? 曾經的神仙眷侶,她最艷羨的愛情。 曾幾何時晝星棠自認做不到爹娘一般癡情,是以她多情,不專情,一切為世家子嗣綿延著想。男人而已,看得上便要,看不上便棄,有何不可? 她自己可以胡來,爹爹在她心里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也 元家車駕行到哪了? 回主子,最遲明日就該入城了。 明日 她問:爹爹呢? 老家主一路隨行,明日也該到了。 聽到爹爹護著元家女回城,晝星棠輕揉眉心,沒來由地生出煩躁,這都什么事。揮揮手:下去罷。 隔著兩條街,元家。 燈籠!燈籠,歪了,往左邊點,哎,不對不對,再往右邊點! 掛燈籠的少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指揮一通,惱了,站在木梯上叉腰,都不怕摔下來,眉峰一皺:三哥!你到底能不能靠點譜! 被他扯著嗓子喊了聲,元三郎瞇了眼睛,提了提鼻梁上的橢圓鏡片:哎呀,十三弟,哥哥也不是存心折騰你的 他搖搖頭,嘴里嘀嘀咕咕:哎呀呀,這鏡片該找道長維修了,上面的靈氣法陣快失效了 站在梯子上的元十三耳朵好使著呢,聽到這話氣得險些一個仰倒:好罷,是他傻了,家里明明哥哥這么多,他怎么就想不開找眼睛不好使的三哥幫忙察看。 兄弟姐妹里面數三哥和九姐學識最高,同樣是學文,九姐學得腹有詩書氣自華,三哥讀書倒把眼睛累壞了。 前年不知哪個道觀的人來潯陽,見了三哥,直說三哥有福氣,賣好贈送了一副橢圓物什,上面有小型陣法加持,靈氣匯入雙目,解決了三哥睜眼瞎的問題。 元十三這么想著,也不難為他了,喊了忙得團團轉的小廝過來。 總算掛好燈籠,他下了木梯,好心地拍拍三哥肩膀:三哥,趕緊找道長幫幫忙,不然等十四回來,你連她長什么樣子都瞧不清,以后再把人認錯了,看阿娘不揍你! 元三郎經他提醒,猛地一拍腦門:是極,我去找道長,你們先忙。 又欺負你三哥了? 哎?大哥。 元十三笑得燦爛,看著眼前玉樹臨風的元家長子元袖。 元袖是大前年的新科狀元,文武雙全,長相極佳,潯陽偷偷愛慕他的世家女數不勝數。 此人典型妹控,為了他家十七以后闖了禍有人收拾,一鼓作氣地考上狀元。年二十五,已是大周四品官。 在他眼里,meimei們全是寶,得捧著,弟弟們無一不是草,要經風吹雨打。 元十三小時候沒少挨他揍,偏生兄弟們越揍感情越深,大家對這個長兄心服口服。 為了迎接十四歸家,家里連掛在外面的匾額都換了。 元家動靜鬧得大,不到半日全潯陽都曉得元家丟了十八年的嫡女被找回來了。 不僅如此,護送她回來的,是晝家那位。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說外界人如何言語,元家人自個都激動地摩拳擦掌。 消息沒傳錯罷?十四真和 閉嘴!沒影的事瞎嚷嚷什么?元袖冷著張臉:平白壞了十四清譽。 他素有長兄威嚴,底下的弟弟meimei們偃旗息鼓,紛紛閉口不言。 去準備罷,到時候爹娘和十四她們回來,務必要讓十四感受到咱們真切的同胞之愛。元袖最為年長,性子沉穩(wěn),提到失而復得的十四,眼里帶了一抹笑:不好好表現,休怪到時候十四不認你們。 他揮袖離開,元十三摸著下巴道:四哥,你說 什么? 你說大哥這樣子,不會嚇到咱們的好十四罷?我總覺得大哥憋著勁沒往外使呢。這可是能因為旁人念叨十七一句不好,奮發(fā)圖強一舉考中狀元然后打對方臉的狠人! 隱藏的妹控,惹不起惹不起。 