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心中涌起一絲不好的預(yù)感：“巴特雷郡?！?/br>
    然后他面前這位貴族夫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成串地向下落去。

    “孩子……我接下來的話你或許不愿相信，但是我和我的丈夫曾于十四年前前往巴特雷郡度假，這次度假長達(dá)一年，因為我懷孕了，我身體一向不好，便決定留在巴特雷郡等這個孩子出生再回王城……”

    “但是接下來的發(fā)生的事，完全地超出了我們的掌控，因為去巴特雷郡度假完全是興之所至，所以我們并沒有帶太多值得信任的仆人，最后需要接生時，我們拜托以前在王城相識的一家貴族找了接生的人……但沒想到的是，我們以為的朋友并不值得信任，他們竟然因為當(dāng)初他們經(jīng)濟狀況每況愈下不得不來到巴特雷郡定居，而對仍在王城的我們懷恨于心……總之，那個孩子被他們藏了起來……”

    “我和伯納德找了那個孩子很久，可是……可是……”

    黎曼看著泣不成聲的瑪麗安夫人，眉心微皺。

    當(dāng)初他確實給自己編過一個身世，還暗示了自己沒準(zhǔn)有貴族血統(tǒng)，但那完全是為了騙羅德公學(xué)的門衛(wèi)……

    他上輩子是孤兒，但并沒有因此對親情格外渴望，所以他其實真的并不想突然多出了一對父母。

    而且，他掃過面前的幾個人，捂著臉開始哭的貴族夫人，愣住后眼中對他敵視更深的少年，不遠(yuǎn)處站著的高大男人，應(yīng)該是這位夫人的丈夫，他的情緒波動顯然沒有這位夫人那么大，既看不出驚喜，也看不出對當(dāng)初發(fā)生的事的耿耿于懷，甚至眉心還有些微皺。

    嘖，總感覺很麻煩的樣子。

    “哇，確實和伊瑟維爾德伯爵長得一模一樣呢……”

    耳邊傳來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黎曼心頭微動。

    伯爵？

    他來到王城后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打聽了一下巴特雷夫人的身世。

    巴特雷夫人出身于霍普金家族，是霍普金伯爵的二女，以美貌與智慧并存聞名王城，前往西尼游學(xué)數(shù)年后回來嫁給了巴特雷伯爵，并前往了巴特雷家的領(lǐng)地，也就是黎曼的出生點巴特雷郡。

    再配合厄瑞拉男爵日記中的那句“憑什么伯爵侯爵的子女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進(jìn)入教廷特設(shè)的學(xué)院學(xué)習(xí)魔法”。

    所以……或許他確實該試試認(rèn)下這些親人？

    想到這里，他調(diào)整好表情，茫然地，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個和他長得幾乎完全一致的中年男人，又看向含淚看著他的瑪麗安夫人。

    “所以……所以，我不是孤兒對嗎？我有屬于自己的父母對嗎？”

    瑪麗安夫人痛哭出聲，沖上前將他抱住。

    少年茫然地試探性地回抱住缺位多年的母親，臉上不是欣喜，只是純粹的茫然，這副樣子令只想看熱鬧的圍觀群眾都不禁心疼了一下，抽泣了一下，掉了兩滴淚。

    第50章 審稿/公爵府的不速之客……

    兩天的時間，夠一個八卦飛得滿王城都是。

    比如，伊瑟維爾德伯爵和伯爵夫人找回了他們失散多年的大兒子。

    而這個大兒子，恰巧是阿奇爾·門羅先生特意從巴特雷郡帶回來的學(xué)生。

    真就有這么巧的事！

    這個故事還包含了一些其他元素，比如害得伯爵，伯爵夫人同他們的大兒子失散的正是伯爵從前的好友，哎呀真是世風(fēng)日下。

    再比如伯爵的兒子，門羅先生的學(xué)生還擔(dān)任了費爾南迪小公爵的家庭教師一職，成功成為第一個任期已經(jīng)超過了一周的小公爵家庭教師，真不愧是門羅先生的學(xué)生！

    八卦故事的主角黎曼，花了兩天時間補全那份無窮級數(shù)的論文，然后如約來到了投稿處。

    眼熟的馬車停在了他面前，一個渾身酒氣的醉鬼晃晃悠悠地跳了下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下意識地要去扯黎曼。

    黎曼后退一步，醉鬼原地晃悠了幾下，最后維持住了平衡，并向黎曼綻放了一個看上去智商不高的燦爛笑容。

    黎曼：“……”

    他對海勒·維倫的科學(xué)家濾鏡要碎了。

    自從知道海勒·維倫是個受到教會信仰和雞娃父親雙重壓迫但實質(zhì)上是個具有求真精神的科學(xué)家后，黎曼已經(jīng)自動將他來考試時的醉鬼樣子歸為了考試前壓力太大導(dǎo)致的偶然事件。

