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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孤城記在線閱讀 - 06卿匆歲月

06卿匆歲月

    這一切對何夢露來說,都像一場漫長、殘忍又無法結(jié)束的噩夢。

    她曾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她接到傲君姐的死訊,隨之而來的則是嫌疑犯落網(wǎng)的消息。嫌疑犯名叫卿言,本地新聞的報道中貼心的為她的雙眼打了碼,可何夢露怎么可能認不出她的主人。

    新聞大肆報道著卿言被捕后的沉默與冷面,而何夢露迫切的想看清卿言的雙眼,看清那雙眼睛露出的情緒是否真實??伤齻円呀?jīng)分離了九年,誰能篤定九年的時間不曾改變?nèi)魏稳四??何夢露熟識的那個九年前的卿言,還是如今那個身著囚服的人嗎?

    何夢露總覺得,只要能對上卿言的雙眼,她就能看清這一切的真相。可卿言真的站到她面前時,她卻很怕真的從那人的眼中看到無法推翻的真實,那比她做過的任何一場噩夢都要可怕。

    最初,她只是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是卿言殺害了何傲君。她花了好大的功夫去消化這個消息,她廢寢忘食的查閱卷宗,翻查著給卿言定罪的證據(jù)鏈,越是對著這些東西推敲,就越是感到希望渺茫。

    神明、佛祖、上帝……誰都好,如果這是一場噩夢,能不能讓她快些醒來。

    可誰也沒有將這一切打碎在她面前,最后她不得不說服自己正視現(xiàn)實。

    確實,她在心里存有一絲僥幸心理,因為她沒辦法掐滅對于卿言的感情。但她不能任由感情牽絆著自己,阻礙自己面對眼前崩壞的一切。她只得壓下這絲僥幸,去逼迫自己以冷酷的假面對待那個已經(jīng)伏法的犯罪者。

    甚至,做好將自己的一生隨著卿言的死而毀滅的覺悟。

    可現(xiàn)在,當(dāng)她再次認真的去審視卿言這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自己理性的那一面已經(jīng)開始懷疑“卿言殺人”這條信息。那卷宗里字字句句,描繪著一個雙面人是如何欺瞞、蒙蔽、掩蓋,如何威脅、榨取、滅口——可卿言卻沒有利用何夢露與她的舊情去為自己開脫哪怕一點,哪怕她面對電棍時會反射性的發(fā)抖。

    盡管證據(jù)鏈完好,盡管卿言沒有親口否認,但何夢露不由自主的懷疑起一切。

    那不同于之前的僥幸心理。

    之前她不想去看也不想去想,她想要躲避關(guān)于這件事的一切消息,而現(xiàn)在,她想親手打破自己的懷疑,證實卿言的清白。

    她自然是聽說了卿言引發(fā)的sao亂,也審問過文秀姍,得到的答案是“那個瘋婆子突然一拳打過來,說她討厭拐子”。

    一個黑警,會討厭拐子討厭到明明嘗過了禁閉室的滋味,卻冒著二進宮的風(fēng)險去揮那一拳?一個以自我利益為重,為了錢和權(quán)力能夠殺死自己多年好友的人,會這樣不保全自己,只為了出口惡氣?

    何夢露盯著監(jiān)控反復(fù)觀看。監(jiān)控里只能看到文秀姍飛出去的身影,和她兩個跟班揮著拳頭沖進角落的樣子。卿言在這條監(jiān)控視頻里只出現(xiàn)了半條小腿,穿著監(jiān)獄的囚服和統(tǒng)一的布鞋,露出一截模糊的腳踝。那明明可以是任何一名犯人,可何夢露就是知道那是卿言。

    她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她不會隨便用暴力解決問題,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打掉別人的牙,哪怕那個人是罪犯。但她在某種層面上又何以前一模一樣,半分都沒有變過。

    何夢露回憶起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原本就是初中同學(xué)的何傲君和卿言約好,去新開的電影院看免費場經(jīng)典老電影,而何夢露恰好隨著父母從首都搬回離開了叁年多的舊宅,在路上正遇上何傲君。

    何傲君一說要看電影,何夢露吵著要一起去,于是便認識了卿言。

    見到卿言的第一眼并不是何夢露對她一見鐘情的時刻。

    那時的卿言已經(jīng)長得比一般女生要高半頭,手腳都很細長,蓬亂的長發(fā)松松的扎在腦后,皮膚曬得有點黑,但五官長得挺好看。她的眼神有點兇,薄薄的嘴唇總是緊抿著,不主動與人說話。

