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尹秋看著滿江雪，說，陸師姐有一句話我覺得不無道理，也許在她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落入了別人為她而設(shè)的圈套。想想看，陸師姐是無悔峰弟子，有接觸李副長老的機會，面具材料一旦被盜，她就是嫌疑人之一，再加上她主管宮外事務(wù)調(diào)動，有大把的時間不在宮里，這也很容易讓人想到她有足夠的犯罪機會。真的細(xì)作若要未雨綢繆，提前在宮里挑一個日后的替罪羊，那么陸師姐無疑就是最佳人選。

    謝宜君聽著她這番推論，思索道：你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再說這手鏈，尹秋把先前從明光殿撿起來的手鏈拿出來，緊跟著道，這東西太過顯眼，又是隨身穿戴的首飾，只要陸師姐戴在身上，就必然會有被師叔發(fā)現(xiàn)的可能，我在她房里仔仔細(xì)細(xì)找過，并無任何可疑之處，若說陸師姐是小心謹(jǐn)慎，那她又怎會犯這樣的錯誤？把一個亡國之物戴在身上，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告訴別人，她有可能來自關(guān)外？

    滿江雪靜靜聽著，沒有貿(mào)然出言打斷，謝宜君則催促道：接著說。

    尹秋便又接著道：手鏈的事，我們也可以暫時當(dāng)做是有人故意贈給了陸師姐，但怎么說也是六年前的事了，陸師姐記錯人也是情有可原，我眼下還覺得有疑的一件事是，當(dāng)初陸師姐從青羅城趕回宮里，秦箏為何要突然現(xiàn)身打傷她？需要注意的是，秦箏可是在我們云華山動的手。

    此話作罷，尹秋便將目光落在了溫朝雨身上。

    溫朝雨思索片刻，回道：老實說，幾年過去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秦箏當(dāng)初為何要在云華山打傷陸懷薇，這事我不知道，至于是不是南宮憫給她下的命令，這我同樣沒聽說過，總之那陣子你們讓滿江雪假扮沈曼冬去了錦城，我也帶了個假的沈曼冬去與你們周旋，防的就是你們真把小七給挖出來，想混淆你們的視線，給你們添亂。

    她說著，清了清嗓子：可誰知道你們這么jian詐？我又哪里想得到滿江雪竟然會親自假扮沈曼冬？那一次我吃了癟，在教中被笑話了好些天，反倒是秦箏因為打傷了陸懷薇，為小七贏得時間毒死了一個手下，她還出了趟風(fēng)頭。

    彼時謝宜君為了揪出宮中細(xì)作，特地安排了錦城一行，但消息最終還是泄露了，等滿江雪一行人回宮后，謝宜君便命令葉芝蘭與季晚疏調(diào)查前往錦城的那批弟子，看看究竟是誰泄露了那次行動。

    然而就在此時，陸懷薇被秦箏打成重傷，性命垂危，所有人便都將重心轉(zhuǎn)移到了陸懷薇身上，季晚疏還因著探望陸懷薇誤了事，叫一個眼看著就要招供的弟子毒發(fā)而亡。為此，謝宜君當(dāng)日將季晚疏臭罵一頓，還罰她頂替陸懷薇去守著上元城，季晚疏到如今還有印象。

    所以我的猜測是，真正的小七早就挑中了陸師姐，尹秋說，她知道錦城那批弟子回宮后一定會被調(diào)查，但非常時期，她不能過問，也不能做的太明顯，所以她要秦箏對陸師姐下手，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然后趁季師姐疏忽之時，殺掉了那名手下，爾后南宮憫要小七幫助溫師叔混進宮劫走我，小七便將陸師姐打暈在湯房，隨后去了上元城與溫師叔見面，如此一來，等我們懷疑起陸師姐時，陸師姐的暈倒，就成了個明明白白的蹊蹺。

