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景看他滿臉糾結(jié)難言，坐立不安的，眼里笑意更深，也輕聲回道，是張導(dǎo)請他來的。

    文斯無力地哦了一聲，又慢騰騰坐正回去。

    也得虧他回去了，否則有些人看到他和季明景在那兒竊竊私語，估計下一秒會揪著他的領(lǐng)子把他提溜回去。

    可文斯還是想不通，腦子里翻來覆去，聞禮來就來了罷，這位置安排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自己這么敏感的身份，非要坐在兩個主角中間？這不擺明了拉仇恨嗎？

    靠！到底誰干的！

    文斯心中一聲怒吼，稍待片刻又道不對，聞禮的位置沒人安排，那邊是空的，是他自己要坐的

    那所以，到底聞禮為什么要坐在這兒？

    突然，順著這個思路的文斯想明白了，因為季明景右邊是固定位置，他是主角必定要挨著導(dǎo)演坐的，所以聞禮要離季明景近又要監(jiān)視自己，旁邊這空位就是最佳觀景地點(diǎn)！

    原、來、如、此

    文斯表面淡定，其實內(nèi)心波瀾起伏，正應(yīng)了那句我此時心靈盡是洶涌海嘯，可你看我依然平靜如初。

    這樣緊張的時刻，文斯還后知后覺到一件事，剛才他問聞禮怎么會來，明顯是問錯了人，因為季明景肯定也是希望聞禮來的啊，他真是傻。

    季老師，我就隨便問問他不無歉意地表示，沒有不想讓你CP來的意思。

    季明景不知文斯心里想什么，但他那依舊犯迷糊的表情還是讓他忍不住笑了，在文斯又靠過來說悄悄話的同時，他也稍稍低下頭，我知道，別瞎想。

    兩人這個角度，季明景的目光恰好越過文斯，交錯朝向?qū)?cè)，而那邊有人也正看著他。

    仿佛心照不宣，聞禮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季明景也依然笑著，可其中的暗流卻如陡然撕開一道裂口，涌出什么來，還未見其深，已能知其力。

    不知怎么回事，文斯感覺身邊的氣壓更低一級，直到季明景對他說，典禮快開始了。

    隨著舞臺燈光次第亮起，那種暗中的壓抑感才仿佛撥云見日，終于讓他能夠稍微喘口氣。文斯全神貫注望著臺上，眼里看的耳里聽的都是頒獎，左右不斜視，兢兢業(yè)業(yè)當(dāng)好一個人形木樁。

    漸漸地，左側(cè)快要凍僵的半邊肩膀總算感到一點(diǎn)暖和的溫度，上面并沒有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如此定位準(zhǔn)確的冷空氣，他現(xiàn)在知道是來自哪里了。

    因為他剛才和季明景挨得太近了，有人不樂意。

    文斯越發(fā)覺得，能夠在兩位主角之間持正守身乃是綱領(lǐng)性原則。

    直至輪到季明景上臺領(lǐng)獎，文斯深知前車之鑒，本想著不看以避嫌，結(jié)果因為脖子保持同一姿勢太久僵化了，沒能及時收回目光。

    臺上俊雅的男子在鮮花和掌聲中微鞠一躬，然后以溫暖的音調(diào)說著感謝的話。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季明景朝劇組席這邊望了一眼，他應(yīng)該是向?qū)а葜轮x來的。

