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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孤城記在線閱讀 - 21言說不疲

21言說不疲

    人總會到需要脫離原生家庭的年歲,成長到一定歲數(shù),父母便不再是時常掛在嘴邊的話題。因此卿言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想過,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是個沒有原生家庭的人。她已經(jīng)不再是孩子,好像成長能夠?qū)]有雙親陪伴的童年抹消掉,讓她和其他人顯現(xiàn)出相同的成年外殼??山⒃诳斩粗系拇髲B沒有根基,總有一天會顯露出傾倒崩塌的未來。這種穩(wěn)定和從容沒有根基,只是一具空洞而堅實的保護殼。

    卿言時常忘記這點,又或者她是刻意忘記,好讓自己不必沉浸在自厭之中。所以她沒意識到自己是不正常的。她的愛不正常,她的表現(xiàn)方式不正常,她能夠表達出來的一切都建立在那個人情冷漠的孤兒院里,那些來來去去卻無人真正在意的“愛心人士”的作秀消磨了她對表達愛意的認可。

    所以她竟沒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么離譜。她竟從沒對何夢露說過她愛她。

    她回憶不起何夢露曾對她說過多少次喜歡,又曾經(jīng)在何種情況下表達過愛意。那次數(shù)太多了,好像她的小狗有消耗不完的愛意,不懼沖刷她冷淡的外殼。而她竟然一次也沒有說過,一句也沒有回應過。

    這一定是某種病。卿言心想。她一定是患上了某種心理障礙,或是別的什么,只是這病灶太過隱蔽,她一直沒有注意過,甚至一度覺得這是自己的某種“特質(zhì)”,而這種特質(zhì)在為她波折的人生保駕護航。她沒意識到這是一種病,而這種病的病因種在她身上,結(jié)的果子卻在毒害何夢露。

    “我愛你,何夢露?!彼桃獾淖屄曇麸@得鄭重,不至于顫抖的暴露出自己對這句話陌生到害怕。

    可何夢露回應的聲音卻不自覺的顫抖:“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br>
    她在撒謊。卿言能聽出她在說謊。她回答的太快,好像是在卿言說出口之前就做足準備,而脫出口的一瞬間又睫毛微顫,顯然是暴露了內(nèi)心深處的震蕩。

    她在安撫卿言。誰都不會怪她在此刻大哭一場,或是發(fā)一場脾氣,將多年來壓抑的惶恐和委屈爆發(fā)出來,卿言早就做好了全盤接受這一切的準備,可何夢露卻選擇說謊,只為了安撫卿言。

    就像卿言能看穿她在撒謊一樣,她也能看穿卿言在害怕。

    卿言將她揉進懷里,輕柔地親吻她一陣,等到兩人的情緒都平復了些許,這才開口道:“你一直都不知道,是嗎?”

    “我……”何夢露沒法在卿言的環(huán)抱下撒謊,于是她什么也沒能說出口。

    卿言又親昵的吻著她,指尖不斷的撫弄著何夢露柔順的發(fā)絲。她輕聲對何夢露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讓我學會一點一點的告訴你,好嗎?”

    何夢露依在她懷里,雙眼放空。她沒在想過去,因為那些過去太過沉痛,也沒在想未來,因為那未來太過兇險?,F(xiàn)在想這些都沒有意義,因為此刻兩人終于跨出早該跨出的那一步。

    疲累之后被溫暖包圍的安心感給了她些許勇氣,讓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可與愛人繾綣的時光總是短暫,似乎兩人心意相通之后,眨眼間便到了探監(jiān)日。

    于雪晴早就與何夢露聯(lián)絡過,這個探監(jiān)日她不會與卿言見面。當然不會再有人來探監(jiān)卿言,于是宿舍里就只剩下她和喬可颯。

    “邵雪飛是第一次同意探視?!眴炭娠S說道:“聽說之前她的父母每次都會來,但她沒有一次選擇去見。這次也算是心結(jié)解開了吧……卿言,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什么救人一命七級糊涂的。”

    卿言沒去糾正她,她知道喬可颯這人貧嘴得很,于是只說:“你不是說自己參加過漢語橋嗎?”

    喬可颯嘿嘿笑兩聲,又說道:“你能不能對我好點?你看啊,邵雪飛去見父母了,芳姐去見女兒了,只有咱倆是孤家寡人,難道不應該團結(jié)起來嗎?”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卿言本身就打的是這個主意。那位曾經(jīng)跟過李富強的女囚田小萌是她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但也不代表別人就不可疑。她需要一個消息靈通的人幫她注意這天監(jiān)獄里的其他動向,而喬可颯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你家人從沒來過?”卿言問。

    喬可颯聳肩:“你是不是地理不好???”

    確實。卿言心說,嘴上問:“怎么?”

    喬可颯道:“阿根廷是距離中國最遠的地方,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費勁吧啦的學中文,跑到這里來生活?”