    照你這么說，溫朝雨摸著下巴，秦箏也一定知道小七是誰了？

    尹秋說：這也不是沒可能。

    溫朝雨變臉道：若真如此，我豈不是被蒙在鼓里好些年？她罵了一聲，該死，南宮憫又拿我開涮！

    那丁憐真的事又怎么解釋？白靈雖然也覺尹秋的推測有理，但也還是疑惑道，還有溫師叔，她們兩人可都是與陸師姐面對面說過話的，親眼見到的人，總不可能是假的罷？

    總不可能是假的這句無意間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叫在場幾人都心下一動。

    也許就是假的呢？尹秋說，你們別忘了，真正的小七，可是會易容術(shù)。

    白靈一怔，訥訥道：你的意思是，小七是易容成了陸師姐，頂著她的臉做了這些事？

    尹秋點頭，但也有所保留道：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在沒有找到新的線索證明陸師姐無罪之前，她仍是嫌疑最大的那一個。

    白靈不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如果你的猜想是真，那陸師姐也太倒霉了。

    要想知道陸懷薇是不是小七，我倒是有個辦法，溫朝雨倏然開腔道，她在錦城時跟我透露過一件事，這件事，讓我百分百確定小七一定是關(guān)外人。

    尹秋立即道：什么事？

    她喝過延緩容貌變化的藥，溫朝雨說，臉可以易容，但身體的變化總做不得假，她干壞事時要借陸懷薇的臉，可平日待在宮里一定是真面目示人，要知道，小七的年紀(jì)和我們?nèi)齻€年長的差不多，你們可以讓徐長老探一探，看看陸懷薇可有服藥的跡象，如果陸懷薇沒有，那就說明她的確是被冤枉的。

    謝宜君得了此話，無語問蒼天道：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她趕緊看向白靈，速去通報徐長老！

    白靈不敢遲疑，立馬朝醫(yī)閣內(nèi)奔了過去，溫朝雨沒好氣道：這些事加在一起要多復(fù)雜有多復(fù)雜，我先前也是忘了么，又不是故意不說的，你能不能對我態(tài)度好點？

    謝宜君冷著臉：我現(xiàn)下對誰都態(tài)度好不起來，你高高掛起，自然是比誰都輕松自在，她說完，見滿江雪立在一側(cè)許久都未說過話，便問道，江雪，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

    滿江雪一向太不愛當(dāng)眾推測什么，她有什么都是在心中暗暗揣摩，先前尹秋說的話，幾乎也都是她考量過的東西，她自然無需多言。滿江雪說：我在想另一件事。

    謝宜君說：還有什么事？

    這次小秋在蒼郡，與南宮憫達(dá)成過一個協(xié)作，滿江雪說，南宮憫不肯直言小七是誰，但她用圣劍的下落與小秋做了交換，如果小秋能找到圣劍在何處，她就會說出小七的名字。

    還不等謝宜君追問，溫朝雨便愕然道：還有這事？你們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壞到一堆去了！這招雙管齊下使得妙啊。

    尹秋搖頭輕笑：你不知道我去找了南宮憫，我當(dāng)時也不知道師叔找了你呢，這叫什么雙管齊下？

    那就是滿江雪一個人壞！溫朝雨說，平時老說什么宜君最適合當(dāng)掌門，我看你也不差，把我耍的團團轉(zhuǎn)！

    我求求你，你閉嘴罷，謝宜君沒個好臉，嘆口氣看向滿江雪，那么圣劍在何處？南宮憫一向詭計多端，她會舍得把圣劍的下落說出來？

    滿江雪看了她一眼，說：在觀星臺。

    聞言，謝宜君目露震驚：觀星臺是宮里的觀星臺？

    滿江雪嗯了一聲。

    開什么玩笑！她紫薇教的圣劍怎么會在我們云華宮？謝宜君滿臉都寫著荒唐二字，更不提還藏在立著師祖?zhèn)円鹿谮５挠^星臺，這說出去誰信？

    她這話應(yīng)該沒有作假，滿江雪說，小七是以圣劍為條件才與她合作，這么多年了，南宮憫一直拿不到圣劍，小七顯然是刻意拖著她，南宮憫此番說出來，也是想確認(rèn)圣劍到底在不在云華宮。