    結(jié)果……這家伙，根本就是個純粹的酒鬼吧！

    純粹的酒鬼海勒·維倫并沒有看出黎曼隱晦的嫌棄，他抓住黎曼的肩膀：“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太好了嗚嗚嗚……就連找到親生父母這種事都不能阻擋你寫論文嗎？不愧是你！果然你這樣的人才能被稱為天才啊……太好了……嗚嗚嗚，我昨晚還以為要我自己交論文了，憋了一整晚，今天干脆去酒館呆了一上午，太好了黎曼，你來了我就有救了……”

    黎曼把他的手從肩膀上拿下去：“還沒有認(rèn)親，只是答應(yīng)伯爵夫人每周去看伯爵府上做客而已?！?/br>
    海勒：“誒？為什么？你跟伯爵長得根本就一模一樣，光明神來了也要說你們就是父子！”

    黎曼：“一方面我這邊暫時不方便換地方住，還要給小公爵當(dāng)家教，另一方面他們家自己內(nèi)部有爭議吧，繼承權(quán)之類的東西……切斯特他們來了，走吧。”

    黎曼帶著晃晃悠悠但詭異地還能正常走路的海勒迎上佩格·切斯特一伙人。

    切斯特嫌惡地看了眼渾身酒氣的海勒，扭頭看向黎曼：“你就成天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黎曼：“糾正一下，我們并沒有混在一起，只是在門口碰到的?！?/br>
    切斯特臉上閃過一絲迷茫——這和他想象中的好像有哪里不一樣？黎曼不該強硬維護(hù)他的朋友嗎？雖然他不懂為什么黎曼會和維倫成了朋友。

    切斯特甩甩頭，跳過這個話題：“關(guān)于開四次方的論文寫好了嗎？”

    黎曼猶豫了一下：“算寫好了吧。”

    切斯特皺眉：“希望你不要成為唯一一個沒能通過審稿的人?！?/br>
    黎曼聳聳肩：“借你吉言?！?/br>
    “哼?！鼻兴固貋G下一聲冷哼，大踏步朝門內(nèi)走去。

    負(fù)責(zé)給《數(shù)理》這一雜志審稿并出版的地方是皇家學(xué)會，這個名字很難不讓黎曼想起地球上牛頓加入的那個皇家學(xué)會，只是這兩者有一個很重大的區(qū)別，牛頓加入的英國皇家學(xué)會討論的東西比較雜，成員提出的想法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而且熱衷于做實驗，整個學(xué)會比較熱鬧。

    這個世界的皇家學(xué)會，只為數(shù)學(xué)家服務(wù)，這個世界的數(shù)學(xué)家大多數(shù)又喜歡在自己家干活，所以，黎曼一走進(jìn)這幢建筑，就感到了一絲冷清。

    進(jìn)門后都大廳里只零星的幾個人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擺著一壺茶一副紙筆，嘴里叼著煙，然后陷入沉思。

    切斯特熟門熟路地走過大廳，沿著長廊走到底，在走廊最后一間的房門上敲了敲。

    “進(jìn)來！”

    里頭傳出一聲暴躁的叫喊。

    “吱呀”一聲，切斯特推開門，他們這七八個人按順序走了進(jìn)去。

    門內(nèi)是一張桌子，一堆稿紙，還有一個滿臉陰郁暴躁的中年男人。

    一臉暴躁的中年男抬起眼瞥了他們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又是斯普林斯的學(xué)生啊……”

    佩格·切斯特心中閃過一絲不詳?shù)念A(yù)感，皺起眉問：“上一級的人已經(jīng)來過了嗎？”

    對方指了指桌上的稿紙：“可不是嘛，還留下了一堆垃圾?！?/br>
    切斯特聞言松了口氣，他就說嘛，上一級的學(xué)生一年了都沒發(fā)幾篇論文，就足夠說明他們的水平有多糟糕了，搶在他們這些人前面來了又如何？

    暴躁的中年男抽出一份，陰陽怪氣地念道：“《如何以佩羅爾方法計算十萬以上的數(shù)字的平方根》。”

    “《如何將佩羅爾方法延展至開立方根》?！?/br>
    “《論開高次能否應(yīng)用佩羅爾方法》?！?/br>
    “……”

    暴躁的中年男越念，切斯特的臉色越差。

    念到最后，暴躁男將手中的紙一扔：“庸才！都是庸才！斯普林斯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只會跟在別人身后撿剩飯吃嗎？！都是怎么考進(jìn)來的？！”

    切斯特的臉色已經(jīng)黑成鍋底了。

    平心而論，黎曼如果要說句公道話的話，他其實不覺得切斯特這種行為有問題，不然他也不會答應(yīng)和他們一塊水論文——水個個把論文對于數(shù)學(xué)系的學(xué)生來說那不是挺正常的嗎……一個新方法不把所有情況都套完，這波風(fēng)潮是不會過去的，總要給庸才們一點水論文的機會，哪能人人都寫得出創(chuàng)新性文章……不過他覺得，切斯特大概受不了被罵庸才，他看向?qū)Ψ?，有些好奇他打算直接打到回府還是怎么辦。