    何夢露還記得那天的卿言穿著有些褪色的寬大T恤,上面的印花已經(jīng)裂紋卷邊,而厚實的T恤似乎并不適合炎熱的夏天穿,已經(jīng)有點被汗浸濕。她甚至沒穿胸罩,不大的胸在肥大的T恤里面隨著行動令人尷尬的晃,而卿言似乎不以為意。她甚至穿著一條土黃色男士釣魚短褲,光是褲兜就有八個,但沒有一個褲兜上的扣子是能正常搭上的,隨著她的動作上下顛簸著,偶爾發(fā)出噠噠的輕敲聲。再配上她泛灰的蹭破頂皮的球鞋,用不修邊幅來形容都有些過于和善。

    她的打扮比起年輕女孩,更像是一個死了老伴的七十歲老頭。這是何夢露對卿言的第一印象。

    隨后她記起何傲君曾經(jīng)說過,她們班里有一個女生在孤兒院長大。她想這位卿言就是那個出身孤兒院的女孩,于是趕忙將自己冒犯的思維打散,嘗試以認識何傲君好友的角度與卿言交談。

    只是她得到的回應(yīng)都很冷淡,何夢露也不放在心上,只當(dāng)她是性格使然。既然以后都要上同一所學(xué)校,她應(yīng)該提早習(xí)慣何傲君以后的身邊都會附帶一個不愛理人的卿言。

    也許是受到父母的工作環(huán)境影響,何夢露比起難以相處的人更討厭阿諛奉承之輩,所以對這樣的卿言也沒什么惡感,只是覺得說不定以后熟悉了,就會相處得更加融洽。

    這個平凡的想法隨著一聲遠處傳來的呼救聲被打破重塑。

    何夢露還沒看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感到身旁刮起一陣風(fēng)。下一秒她才意識到,是卿言沖了出去。

    “快報警!”她只聽見卿言說。

    然后她看到卿言已經(jīng)飛奔到事發(fā)地點,一輛停在路口的不怎么起眼的面包車前,兩手緊緊的抓著一個男人的手腕。而那個男人此刻正鉗著一名女子,一手狠壓著女子的雙臂,另一手捂著她的嘴。

    “這是我媳婦,她有瘋病?!币娦袆右呀?jīng)引起注意,且隨著卿言的到來有更多人駐足觀看,那個拽著女子的男性說道:“我和我媽一起接她回家的。她發(fā)起瘋來就不認人,我怕她傷人的。”

    “你不能就這么帶走她,她在叫救命?!鼻溲砸琅f緊緊抓著男人,阻止他將女人推入車里。以她的年紀,甚至可以說使出的力量大的嚇人。

    “他媽的,哪兒來的小姑娘這么愛管閑事?”男人沒法輕易甩掉手腕的牽制,只得空出一只手來推搡卿言:“我抓我自己老婆也犯法嗎?”

    “我不認識他!救命!救救我!我根本不認識她,我不是她老婆!”

    被抓住的女人見到卿言似乎見到了救星,拼命求救。她原本穿著一件漂亮的夏裝,但在掙扎的過程中已經(jīng)臟污破損,露出的皮膚也遍是擦傷,顯得很狼狽。

    卿言聽了,更加不放手,她厲聲道:“她說她不認識你。況且,不管她是不是你老婆,你都不能在大街上就這樣帶走她。我們報警,警察一定能分曉事實。如果她是你老婆,且真的有瘋病,警察也會送她去醫(yī)院;但如果她不是,你們就是拐賣的?!?/br>
    原本的呼救聲很微弱,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注意到,可卿言與男人的爭執(zhí)吸引來更多的人,此刻也不僅僅是袖手旁觀。

    “就是啊,大街上抓人是什么道理?”

    “先報警讓警察來查你們的身份再說。”

    “不是人販子怕什么警察???你還跑什么?”

    見路旁真的有人報警,男人有些急了。他不再辯駁,只胡亂喊了幾句這是家事,別多管閑事,便發(fā)了瘋似的要拖著女人上車,而面包車此時也適時的發(fā)動了。

    卿言還是沒有松手,她緊緊抓著男人推搡女人的手腕。甚至更多的人上前去,試圖將男人的手從女子身上掰開。

    推搡間,卿言狠狠的撞到車門上,何夢露甚至看見男人不死心似的試圖將卿言推進車里……

    何夢露反射性的去抓卿言,可場面太混亂,卿言的衣角劃過何夢露的指尖,便又被外力擠遠了。

    “電話通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在報警電話接通的那一瞬,男子松開手,拼命想擠上車,面包車卻飛似的慌忙開走,也不管車門有沒有關(guān),男子有沒有上車。