都是當哥哥的,在討好十四一事上,他們怎么能搶過大哥? 元四郎面若好女,生得極其秀氣陰柔,嗓音溫溫柔柔,滴水似的,自從大周律法默許同性成婚后,愛慕元四郎的世家女能從家門排到西城門! 他性子和善,說話溫聲細氣:放心啦,十三弟,十四會喜歡我們的。比起大哥極度寵妹的性子,我們也不差嘛。潤物無聲,也是愛的最高境界啊。 元三郎戴著經過靈氣加持的橢圓鏡片,細長的金鏈別在耳后:是啦,是啦,我特意在欽天監(jiān)請了半月假,為的就是帶十四游遍潯陽 什么?!元十三瞪大眼睛看他:三哥!你怎么能這樣! 他急匆匆離開,往書院找院長請假。 元家女子頭探頭說悄悄話,分享著從十七妹信里得來的可靠情報。 與此同時,琴姬人還沒抵達潯陽,名聲已經在世家傳遍。 晝家那位謫仙在秋水城搶親一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時隔二十年再入世,讓許多聽著他故事長大的小輩對九州第一殊色生出無限向往。 可一朝向往的人為了一個女子落入凡塵,潯陽世家女子釀著一肚子醋,且等著看元十四的笑話。 怎么什么人都敢攀附云端上的人物了! 秋水哪里是何好地,哪里來的土包子,元家不過是新貴,連點規(guī)矩都不懂,隨意敗壞那位的名聲,都不怕得罪如今的星棠家主! 我聽說,星棠家主似乎為此事頗為苦惱 嗯?怎么個苦惱法? 家主是寧夫人養(yǎng)大的孩子,當初若非寧夫人抱家主回到晝家,如今的晝家掌權人說不準是誰呢。 家主與寧夫人母女情深,老家主被外人迷惑,且不說元十四是何等品貌,只年紀這一點就大大的不合適。家主的年歲都夠當元十四祖母了,遑論青春永駐的那位呢。 既然是云端上的人物,誰有資格將他扯下來? 她們都沒資格,元十四又憑何? 依我看,此事純粹子虛烏有,元家想為久違歸來的嫡女造勢,膽大包天攀扯上晝家,還是最不能攀扯染指的那位,不說星棠家主是何態(tài)度,寧夫人桃李滿天下,那位要移情,那些門生都不肯答應。元家此番怕是要遭反噬。 那位真要移情誰管得了?女帝陛下都是那位的晚輩,放眼九州,他想做甚,誰攔得??? 我是不信那位會動心。 我也不信。 可若那位真要擇一位繼室呢? 世家女面面相覷,旁得且不論,她們家里的長輩已經在盤算獻上哪位好女了。 人生在世,誰不想成為第二個幸運的寧夫人? 嫁給青春永駐的那位,比做皇后都要威風。 這么好的人,這么好的事,為何不能是自己是那個幸運兒呢? 一時眾人面色微變,各懷鬼胎。 風雪凜冽。 元家回城的馬車慢悠悠行在路上。 晝景一身長衫漫不經心坐在馬背,時而元賜說兩句,更多時候卻是看著遠處的潯陽沉思。 潯陽,二十年不見了。 坐在溫暖舒適的車廂,琴姬挑開簾子,不敢多看,很快又放下。 她這等情態(tài),是在偷偷看誰元家母女都心知肚明,謝溫顏握著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十四可想過自己的婚事? 婚事?她微怔,除了嫁給恩人,她還能嫁給誰? 她輕輕抿唇,選了最不會出錯的回答:此事,要看阿景的意思。阿景娶她,她就嫁。阿景不急,那她也不急。 是看阿景的意思,不是看爹娘的意思。饒是曉得自己錯過了女兒十八年,謝溫顏還是酸澀了一下。 十四鐘情老家主,已經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這婚事,要早些籌備了。 否則入了潯陽,遲遲沒個定數,吃虧受委屈的必然是她的十四。 