    “所以，如果你們的論文也是這種垃圾玩意兒，就不用交給我了，自從佩羅爾先生的文章發(fā)布，我已經(jīng)看夠這些玩意兒了?！?/br>
    暴躁的中年男一臉嫌棄地把桌上的一堆紙全部揮到一旁，支起雙手，瞇起眼看向面前的這群學(xué)生，目光銳利。

    “沒事的話，請回吧，我要睡覺了?！?/br>
    “咳咳。”黎曼咳了聲，看切斯特和其他人慘白的臉，黎曼覺得他們現(xiàn)在大概大腦處于一片空白中，恐怕只能由他來打破這個尷尬的氛圍了。

    暴躁中年男“刷”得一下看向發(fā)出聲音的黎曼：“你有什么想說的嗎？少年。”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門羅先生新收的學(xué)生對嗎？看在門羅先生的份上，給你一個忠告，少把時間放在那些無意義的論文上，不然你只會讓門羅先生失望?！?/br>
    黎曼摸了摸鼻子，遞上自己手中的羊皮紙，露出一個靦腆但自信的笑容：“說實話……我覺得我的論文還挺有意義的。”

    “哦？”暴躁男挑了挑眉，接過那疊紙，“那我倒要看看。”

    “從佩羅爾先生在上一期《數(shù)理》中提到的開方方法中……嗤，這就是你說的有意義？”

    面對對方的不屑與嗤笑，黎曼耐心地建議：“請繼續(xù)向下看吧?！?/br>
    暴躁中年男——卡爾文·羅斯不耐煩地重新閱讀起這篇開頭足夠套路的論文，見鬼，這個開頭他最近起碼看了一百來個了，然而，越往后看，他越心驚。

    他猛地將羊皮紙翻到后幾頁，瞳孔睜大，又猛地翻回第一頁，越往下讀，他的眉頭鎖得越緊，幾分鐘后，佩格·切斯特幾乎是震驚地看著以心算聞名的卡爾文·羅斯先生在桌上翻了半天，終于翻到了一張草稿紙，然后對著黎曼的論文演算了起來。

    卡爾文先生顯然已經(jīng)入了迷，他一會兒拿起黎曼的論文仔細(xì)地對著某一處沉思，一會兒念念有詞，一會兒在紙上奮筆疾書，切斯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你寫了什么？”

    黎曼：“一點關(guān)于佩羅爾先生方法的思考罷了?！?/br>
    黎曼不是故意想凡爾賽，就算他直接告訴切斯特——“我寫了關(guān)于無窮級數(shù)的論文”——對方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啊……

    切斯特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怎么會這樣……居然是真的……”卡爾文·羅斯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計算結(jié)果，他將黎曼論文上寫的步驟自己算了一遍，真的得出來完全一致的結(jié)論——特定的，無窮個數(shù)字加起來，真的可以得到一個確定的數(shù)值！

    “這簡直，太……神奇了?！?/br>
    他抬起頭，從書桌背后沖了出來，猛地抓住黎曼的肩膀，一邊搖一邊大吼：“你是怎么想到的？！這簡直就是……就是……神賜般的思路?！?/br>
    黎曼一口咬定：“是根據(jù)佩羅爾先生的論文想到的?！?/br>
    卡爾文·羅斯神色變得有些復(fù)雜，確實，對方在論文的一開頭就寫了——但是！他整篇論文中的“顯然”就沒有一個是顯然的?。?/br>
    他放開黎曼的肩膀，重新回到書桌后，將對方的論文整理好：“這篇文章會以最快的速度刊登在《數(shù)理》上，阿奇爾·門羅……沒有看錯人?！?/br>
    “你們回去吧，我要再仔細(xì)看看這篇文章。”

    切斯特：“可以讓我看看嗎？”

    卡爾文·羅斯端起茶杯，點點頭：“你們看吧，能夠在第一現(xiàn)場目睹這篇文章的手稿，你們應(yīng)該感到幸運，或許這這個場面會寫入哪本歷史書也不一定呢。”

    切斯特走向卡爾文先生的書桌，伸出手將黎曼的論文倒過來，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越看越迷茫，眼神又從迷茫變?yōu)榭謶?，最后是百感交集?/br>
    他抬起頭：“我明白了，我切斯特向神起誓，除非做出屬于我的原創(chuàng)性理論，否則絕不踏入皇家學(xué)會一步?！?/br>
    黎曼：……？別啊大哥，我指望你們幫我修補細(xì)枝末節(jié)的，真要一個人把微積分整個理論包括細(xì)節(jié)全寫完，這得寫到什么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