    可文斯霎時就覺得，旁邊那人又在盯他了。

    文斯如坐針氈，等切實感到某種注視絕非錯覺后，他實在忍不了了，向左側(cè)稍偏過頭，低聲喚，聞總。

    嗯？男人低沉的嗓音蹦出一個單字，不辨喜怒。

    文斯不和他眼神對碰，以退為進(jìn)，我和季老師沒什么的，網(wǎng)上那些不可信。

    聞禮聽到這話，挑了下眉，真的？這回嗓音里隱約添了某種愉悅。

    可他剛要再說什么，就聽文斯又低眉順眼來了一句，真的，你信我，我是直男，對男人不感興趣。

    文斯不知是自己的停戰(zhàn)宣言起了效果，還是怎樣，反正圍繞在聞禮周身那種暴風(fēng)雪般的冰凍buff突然就消失了。

    他疑惑，也終于敢抬頭確認(rèn)一眼戰(zhàn)況。

    聞禮此時的神色相當(dāng)復(fù)雜，英挺的眉宇蹙起，深邃的眸底仿佛有什么正在醞釀，他好像甚是不悅，但又不僅如此。

    文斯懵了，同時也在那種目光注視下，沒來由心跳加快。

    怎怎么了？

    干嘛這么看著他？他肯定不會和他搶季明景，難道聞禮不該放心嗎？明明上一刻感覺他聲音里的情緒還挺對路的。

    聞禮鋒銳地唇線抿緊，又張開，緩緩問，你確定？

    什么？

    你確定你不喜歡男人？聞禮再次清清楚楚地問了一遍。

    文斯以為他是不信自己對季明景沒想法，當(dāng)即斬釘截鐵說，我非常確定，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差點(diǎn)就要指天發(fā)誓。

    聞禮制止了他，不用發(fā)誓。話出口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可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剛剛那一瞬間心里竟然還怕這個

    我知道了。聞禮最后深深看了文斯一眼，沒再說什么，偏過頭，面朝領(lǐng)獎臺。

    文斯暗暗松口氣，看聞禮那樣子，自己這一招釜底抽薪應(yīng)該是奏效了，因為他這下只看著臺上的季明景，不再專盯自己這個鬧緋聞的小網(wǎng)紅。

    可轉(zhuǎn)念又覺得聞禮剛才的反應(yīng)還是有那么點(diǎn)不對勁。

    雖然那種黑云墜頂?shù)耐厥菦]有了，但好像變成另一種不太明顯的詭異氣氛，文斯摸了摸鼻子，心頭惴惴，他不會又做錯什么了吧？

    第六十四章

    詹姆斯接到好友的跨國長途時,正左擁右抱在遙遠(yuǎn)的澳洲海濱度假。

    他接起來問，讓我猜猜，我們的1%先生,你是遇到情感問題了？需要找我這個混跡江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高人來出謀劃策？

    能聽出是蹩腳中文，但已經(jīng)比大多數(shù)老外水平強(qiáng)得多了。其實這就是常態(tài)化的開場白,詹姆斯幾乎每次都得來上這么怪腔怪調(diào)的一句。

    但這次聞禮竟然沒有直接聽而不見就事說事，反而破天荒地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這可把詹姆斯稀奇壞,他騰地一下從沙灘椅上坐起來,飲料也不喝了，美人也不抱了,凝神聚力，問：你不會真的那話怎么說來著，情竇初開？還是鐵樹開花？