    “你和你家人關(guān)系不好?”卿言問。

    喬可颯說的很輕松:“有幾個人能和家里人關(guān)系好啊?”

    說得倒是灑脫。卿言接茬:“那你我倒算是同病相憐了。”

    “要我?guī)兔椭闭f。”喬可颯干脆道:“套近乎不適合你?!?/br>
    混街頭的小丫頭片子確實對這套話術(shù)格外敏感,看來古今中外都是這個道理。卿言點頭,直說道:“想讓你幫忙盯一盯探監(jiān)之后監(jiān)獄里有什么風吹草動。”

    “最大的風吹草動就是你了。”喬可颯說:“你這幾天動向一直很惹人注意,應該慶幸沒人向我打聽過你才對。除了你之外哪還有什么動向,就是偷偷哭的人變多了唄。”

    “如果我說有人要殺我呢?”

    聽了這句話,喬可颯瞪大了雙眼,椅子也往卿言身邊挪了挪,神神秘秘道:“你果然是臥底吧!”

    “你猜?!鼻溲哉f。

    “要殺你何必等到探監(jiān)日?!眴炭娠S不以為意:“犯人哪有獄警權(quán)力大啊?找獄警豈不是更……臥槽?!?/br>
    喬可颯突然意識到什么,瞪大雙眼:“臥槽,卿言,你和監(jiān)獄長什么關(guān)系?。俊?/br>
    卿言也神秘的向她笑笑,招招手讓她附耳過來,小聲說道:“你猜。”

    喬可颯總算答應幫忙,田小萌那邊也有何夢露盯著。更出乎卿言預料的是,她只要一出宿舍門,章魚精就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張警官,您不需要休班的嗎?”

    章魚精板著個臉,一副不想同她說話的表情。卿言知道章魚精絕不是何夢露派來的。在這座監(jiān)獄呆了也有些時日,她知道獄警是叁班倒的,除非有特殊情況需要調(diào)動全監(jiān)獄的警力,否則何夢露不會侵占獄警的休息時間。她知道只有經(jīng)過充足的休息才能帶來最好的工作狀態(tài)。而之前在何夢露辦公室的時候,卿言遇上過值班的章魚精,算起來此刻應該是她休班才對。

    “你不對勁?!闭卖~精簡短地說:“我不信你?!?/br>
    卿言前幾天的動向,只要是注意到的人都會發(fā)覺其中的奇怪。只是尋常人不會想在監(jiān)獄惹是生非,所以并沒有將此事當做什么話題拿出來討論。章魚精和卿言不對付很久,再加上探監(jiān)日使得整個監(jiān)獄都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她自然愿意犧牲一點休息時間,親自盯著卿言這個“危險分子”。

    “那您盯吧?!鼻溲哉f:“反正累的不是我。這一天盯下來,我們囚犯去休息的時候,您正好值班?!?/br>
    章魚精瞪她:“我覺少,怎樣?”

    “您忙您的?!鼻溲哉f著,翻過一頁書。

    她此刻正坐在圖書室最顯眼的位置,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書。倒不是說要引蛇出洞,畢竟有章魚精這個電燈泡在,誰也沒辦法近她的身。只是身邊跟著這么個高亮獄警,藏也藏不住。她想干脆利用眼下的形式——畢竟原本她最怕的就是王赟才利用千日防賊的折磨人心理,虛虛實實的讓她沒法安心,自我折磨,害怕自己一旦放松,就會有人下手。但現(xiàn)在則不同了,章魚精天天一有空就跟著她,恨不得把自己掛在卿言身上,如果王赟才真的派人來了,那人的心理防線恐怕比卿言的更容易擊破。

    章魚精再覺少,也總需要睡覺,而卿言幾乎可以確定,如果王赟才真的派了殺手,那人只會在章魚精離開卿言身邊的空檔期下手。畢竟章魚精的兇狠在囚犯間算是惡名遠揚,而且誰也不知道章魚精什么時候會回來,很難在這種情況下賭還有沒有下一次機會。

    某種意義上,章魚精倒是幫了大忙,將卿言只能自己扛過去的心理戰(zhàn)壓力一下子挪到了對方身上。

    卿言隨意的瀏覽著書里的文字片段,那字好像自己會跳一般從腦海中蹦跳著劃過,一點也沒讀進去,于是她只能算是漫無目的地翻書,并不能算看書。估計章魚精站在一旁也對這機械的動作不耐煩,開口道:“你不想看就給我回宿舍去?!?/br>
    “您覺得無聊,就回自己宿舍唄?”卿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無人探視的囚犯可在探監(jiān)時間內(nèi)自由活動,這可是監(jiān)獄的規(guī)定?!?/br>
    她還挑釁似的連翻了幾頁書,成功讓章魚精的煩躁上了一個層次。她知道章魚精篤定她想要在探監(jiān)日做什么,這樣才能解釋她最近異常的動向。可她們倆見了彼此,心里都不太爽快,沒幾句話就頂起來。

    “監(jiān)獄長找你究竟是什么事?”估計是消磨完了耐性,章魚精干脆開口直問。

    “機密?!鼻溲院a道:“你權(quán)限不夠?!?/br>
    章魚精被噎了一句,卻出乎意料的沒有暴怒,只是換了一句話問:“你和監(jiān)獄長是什么關(guān)系?”