那位有多搶手,又有多勾人,前塵早就顯明。 嫁給這樣秀美風流的美人,她的十四怕是要遭不少人妒。更何況世家如今的掌權人星棠家主,根本沒那么好說話。 一想到她的寶貝女兒少不得要在婚事上經受波折,她咽下嘴邊的話。 歸根到底,元家門第還是太低了。朝堂新貴,比起老牌的世家終究少了些底蘊和底氣。 元十七笑道:阿娘怎就只看見阿姐非景哥哥不可,而忽視景哥哥對阿姐的愛慕?她二人是注定要在一處的。誰都拆不了。 到了潯陽,若有哪家的女子敢說三道四,我一鞭子抽過去,自能打得她們不敢還嘴。反正家里哥哥多,她們打也打不過我。 琴姬失笑,對潯陽生出幾分期待:在十七看來,我竟是軟包子不成? 哎呀,阿姐,我哪敢那樣想? 她一頓撒嬌哄得車廂里的人紛紛面上染笑。 元九娘道:十四在秋水活得好,回了潯陽自能過得更好。潯陽才是她真正的家。有我們在,阿娘,沒人能欺到她頭上。 是呀,阿娘,有我們在,誰敢嘴碎,我罵死她們! 說得什么胡話?謝溫顏嗔怪看她,元十六一不小心失態(tài),嘿嘿笑了兩聲:況且有景哥哥在,誰又能真得欺了阿姐? 大雪紛飛,耳邊說說笑笑,琴姬感動之余,心思卻漸漸不在這上面。 她念著馬車外的人,細心地在風雪呼嘯里聽到那熟悉的嗓音,離潯陽越近,她越緊張。 莫名的,不可言說的,震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506 23:03:18~20210507 17:14: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47章 萬眾恭迎 晝星棠領著世家前來恭迎的人守在城門口, 同來的還有當今女帝陛下。 華蓋之下,當今女帝坐在御座, 眉目安靜,身旁是隨行伴駕的眾朝臣。 不客氣地說,大雪天,為迎接暌違二十年的不歸人,潯陽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翹首以待。 不時有探路的小兵來報, 隨著十里、五里、三里、二里這般逐步減少的字眼,在場之人呼吸都禁不住急促。 李繡玉也想早點見到自家老師。 城門口的陣仗打遠看著先將元賜驚得說不出話,早猜到會有此一幕, 卻沒來料到會是如此張揚。 女帝陛下、星棠家主、同僚, 以及數不清的百姓, 人頭攢動, 大雪洋洋灑灑。 冷卻不了人們心頭燃燒的熱情。 沾了未來女婿的光得到這番待遇,元賜不敢冒犯天威,到了城門口,恭敬下馬。 臣元賜, 攜家眷拜見陛下! 馬車內的姑娘們隨著謝溫顏朝女帝躬身行禮, 天邊竟有雷光隱沒, 李繡玉顧不得多看,啟唇喊起,目光緊緊落在身穿白衫的美貌家主身上。 光陰流逝,在對方臉上卻看不出絲毫衰敗的氣息,她動容折腰:繡玉,見過老師。 晝景翻身.下馬, 秀美無瑕的面容漫開笑:見過陛下。 到了她這等身份,早不在皇權束縛之中,時隔多年,看著小輩長成如今模樣,有了赫赫威儀,執(zhí)掌皇權利劍,成為當仁不讓的大周女帝,她頓感欣慰。 我等拜見老家主!恭迎老家主回城! 滔天的聲勢,伴隨蒼穹明滅的雷光,驚得元家人再次對晝景的權勢有了全新的了解。 起來罷。 沒見過晝景的人見了她天人容顏,默然失魂不敢相信世間竟有此等清艷長相,見過晝景的那些老人,心中復雜萬千。 朽木已枯,然家主如松如柏,風儀尤甚。 果然不是凡人么? 果然是上天賜給李氏皇族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