    聞禮不管他飆成語,直截了當(dāng)?shù)?，我問?如果對方是直男,你會怎么辦？

    詹姆斯將手機(jī)離開耳朵，太陽鏡掀到頭頂，又瞪眼仔細(xì)看了看上面的來電顯示。

    半晌,他嘆氣，嚇?biāo)牢伊?，我以為我把別人當(dāng)成你了，你的伴侶機(jī)器人不是可以自主選擇性向嗎？

    這回輪到聞禮沉默,他突然極其后悔自己一時不知哪根筋搭錯，才會撥出這么一個降智的電話來。

    可就在他打算掛掉時,聽筒里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S！

    然后雙方同時沉寂兩秒,詹姆斯說,好吧，我確信我明白你的問題了，首先我得問你一個問題，咱們嚴(yán)肅地討論啊，就那種嗯，抽絲剝繭。

    你問。

    詹姆斯一聽這平直的聲線，心頭嘀咕：上帝耶，他是來真的？

    咳咳，那個人，他反感同性戀嗎？

    這個問題讓聞禮想到文斯對季明景的態(tài)度，不反感。

    詹姆斯一拍大腿，那就好辦了！

    他往沙灘椅后倒了回去，將美人重新攬入懷中，慵懶的嗓音閑閑道，是直的怕什么，掰彎不就行了？

    怎么掰？

    喲，感覺還挺著急，真沒想到啊你還有能今天！

    詹姆斯竊喜，邊就著美人的手從吸管杯里喝口冷飲，邊悠哉道，簡單啊，充分發(fā)揮你的優(yōu)勢，比如時不時在他面前秀秀身材，你身材屬實有料，嗯別的么，我突然想不到你有什么可以秀的點(diǎn)了？

    聞禮耐著性子，冷靜下來不讓自己掛掉電話半途而廢。

    詹姆斯難得能夠這樣隨意地調(diào)侃聞禮，對方還不懟他，但也知道適可而止。

    只要他不反感同性戀，你就找些時機(jī)，與他親密接觸一下，別太過了就那種怎么形容呢，總之你自己體會，目的是試試他潛意識里對你的態(tài)度，不管嘴上怎么說，身體的反應(yīng)才最騙不了人。

    聞禮薄怒，我不用你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喂！你說的什么話，咱倆交情你還不了解我，哥們兒從來都是你情我愿，不屑用強(qiáng)的好不好？我這好心給你提建議呢，你聽不聽？

    聽。

    詹姆斯心想這才叫尊師重教么，反正如果他不排斥你，你就有機(jī)會可以掰彎他，要不然勸你也別勉強(qiáng)，你好他好大家好。

    你是在讓我放棄？聞禮聲調(diào)驟冷。

    主要你會的那些東西都不適合拿來追人啊，一點(diǎn)都不浪漫的好嘛！詹姆斯抱怨完倒有了個建設(shè)性的意見，還有另外一種思路，咱不說你有什么，你看對方喜歡什么，你就投其所好。

    聞禮聽著覺得這個靠譜，比如？

    詹姆斯將手機(jī)換了只耳朵，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老神在在說，比如他喜歡吃什么啦，有什么愛好啦，穿衣風(fēng)格啦，或者喜歡什么動物啦、追什么明星啦之類的，總之能多博取好感又能增進(jìn)你倆相處的點(diǎn)盡管安排上。

    聞禮邊聽，邊在腦子里飛快整理清單。

    已知：喜歡小狗、喜歡刺激、喜歡吃辣、喜歡演戲、喜歡穿運(yùn)動裝。

    未知：很多。

    待知：好像更偏好季明景那種長相和性格的？(此條自動劃去)

    詹姆斯突然想到另一個關(guān)鍵，但有一點(diǎn)！這種直男你撩歸撩，他沒真動心前千萬別在他面前露餡兒，否則你絕對直接被判死刑！他往后見你能躲三里地，到時候你哭啥都沒用了，真的，親身教訓(xùn)！

    他剛說完，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沒聲兒，就問，Leadle，你還在聽嗎？

    在。

    我說，乖乖，你不會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吧？

    聞禮遲疑道，應(yīng)該沒有

    他沒發(fā)現(xiàn)，仔細(xì)回想過，聞禮又確切說了一遍，然后問，還有什么？

    這認(rèn)真的勁兒，比起做學(xué)術(shù)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別提為了追人能不恥下問到這個份兒上。