    謝宜君不免又焦慮起來：可即便真在觀星臺，你們?nèi)羰歉嬖V了她，她萬一出爾反爾怎么辦？

    那也吃不了虧，滿江雪說，她不說，圣劍便在我們手里，她要想拿回圣劍，就只有說出小七是誰這一條路可行。

    謝宜君沉默半晌，暗暗盤算著利害關(guān)系，愁悶道：可觀星臺

    她沒把剩下的話說完，在場幾人也都知道她在顧慮什么，溫朝雨又忍不住開口道：觀星臺又怎么？掘地三尺找一找不就得了，這又不是什么難事。

    你說的容易！謝宜君怒道，掘地三尺，就意味著要將師祖?zhèn)兊囊鹿谮６纪陂_，此乃大逆不道之舉，哪是說說那么簡單？

    人都死了，衣冠冢還頂個屁用，溫朝雨滿不在乎，開墳尋劍是為找出真正的細(xì)作，對云華宮百利而無一害，你們那些個師祖在天之靈知道了，怕也要喜上眉梢才對。

    你以為人人都似你這般離經(jīng)叛道？謝宜君說，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更遑論開宗立派的師祖？你不是云華宮的人，你當(dāng)然站著說話不腰疼，試問你能掘了你爹娘的墳?zāi)共怀?？簡直胡說八道！

    溫朝雨哼笑：墳?zāi)鼓欠N東西，都是立給活人看的，死人知道什么？我若某天真有掘了我爹娘墳?zāi)沟谋匾俏乙膊徽f二話，大不了挖完再立個新的么！

    她說完這話，沉悶了許久的季晚疏便朝她看了過來，溫朝雨視線游移間與她對視上，季晚疏又觸電般地移開了目光，默然不語。

    發(fā)覺她臉上那點稍縱即逝的不自然，溫朝雨神色微頓，旁邊謝宜君還在發(fā)火：你趕緊給我閉嘴罷你！萬一觀星臺根本沒有圣劍，這事你要我如何收場？蠢貨！

    溫朝雨不免也動了氣，冷道：那你就抱著那些衣冠冢睡覺去罷，最好陸懷薇待會兒救不回來一命嗚呼，你們云華宮的細(xì)作也就不了了之，關(guān)我屁事！你這個油鹽不進又迂腐死板的老太婆！

    眼見她二人又要一言不合吵起來，尹秋趕緊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別吵了，掌門，我認(rèn)為溫師叔說的話還是有可取之處，尋劍是為揪出宮中細(xì)作，眼下陸師姐情況不好，又還有頗多疑點，就算南宮憫說話不算話，能找到圣劍也對我們有好處，掌門不妨考慮一下。

    謝宜君氣得頭暈眼花，倒也沒把火氣撒在尹秋身上，她緩了口氣，看著滿江雪道：你的意思呢？

    滿江雪說：可以一試。

    謝宜君掙扎不已，一時半刻也拿不了主意。

    許久過去，她才憂心忡忡道：此事非同小可，絕非兒戲，容我再好生想想罷

    第153章

    醫(yī)閣內(nèi)燒著炭火,暖如夏初，血跡自門口蔓延到床榻，四處散亂著染血的繃帶和巾帕,陸懷薇雙眸緊閉，臉色灰敗,若不是呼吸時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以她現(xiàn)下這副模樣,晃眼一看還真叫人不敢確定她是否還活著。

    刺鼻的藥味與濃烈的血腥味摻在一起，聞的人腦子發(fā)暈,孟璟坐在榻邊，淡藍(lán)松袍血跡斑斑,手也還未來得及洗,她神情呆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旁的弟子們專注于配藥,都不敢同她言語。