    全部重心都壓在車上的叁人隨之狠狠的摔在柏油路面上,差點被卷進車輪底下。

    謊言不攻自破,男子就這樣被同伙拋在原處,然后被幾個熱心的路人按倒在地。

    卿言扶著差點被拐走的女子,默默的陪伴在剛剛經(jīng)歷了最驚心動魄的恐懼,正驚魂未定掉著眼淚的受害者身旁。

    其實,何夢露與何傲君與卿言前后腳趕到現(xiàn)場,都在卿言與人販子爭執(zhí)的時候幫了腔,也都熱心的請求有手機的路人幫忙報警。但何夢露心里知道,那個正在哭泣的女子,離被拐賣的距離只差卿言的那一拽。

    如果不是卿言及時的抓住了那個人販子的手腕,女子早就被拖上車,熱心的路人只能看到一陣汽車尾氣。甚至卿言自己也差點被推進那輛車,可她事后沒有抱怨過一聲,也沒有吹噓過自己的“英勇事跡”。

    呼救聲響起時,何夢露身旁刮起的風(fēng)救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一生。

    何夢露看著卿言,看到她原本灰蒙蒙的模糊身影此刻正閃閃發(fā)著光。她看到卿言的脊梁那樣直,笑容那樣溫柔,眸子那樣亮。

    那才是何夢露對卿言心動的時刻。她從“傲君姐的朋友”變成了一舉一動都能牽著何夢露的心走的卿言,獨一無二的卿言。

    這樣的人,她也許會因為不再喜歡而拋棄小狗,她或許會徹底忘掉何夢露的存在,她或許會不把任何人與任何感情安排進人生的軌道里……她也許冷淡,也許孤傲,也許不羈,可她怎么會去殺人呢。

    她怎么會去殺人呢,她怎么可能因為錢而變得面目全非呢。

    何夢露徹夜未睡,重新查閱起卷宗。

    這一次,她看到的是滿目謊言,只不過這個謊言實在太精妙,環(huán)環(huán)相扣,沒有破綻。

    但謊言依舊是謊言。

    何夢露吩咐手下,斗毆事件按文秀姍與兩名跟班互毆處置,另一個人沒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與此事無關(guān)。

    卿言沒有殺人,那么是誰在害她?她又為什么不肯將自己卷入其中?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回答她的疑問,全監(jiān)獄唯一一臺能夠收到外界信息的電腦此刻彈出一條新消息。

    竟是許久不聯(lián)系的老同學(xué)發(fā)出的。

    何夢露隨手點開。

    【夢露,好久不見了。我們真應(yīng)該多聚聚,你有空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家新店,你一定會喜歡。店的名字是“月影咖啡”,地址好像是經(jīng)七路2503號,我具體記不太清,但導(dǎo)航能找到。如果近期有空,我們一起探店吧!】

    何夢露不由得湊近屏幕,緊緊地盯著這條消息。

    發(fā)信人是于雪晴,她和卿言共同的高中室友,聽說大學(xué)時學(xué)的法律,目前已經(jīng)在法院工作。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何夢露清晰的記得,高中二年級剛開學(xué)的那天,于雪晴不知看了什么特工電影,入了迷,非要全宿舍定下一條暗號。

    “這條暗號只有我們四個能明白,只要一聽到,就會意識到有哪里不對,說不定能在關(guān)鍵時刻救我們于危難之中。很帥吧!是不是很帥!”

    高中時期的于雪晴是個精力過于旺盛的女生。她對什么事都興致勃勃,幾天后便會熱情驟減。同為舍友的其他叁人早就習(xí)慣了她這種性格,何夢露記得當(dāng)時是何傲君第一個回應(yīng)了她。

    “于大特工,你要怎么把這個暗號插進日常對話里而不受人懷疑呢?”

    這句調(diào)侃引起卿言的輕笑。

    于雪晴被噎得無話可說,看了一眼斂去笑意的卿言,故作深沉的搪塞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就會想到辦法了?!?/br>
    于雪晴沒有食言,因為她們當(dāng)時所定的暗號,就是2503.一個就算翻遍她們所有的資料也不會聯(lián)想到是暗號的,卻又對四個人來說有著特殊意義的數(shù)字。

    她們四人高中時住的那間宿舍,門牌號是508號。但不知為什么,剛住進去的時候,數(shù)字8磕斷了半截,看起來像3.于是她們四個一直戲稱自己的宿舍是“二號503”,內(nèi)部稱呼,外人不知道。

    為了防止自己會錯意,何夢露特意查了信息里提到的“月影咖啡”,如她所料,確實在經(jīng)七路,門牌號卻與2503完全不沾邊。

    2503,2503……何夢露默念著那串?dāng)?shù)字,好像那是一串能夠終結(jié)噩夢的代碼,而現(xiàn)在她終于可以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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