    詹姆斯嘖嘖兩聲，調(diào)笑，你問的我可傾囊相授了，但我還沒問你呢，你到底看上誰了？誰這么神通廣大，把我們1%先生都征服了，不簡單啊。

    聞禮沒有立刻回答，他一般是不會回答別人問的八卦的，但這次短暫思索后，他道，你見過。

    他說的是見過，而不是認(rèn)識。

    詹姆斯身為老外，對中文的博大精深其實理解還不夠透徹，但此刻他竟如有神助般瞬間頓悟，一下聯(lián)想到什么，突然抽了口氣。

    可憐人家躺得挺愜意的，再度直挺挺從太陽傘下坐起來，這次頭頂上的墨鏡都驚掉了，掉在沙灘褲衩上。

    你別告訴我是巴黎那個

    是。聞禮答得又快又利落，就沒打算和他隱瞞。

    詹姆斯果然說不出話了。

    聞禮云淡風(fēng)輕道，所以別惦記他了，和我搶，你贏不了的。

    我什么時候說要搶了，詹姆斯哀嚎一聲，又笑，不過我怎么隔著電話都能聞到醋味兒，我說，這語氣，你是已經(jīng)碰到情敵了吧？還是相當(dāng)強(qiáng)勁的情敵？所以這么風(fēng)聲鶴唳的？

    話音落自己先哎呦道，我這成語用得可真不賴！有水平哎！

    詹姆斯大笑，欠欠的語氣幸災(zāi)樂禍說，真想不到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在這魔性的笑聲中，聞禮皺緊眉掛斷了電話。

    不過，忍他半天總算不是全無收獲。

    **

    聞禮在中場離席，文斯以為他終于覺得無聊，大忙人看過季明景頒獎后就撤了，結(jié)果臨近結(jié)束時那人竟又回來坐下。

    但好在，文斯覺得自己那通坦率陳詞仿佛頗見成效，聞禮不再有事沒事盯梢他，就算坐在那兒存在感也沒那么強(qiáng)了。

    頒獎禮后，韓大義聚齊全劇組，說要補(bǔ)辦第一季的殺青宴，也是為獲獎慶功，地點(diǎn)就在他自己的宅院。

    全組所有人都去，文斯沒有太具說服力的理由推脫，不過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和聞禮說清楚，也不會再招惹仇恨，去這種場合倒不必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

    慶功宴就在露天院子舉辦，由于頒獎禮是下午，現(xiàn)在剛好臨近晚餐時間，韓大義特意請來一中一西兩位頂尖名廚，現(xiàn)場烹調(diào)，隨便吃喝，大手筆犒勞劇組連日來的辛苦趕工。

    雖說名義上是聚餐，但也類似于團(tuán)建活動，總不能只吃，還得各自聚起聊聊的。

    可文斯不一樣，他繼續(xù)獨(dú)樹一幟自成一脈，組成單人蹭吃小隊，離誰都遠(yuǎn)遠(yuǎn)的，就專注享受美食，后來他最愛的刺身上桌，取一盤加上芥末，吃下去從嘴巴到心都通透，直嘆世間唯美食不可辜負(fù)。

    這種多少帶點(diǎn)社交性質(zhì)的場合，聞禮不是劇組中人，他其實大可以婉拒不來的，但為了某種不可明說的目的，他還是來了。

    身份原因，少不得有人與他攀談，聞禮偶爾抬眼，看見文斯瞇起眼睛吃芥末，那無比沉浸其中的表情。

    有一瞬間聞禮晃神，想起他姐在年會上吃壽司時的樣子。

    不過再看去，那是文斯，直男文斯。

    聞禮正要收回視線，突然目光所及的范圍出現(xiàn)了另一道身影，是朝文斯走過去的季明景。

    那位旁人口中的溫暖男神、新晉視帝，從身邊經(jīng)過的侍者盤中取下兩杯葡萄酒，在文斯望過去的同時，微微抬了手中酒杯，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在邀請。

    而文斯也回之一笑，剛剛被芥末刺激得氤氳著水汽的眼睛，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他匆匆咽掉食物，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然后，文斯接過酒杯，兩人輕輕碰了碰杯沿，各飲一口，相談甚歡。

    聞禮收回一半視線，深邃眸光不著痕跡斂了去，然后對身邊說話的人稍欠身，道聲，抱歉，失陪一下。

    路過侍者看見他，問是否需要添酒，聞禮說不用，抬手將空酒杯放在盤上。

    已經(jīng)離得很近的時候，恰有兩位女士從前邊談笑著走來，聞禮腳步短暫禮讓，再抬眼時，變故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