    璟兒，你在此處守著，勿要松懈,徐長老擱了筆,將藥方遞給身側(cè)一名弟子，我年紀(jì)大了,熬不了夜，你辛苦些,這兩日就別睡了，仔細(xì)著點。

    孟璟聽到說話聲，略微回了點神,頷首應(yīng)道：徒兒明白，師父早些回去休息。

    你也勿要太過傷心和擔(dān)憂，徐長老寬慰道，把人好生照顧著罷，最好是寸步不離，看著時候換藥，可千萬別出什么閃失。

    孟璟閉了閉眼，起身道：那我送一送師父。

    徐長老擺手：不必送了，你且留下，務(wù)必要將我說的話記在心上，一旦有什么意外情況，定要立即派人來問心峰告知我。

    孟璟乖乖點了頭，便又矮身坐了回去，繼續(xù)看著陸懷薇，徐長老瞧了她兩眼，本想再柔聲安撫孟璟幾句，但想想還是作罷，一言不發(fā)地推開門行了出去。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外頭早已亮起了宮燈，四下里一片明亮，尹秋與季晚疏等了大半天，見得徐長老終于出來，趕緊上前詢問道：徐長老，陸師姐如何了？

    徐長老沉沉嘆了口氣，領(lǐng)著兩人下了階，站去了院子里，說：萬幸醫(yī)閣與明光殿離得近，人也送來的及時，若是再耽擱一會兒，可就小命不保。眼下雖然已經(jīng)止了血，又縫了針，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可她之前風(fēng)寒已久，一直未能得到有效的醫(yī)治，身子本就虛弱，我看她身上還帶著癆病，估計是咳過不少次血，總的來說，情況仍舊不妙啊。

    尹秋與季晚疏對視一眼，兩人都緊緊皺著眉，神色凝重，徐長老又接著道：至于你們先前所說，我這半日探查下來，倒是沒發(fā)覺她用過什么延緩容貌衰老的藥，你們沒學(xué)過醫(yī)所以不知，所謂是藥三分毒，任何逆天而行的舉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否則這世上豈非人人都可長生不老？若想靠藥物維持青春，大概率都要縮短壽命，且還會累及到五臟六腑，說簡單點，便是真的做到了永葆青春，那也只是表面上光鮮亮麗罷了，內(nèi)里必然毒素積存，數(shù)病纏身，但懷薇卻是一切正常，她除了過重的風(fēng)寒和劍傷，身上幾乎沒有別的病癥。

    聽他如是說來，尹秋一時間真是喜憂參半，不知如何答話，季晚疏也是當(dāng)先面露喜意，隨后又沉悶下來。

    陸懷薇沒有服過藥，僅憑這一點，就已經(jīng)可以洗脫她的嫌疑，再加上尹秋白日里的那番推論，基本也都可以證明陸懷薇是被人陷害，然而這雖是一件好事，可真正的細(xì)作卻還是平平安安地躲在暗處，她甚至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可以供人順藤摸瓜。

    這人實在是太過陰險，手段了得。

    那么有沒有可能，這藥經(jīng)人服用之后，并不會留下痕跡？季晚疏思忖片刻，問道，我并非是質(zhì)疑您的醫(yī)術(shù)，只是聯(lián)想到尹秋身上的蠱毒，所以才有此疑問。

    徐長老捋著胡子，頓了頓道：不可能，此乃兩碼事，關(guān)外的蠱毒都是被養(yǎng)蠱人精心養(yǎng)殖而成，種類繁多，蠱毒進入人體，那是人吃什么，它就吃什么，若無養(yǎng)蠱人的cao控，它不會主動傷害中蠱之人，所以再是有名的神醫(yī)給你診脈，他也摸不到蠱毒的存在。我方才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要逆天而行，就必須付出代價，除非她喝的是什么大羅神仙煉制的靈丹妙藥?？蛇@世上又哪里來的什么神仙？無稽之談罷了。

    尹秋道：也就是說，陸師姐的確沒有服用過任何延緩衰老的藥物，她眼下的面貌，就是她真正的面貌。

    徐長老點了點頭，輕嘆一聲：不錯。這一回，可真是冤枉了好人哪。

    尹秋得了這話，心里頓時浮生出nongnong的內(nèi)疚，季晚疏遙遙看向醫(yī)閣，面上也流露出不忍，兩人拜別了徐長老，本想進去探望探望陸懷薇，但考慮到陸懷薇此時還未脫險，便也不便攪擾，也隨之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