    來了。卿言心里嘆氣。

    “機密,你權(quán)限不夠?!彼€真不是為了激怒章魚精,才故意這么說。章魚精現(xiàn)在已經(jīng)察覺到她與何夢露之間的關(guān)系不同于對外公布的“殺姐仇人”,而卿言如果想要利用章魚精令對手的耐性失衡,就必須繼續(xù)吊著章魚精的好奇心,讓她為了找出答案不得不緊盯著自己。

    畢竟,章魚精可不會去逼問何夢露。

    卿言反問道:“你和監(jiān)獄長是什么關(guān)系?”

    “我……”章魚精一陣磕絆:“關(guān)你屁事!”

    “確實不關(guān)我事,我只是想說,以我對監(jiān)獄長的了解……”卿言刻意拉長尾音,等到章魚精身體不自覺坐直,這才開口道:“她應該不會在工作場合與同事有什么超出工作關(guān)系的私交?!?/br>
    不是同事可就不一定了。她心里補充道。

    章魚精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惡狠狠地盯著她:“你最好不要胡亂暗示一些對監(jiān)獄長名聲不好的內(nèi)容?!?/br>
    章魚精的回答又一次出乎卿言的預料。她不知道章魚精究竟是沒來得及掩藏住這句話里默認的、她對何夢露的心思,還是章魚精根本不在乎自己名聲如何,只在乎何夢露是不是會受到影響。

    還真是……比她自己坦然的多。

    卿言閉了嘴,斷了繼續(xù)逗弄章魚精的心思。她覺得自己這樣有點缺德,畢竟章魚精不知道自己與何夢露的關(guān)系,而自己再這樣說下去,嘴臉難免顯得有些高高在上,語句里若再夾雜些嘲弄,就更是顯得自己像個踐踏她人心意的惡人。

    她和章魚精不對付,梁子早就結(jié)下,又多少帶著點情敵的意思??稍诟星樯?,至少章魚精比她要坦然的多。她對何夢露不夠好,不夠坦然,所以某種程度上,她還挺佩服章魚精表達出來的那份認真和坦然。

    不知什么時候起,卿言把自己的感情定性為愧于見光的。不僅僅是對何夢露產(chǎn)生的感情,而是任何感情。好像萬事萬物的存在都是為了向她證明,感情是軟肋,是會刺傷人的,所以她要把這些無法保護自己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裝在堅硬的外殼里,任它們不見陽光,窒息而死。

    于是,她把和這一切反過來的、何夢露的愛,定性成她的特性,她的怪癖,就像何夢露愛玩狗與主人的游戲一樣,她對于愛的坦然也一定是特別的。這個認知曾經(jīng)讓卿言自慚形穢,她總覺得這一切美好的不真實,是由于何夢露暈染出的眩光讓兩人一瞬間恍惚著以為彼此可以相愛。而實際上午夜夢回,卿言總是在害怕何夢露會碰見一個和她一樣特別的人,那個人會給何夢露最好的愛,就像何夢露給卿言的那樣。

    畢竟,說出口的才能叫相愛,不是嗎?

    可卿言現(xiàn)在不這么認為了。她終于發(fā)現(xiàn)病態(tài)的是她自己。她終于發(fā)現(xiàn)她虧欠何夢露的那些濃烈的情感,其實一直都被壓抑在她自己的堅硬外殼之中,幾乎要被壓得扭曲畸形。那些情感已經(jīng)不會發(fā)出聲音,而卿言正慢慢開始學著教它說話。

    “我知道我們之間相互不信任?!彼龑φ卖~精說:“但有一件事是我們兩個都認同的?!?/br>
    囚犯卿言與張獄警對視著,就好像她們兩人的著裝不能顯示身份上的區(qū)別,兩人坦誠、平等的對視著。

    卿言鄭重地說:“我們兩個都不會做任何傷害到何夢露的事?!?/br>
    張獄警一瞬間有些動搖。她從認識何監(jiān)獄長的那天起就是她的下屬,從沒聽過誰直呼監(jiān)獄長的名字,而這個稱呼讓她一瞬間不適應,甚至恍然一秒,仿佛才意識到這個名字指的是監(jiān)獄長。

    而面前的囚犯卿言卻如此自然的稱呼她。

    她也鄭重的看著卿言,不是像平時那樣惡狠狠的,也不是氣急敗壞的。

    她看著卿言的雙眼,回應她的語句:“最好如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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