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灜素衣坐在臺階上刻石頭醒神，如瀑青絲隨意綰在背后。

    大抵是被符勝扯著出了一次宮，她先前靜冷如石的心活泛起來，近日里時常想到年少時的事。

    她喜刻石，連帶著對丹青上點心。一些圖樣子先在筆下有，然后在刀下有。  有一遭她覺著她對各類畫作都見識過了，唯獨沒覽過春宮，于是磋磨蕭寰給她找一本。

    蕭寰把東西捎她手上時，她一臉諂媚：“我就隨便翻翻，權(quán)當(dāng)見見世面?！?/br>
    他白她一眼，“不是什么世面都是見得的。”

    “知道了知道了。”

    她正要翻開書頁，蕭寰挨到她身旁，登時虎軀一震。

    “你干嘛？”

    “我找來的東西我不能看么？”

    的確不能說不能，于是在一種古怪的氛圍中，蕭灜隨意翻了翻，不期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這畫工好生精致，還頗有石揚子大師的筆風(fēng)?！?/br>
    “這就是石揚子的手筆?！?/br>
    “他還畫這種東西？”

    蕭寰告訴她市面上大部分春宮畫工都很粗劣，這種名家繪的版本，很不容易弄到。

    她頓時兩眼放光，“倘若我也賣畫為生，我……”

    瞅見他暗下去的神色，“算了沒有倘若?！?/br>
    “你也想畫吧。”

    他當(dāng)然一眼看出她是心生神往。

    “伯牙難遇子期，不過有些東西，無須慧眼，人人都喜歡。比如這世人皆抵受不住的，聲、色、利、名?！?/br>
    她笑笑，意有所指。

    “你也抵受不住不是么？”

    “自然?！?/br>
    “那你為何想法那般偏激，說什么想出家。只有受了罰的人才去清修，你倒好，巴巴地想去。我看你非得去了才知道后悔，才知道你可以做的事有很多。”

    “我的確也感興趣啊。釋教講戒與定與慧，定下來的境界真的很舒服。無色無相方是真?！?/br>
    “我看你就是閑的?！?/br>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比如畫春宮為生？若我畫春宮，必定以你為原型，英姿勃發(fā)的美少年……”

    不待她意yin太多，他扼住了她的脖頸子。

    她想她應(yīng)該不是閑的，是欠的。

    不知不覺間，蕭灜手底下的玉塊成了一尊巴掌高的立像，赫然是蕭寰的臉和體態(tài)。

    咳咳，當(dāng)然是正經(jīng)的有衣服的形制。

    很快心虛起來，她刻蕭寰的像干嘛，又貴，放在宮里又沒用，但是刻都刻了，怕是只能私藏了。不是想刻一尊佛像來著么？

    符勝偏生不合時宜地過來了，她便暫且把玉像隱在袖擺里。

    見她懶怠起身，符勝便不顧儀容，在她身畔坐定。

    “去去去，擠死了?！?/br>
    蕭灜往一旁推他，他卻把人緊緊錮入臂彎里。

    “阿灜藏了什么？”

    他還騰出一只手拉扯開她袖擺把玉像拿了出來。

    她正為兩人懸殊的力量差距生悶氣，見符勝趁她不備翻出了“蕭寰”，有些慌神，但是面上還維持著鎮(zhèn)定。

    “這刻的是阿灜自己么？好生傳神?！?/br>
    符勝望著小像眼露精光。這五官、這神態(tài)，若不是白得過于純粹，他都要以為是縮小版的蕭灜了。

    她沒回答，他這樣以為也好。

    他久久盯著玉像，然后對上了她的雙眸。

    “阿灜可以把這個小像送朕么？或者至少借朕保管?！?/br>
    “我辛苦的成果憑啥給你？”雖然用的是你家的料子吧。

    “朕平素很少能與阿灜相見，很是思念……”

    “不行！”

    察覺他的意圖，她嚴(yán)詞拒絕，完全不為他楚楚可憐的神情和語調(diào)所動，要他私藏阿寰的小像，那怎么了得！

    他以為她是因羞澀拒絕，完全沒受打擊，還軟磨硬泡起來。

    “這刻的不是我自己，我沒那么自戀?！?/br>
    蕭灜嫌煩，終是神色晦暗著說出了實情。

    “竟不是你……也對，這似是男子，朕先時還以為是著男裝的阿灜……”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

    “阿灜給男子刻像，那個人還很明顯不是朕！”

    “你沒看出來這像跟我長得很像么？”她無奈道，“哦對你剛剛看出來了?！?/br>
    還誤認(rèn)了。

    “這是阿寰?！?/br>
    符勝瞬間放下心來，央蕭灜也給他刻像。他雖說不至于把醋吃到兄長身上，但兄長有的待遇，他怎么也得跟上吧。

    蕭灜本來仍舊是推諉姿態(tài)，不知想通什么，容色忽霽。

    “好呀，正好這里還有料子，我現(xiàn)在便給陛下刻像?！?/br>
    細(xì)長的眼尾甚至帶出一抹笑意。

    “一定要現(xiàn)在么？”

    符勝見她爽快地答應(yīng)，自然欣喜，但是他來的初衷到底不在此。他走了以后，她有長久的工夫刻石。

    “阿灜知道朕來一趟挺難的。”

    瘋狂暗示。

    “是啊，所以您觀摩我刻石就在此刻了?！?/br>
    “能看阿灜刻石的確很好，但……”

    “哦對了，我刻石的時候別碰我，也別跟我說話，否則我的手會頃刻間血rou模糊?！?/br>
    她已經(jīng)cao持刻刀琢磨起了玉石。

    他覺出她是故意的，不過也罷，忍一遭便是。她既然尋機推拒，他成全便是。

    他于是安靜地觀了她刻石一下午。

    記著叮囑，一聲也沒吭過。

    阿灜在刻石期間一眼也沒看他，便將他的形貌盡數(shù)琢刻出，是類似畫師那般有不同尋常的記憶力，還是把他這個人記在了心里呢？

    盞雪很貼心地安排了好幾種小點心，還送過來幾本話本子。

    他用了些糕點，話本子卻翻了兩眼便放下了。

    他很好奇蕭灜看的什么話本子，但是此刻他要認(rèn)真看她刻石，以后便不縱容她以此為由推拒他了。

    等玉像終于完工后，蕭灜已是手酸頸痛。

    “陛下還在？”

    她驚詫道。

    “朕一直都在?！狈麆僖娝７Σ灰?，自她身后為她按揉起肩頸來。

    這個定力……

    她抬眼望了望天。

    “天色不早了，陛下回宮罷?！?/br>
    見他安生了一下午，她很溫和地說。

    符勝抱了抱她，又吻在她額上，方起身準(zhǔn)備離去，就這，還一步叁回頭的。

    “去吧?！?/br>
    她揉了揉眉心，她長得是很好看么，還是很和善，已經(jīng)盯了她一下午了吧，他還這般不舍？

    “對了，你的玉像……”

    “阿灜留著吧。”

    他霎時不磨蹭了，快步離去，怕她追上他強令他帶走玉像。

    “我為什么要留著，不是你想要嗎？”

    她只是望著他的背影喊了句。

    “扔尚制局去?！毖垡姺麆偃ミh了，蕭灜偏頭低聲對盞雪道。

    他不安分，她不是沒對策。當(dāng)朝陛下的小像，擱尚制局便不會出錯了。

    想了他一下午，她腦子都快昏脹了，不要再想到他了。

    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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