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也如人界的農(nóng)家一般，只是雖炊煙漫漫，依舊整潔有序。而他事無巨細(xì)都親自動手，燒火切菜、剖魚放料，絲毫沒有用法力的痕跡。我與他各自做了幾道拿手好菜，便在院中的帝休花樹下，對著夕陽晚風(fēng)吃飯了。

    晴銘將埋在帝休花樹下自釀的醉清風(fēng)挖出來，一邊解封一邊道：“年年樹下埋清風(fēng)，今日終有人同醉?！?/br>
    “那今日，便一醉方休！”

    “爽快！”

    不知是明月清風(fēng)太過舒朗，還是帝休花的香味太能撫人心神，亦或者是這鯈魚實(shí)在美味至極，我竟難得地真的放松了下來。這一夜，我們從月升喝到了月落，直到第二日的朝陽灑滿整個(gè)山谷，還意猶未盡。

    晴銘：“清歌，你覺得此處如何？”他雖已喝醉，舉止仍閑雅，臉頰漫上幾分酡紅，讓他的容顏更顯俊美。晨光相照、山風(fēng)吹拂，他似亂未亂的發(fā)絲隨風(fēng)飄動，真瀟瀟如山間之風(fēng)，肅肅如萬仞之山，融融如晨曦之光。

    我亦頭腦昏沉，難有長思，只隨心道：“世外桃源，甚美甚好?！?/br>
    “你若喜歡，可以留下來。”

    我的心跳一滯，腦子驀地清醒了幾分。我曾一度想要找這樣一個(gè)清幽安寧之地修煉，但如今真找到了，還有我的族人相伴，我卻沒辦法選擇留下了。

    見我未及時(shí)回答，晴銘又道：“去留隨心，不必考慮我。”

    他越是這般，越是讓我不忍。他一個(gè)人在這里呆了這么多年，雖表面云淡風(fēng)輕，想必內(nèi)心還是孤寂的。

    “晴銘，若是早幾年遇到你，我一定會留下來，但現(xiàn)在，我想選擇另一種方式活下去?！?/br>
    晴銘似乎有些意外：“外面很亂，你出去……九死也未必有一生，值得嗎？”

    “我知道，很少有人能理解我的選擇，但我，必須這樣做?！?/br>
    “為什么？”

    “六界亂得太久了，有太多種族像我們朱獳一樣瀕臨滅族，或者已經(jīng)永遠(yuǎn)消失了，許多的生靈都被這亂世逼得面目全非，心中只剩陰謀殘忍、廝殺怨恨，我不希望未來也是這樣。”

    “你認(rèn)為，憑一己之力能改變這個(gè)亂世？”

    “不能，但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只要看到一點(diǎn)光明，我們就愿意為之赴湯蹈火?！毕駱缝`谷的人，像云祁他們，像瀾若他們……

    “如果光沒了呢？”

    “那就燃燒自己，總有人會看見這條路，看見希望的方向。”就像我和很多人，看見白帝一樣。

    晴銘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真該……早點(diǎn)遇到你?！?/br>
    這是我自見到他以來，他除了說起自己的過去，唯一表露出的心痛和無奈。雖然只是剛相識，但我們畢竟血脈相連，我知道他是關(guān)心我的?？扇缃竦奈?，已經(jīng)沒辦法心安地獨(dú)善自身了。不論外面是怎樣的刀山火海，我都要出去，因?yàn)槟抢镉形覔磹鄣姆蚓?、我的親友們。

    “晴銘，你說過的，不論經(jīng)歷過什么，總要選擇一種方式活下去。這就是我選擇的方式，我很開心、也很滿足。”

    “那些人恩將仇報(bào)，害死了你的親人、族人，還要害你，你一點(diǎn)也不怨嗎？”

    “當(dāng)然怨，但這世上，也有我深愛的、想要保護(hù)的人。所以晴銘，我很抱歉?！?/br>
    晴銘怔了怔，道：“不必同我說抱歉，每個(gè)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也一樣。”

    晴銘望向遠(yuǎn)方，又恢復(fù)了云淡風(fēng)輕的神色。

    “再養(yǎng)養(yǎng)傷吧，過五日我送你出去?！?/br>
    “謝謝?！?/br>
    “但這五日，你要答應(yīng)我，不要想外面的事。”

    “好?！?/br>
    接下來的五日，我除了每日早早去河邊練劍，其余時(shí)間便和晴銘過著隨心隨性的山野田園生活。這五日里，我學(xué)會了種菜釣魚、做醬釀酒……三千多年來，我的生活從未這樣慢過，一開始很不適應(yīng)，慢慢地，卻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妙處，竟有些享受這種一切都慢悠悠的感覺。

    到得第六日的時(shí)候，我早早就收拾好了，等晴銘帶我和小吾出去。他卻似乎忘了這件事，像往常一樣招呼我跟他去山里摘果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他：“晴銘，今天……是第六天了。”

    晴銘拿背簍的手一頓，幾分嘆息地道：“好，我送你們出去。”

    晨曦中，我們沒有御風(fēng)前往山中的水潭，而是一步步朝那邊行去，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在用法力打開穿行通道前，晴銘又問了一句：“不論將來遇到什么，你都不后悔嗎？”

    “嗯?！?/br>
    “你走吧，我回去了。”晴銘轉(zhuǎn)身離去，似乎是突然間，他的步履變得有些蹣跚。

    我鼻頭一酸，眼淚便涌了上來，我朝他喊道：“晴銘！若我能活到最后，一定回來找你！”

    晴銘沒有回頭，這么多年來，他看著族人一個(gè)個(gè)離去，每一個(gè)都說著會再回來，卻無一人信守承諾，最終只留下了他一個(gè)……而如今，他終于再見到了一個(gè)族人，卻是重復(fù)了當(dāng)年的路……

    “晴銘，保重?！?/br>
    我和小吾踏上了回去的法力通道，不論前路會遇到什么，我都做好了迎接它的準(zhǔn)備。

    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晴銘沉默著，留下了一滴淚……這是他近五千年來，唯一的一滴淚。

    注：

    1、《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又北三百里，曰帶山……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中多【鯈(tiao)魚】，其狀如雞而赤毛，三尾六足四首，其音如鵲，食之可以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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