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從馬場回去,陳樨馬不停蹄地飛往澳洲與mama、外婆一家人會合。雖然墨爾本當?shù)匾膊环χ袊晡秲?,但是和cao著濃郁粵語腔的親戚朋友一起飲早茶,在陽光溫暖的后院bbq的春節(jié)總讓陳樨覺得缺了點兒什么。她有些記掛家中的老父親,陳教授向來看淡節(jié)假日,既沒有和家人團聚,也謝絕了朋友的邀請,他年三十是和留守的博士生在實驗室度過的。 當然,還有一個人也讓她惦記著。聽說衛(wèi)林峰春節(jié)會留在孫長鳴公司值班,衛(wèi)樂是新媳婦,初二才能回門。陳樨明知衛(wèi)嘉是那種即使孤身淪落荒島也能生活得很好的人,何況節(jié)日期間馬場照常營業(yè),足夠他忙碌到無暇顧及別的,可她還是想知道他過得怎么樣。 她按捺不住地在除夕夜發(fā)信息問候衛(wèi)嘉“新春快樂”,順道盤問他有沒有用上她的護手霜。那支護手霜是她故意留下來的,他整日風里來雨里去,臉受摧殘不說,手上也少不了皸裂——又或許這些都是借口,她只是想給他留下點兒什么,那支護手霜是她用慣的,滿滿都是她的味道。 衛(wèi)嘉在他那邊接近零點的時候終于回復了:“新年快樂!臉上的口子好多了:)雖然還是比不上你的腳?!?/br> 陳樨找角度、凹造型,對著自己的“玉腿”連拍了好幾張照片,本想發(fā)過去教他心服口服。轉念一想:嗨!他那破手機還是藍屏的!再說了,曾經(jīng)有兩條真實的大腿擺在他的面前,他也沒怎么珍惜,如今人在千里之外,強撩還無味! 這忽而面綻桃花、忽然悵然若失的模樣成功引起了宋明明女士的注意。通常小兒女的戀愛把戲宋明明是懶得過問的,大概也是閑得慌,這天母女倆獨處的時候,敷著面膜的宋明明姿態(tài)優(yōu)雅地從嘴里吐出雞爪子的碎骨頭,問:“哎,你最近這介于熱戀和失戀之間的狀態(tài)是怎么一回事?” 啃雞爪面膜紋絲不動、用餐全程不掉口紅、近距離罵人不濺口水星子,這是陳樨最佩服宋女士的三件事。此外,宋女士還有三大愛好:表演藝術、收藏寶石和新鮮的戀人——她還是世界上把“放屁”二字說得最行云流水的女人。 陳樨一拍大腿,姜還是老的辣!她可不就是徘徊于熱戀和失戀之間嗎?她所求的貌似都得到了,其實又什么都沒有。 宋女士彼時的男友是國內(nèi)小有名氣的長笛演奏家,比她小十一歲。對方對她迷戀至極,常常因為她說現(xiàn)在還不是結婚的時候而賭氣。至尊段位的戀愛小達人近在眼前,陳樨也不吝請教,乖乖地給宋女士續(xù)了杯紅酒,把衛(wèi)嘉那點兒事兒掐頭去尾地說了,還屁顛顛拿出了自己和他僅有的兩張合照供宋女士品鑒。 宋女士本想接過照片,可陳樨嫌棄她手上都是烤雞爪的味道,只讓看不讓碰,她只得瞇起了那雙曾經(jīng)顛倒眾生的丹鳳眼。 所謂合照,一張是氣鼓鼓的陳樨高踞馬背上,高瘦的男孩兒牽馬走在她側前方,因光線欠佳,又兼沙塵揚起,只能看出他的大致輪廓。另一張照片則是四個年輕人的合影,那個只露出半張臉的男孩兒顯然不是鏡頭里的主角。 “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宋明明波瀾不驚。她沒有對女兒的個人喜好感到意外,只是在陳樨剖析心路歷程時粗暴地給予打斷:“就這——你都沒能把他拿下?” 陳樨悻悻收回照片:“身為老一輩藝術家,談這個太俗了!” “看來是沒拿下?!蹦樕弦粭l皺紋也沒有的老藝術家會意,顧盼之間儼然將坐在對面的人視為了家門之恥。 陳樨氣苦:“媽,我是讓你給我出主意,不是讓你打擊我的。你還不如我爸呢,他都知道跟我分析分析?!?/br> “你爸懂個屁!白瞎了我給你的這張臉,你跟他生活久了,也染了他的呆氣?!彼蚊髅髡f:“要什么主意?傻瓜,哪來那么多玄乎的說法?都是泡在荷爾蒙里的年輕人,你表態(tài)了也沒得手,他要么實在不想,要么實在不行。不管是哪種你都沒戲!” 陳樨愣了一會兒,和衛(wèi)嘉獨處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腦子里轉。以她有限的經(jīng)驗判斷,他應該不是“不行”,只不過竭力克制住了。換而言之,這不就是宋女士說的“不想”嗎?克制都是權衡利弊的結果。血氣方剛的人,干柴烈火的夜,現(xiàn)在回想起來陳樨不得不佩服衛(wèi)嘉的自控力——這得多“不想”啊! 她后悔與宋女士分享感情經(jīng)歷了,原本流淌在枕間夢里的那點兒熱烘烘、黏糊糊的記憶忽然被迫凝成了一塊兒大琥珀,觸之生涼,只剩細節(jié)依舊清晰生動。 宋明明終于拾起了對女兒的心疼,她抿了口酒說:“其實你的眼光也沒那么差,這養(yǎng)馬的小子看上去還湊合,是個硬凈模樣,比孫長鳴兒子順眼?!?/br> “硬凈”似乎是粵語里特有的說法,有堅牢、明凈之意。宋家祖籍廣東,宋明明雖然在北方長大,但說得一口地道的廣府話。陳樨上次聽到這個詞,還是外婆用于形容一把上好的黃花梨書案,她當時聽成了“硬錚”,經(jīng)表兄弟提點才明白過來。對這個安置在衛(wèi)嘉頭上的評價,陳樨稀罕之余卻也覺得貼合。衛(wèi)嘉是個溫和性子,凡事不與人爭,但他心性堅忍,腦袋清醒,他的溫和里有種沒得商量的界限感。 陳樨抱膝坐在沙發(fā)上,撇了撇嘴:“你自己都說過川子的外形條件放你們?nèi)ψ永镆菜惆渭鈨旱?。他能跟人家川子比?本來嘛,收拾收拾還行,可現(xiàn)在整天日曬雨淋的,糙得沒法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