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出柜那次，女友粉流失了許多，文斯開始也沒發(fā)聲，季明景還以為自己判斷失誤，后來的送花事件則讓他更加迷惑了。

    而現(xiàn)在再次見面，季明景能確定，文斯對他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他終于可以放下心，減輕心頭的負(fù)罪感，耳小思是他最早的幾個老粉之一，曾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不離不棄，說自私也好，他總是希望他們之間的情誼能夠走得更久遠(yuǎn)一些。

    演藝這條路看似充滿鮮花與掌聲，但對季明景而言，這些臺前幕后的人們，才是他最最重要的財富。

    不過

    還是有些疑惑，文斯真的將之前那束花忘記了嗎？他眼神間那瞬間的躲閃，可他又確實給他寫下了相同的話，但會這么容易就忘記嗎？

    季明景無意識地?fù)u了搖頭，應(yīng)該不會。

    他們相遇的次數(shù)不多，自演唱會初見以來，文斯就和他想象中那個執(zhí)著又敏感的粉絲不太一樣。

    而他那張臉

    季哥，咱們屋就差你了！

    有人在身后呼喚，季明景收斂思緒，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到屋里。

    張導(dǎo)親自帶隊清點完劇組人數(shù)，場子外的燈才盡數(shù)滅掉，只留下一排屋檐下照明小燈，以防有人起夜找不到方向。

    **

    城市里□□點鐘正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華燈初上，璀璨流光，而此時這座小山包卻已經(jīng)在夜色包裹下陷入淺眠。

    文斯小心走在黑黢黢的鄉(xiāng)間小路上，道旁樹影婆娑，雖然已經(jīng)聽說這附近山里野生猛獸早就絕跡，但冬夜冷風(fēng)吹得枯枝嗚嗚作響，感覺還是有些瘆人。

    手機電筒的兩道亮光時而交錯，時而照向不同的兩側(cè)，文斯的羽絨服長及腳踝，看不清路也不敢走很快。

    聞禮在他前邊，每隔小會兒便放慢腳步等他。

    文斯望一眼前面隱隱約約與旁側(cè)不同的道路顏色，道，我怎么覺得回去要遠(yuǎn)一些，這估計得走一個多小時吧？

    聞禮幫他看著腳下，慢點走，不用急。

    他在前邊就是探路來著，山間露重，腳下時不時會踩到滑溜溜的苔蘚，他提醒文斯注意。

    你還是拉著我的衣服吧。見文斯又有一步?jīng)]踩穩(wěn)，聞禮終于還是建議道，你的鞋底沒我的防滑。

    還真的是！文斯找到根源所在，從善如流，挺自然地伸手抓住了聞禮沖鋒衣的下擺。

    可當(dāng)抓緊之后，他跟隨聞禮又走了兩步，再抬頭望路時看見的就是前面那人寬闊高挺的脊背，隔著挺近的距離，有時候步子一頓，差點就能撞上去。

    文斯心里沒來由地有些局促，來時他們和那山民一起，隨便聊聊，現(xiàn)在回程卻是他和聞禮單獨兩個人，而來時感覺路途沒那么遠(yuǎn)，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也就到了?？涩F(xiàn)在這段路走了那么久，仿佛還在相似的位置徘徊。

    文斯手指無意識捻了捻那片布料，他覺得應(yīng)當(dāng)說點什么，不然太安靜了，風(fēng)聲和腳步聲混在一起，聽得人愈加頭皮發(fā)麻。

    那個關(guān)于大林的事，你下午還沒說完。

    當(dāng)心。

    正好經(jīng)過一個上下坎，聞禮將手機光往文斯腳下打，等他也平穩(wěn)走過來，才說，我上次出差來這里，知道了那孩子的事，創(chuàng)致有這方面的產(chǎn)品，就適配一套給他裝上了，所幸效果不錯。

    還是一如既往，說什么都輕描淡寫。

    我瞧著那好像不是市面上普通的假肢？

    是帶神經(jīng)傳感器的。

    果然，文斯沒看錯。大林還小，他從現(xiàn)在直到成年，不可能只佩戴一套假肢吧？后續(xù)呢？

    程序不變，只需要定期更新框架，換起來并不復(fù)雜，等他年齡再大一些，身體發(fā)育穩(wěn)定后，可以用上仿生假肢，外觀上看和普通人一樣。

    原來聞禮已經(jīng)替他打算到后面的事了。

    文斯白天見到大林走路，還有在教室畫板報時右手手指的動作，就看出那絕非單純的機械假肢，是可以順應(yīng)大腦指揮的智能假肢。

    聞禮雖然不提，卻不代表文斯猜不到，創(chuàng)致科技的事他向來還是很關(guān)注的，機械假肢的介紹在公司主頁上有，是未來智能醫(yī)療領(lǐng)域研發(fā)的一個核心項目，但因為造價高昂，融合了腦電波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感應(yīng)器的假肢產(chǎn)品暫時還難以達到普惠于民的程度。

    所以今天這些捐贈物資，還有這套幾乎終身包換的智能假肢，似乎在聞禮看來都無足輕重，連多提幾個字都不必。

    弟弟能有如此為人，文斯自然是欽佩又驕傲的，可還是有種自己又在馬后炮的感覺，這次來這兒是我叫你，你先前明明已經(jīng)來過一次，卻說都不說，讓我還以為

    以為提了個多好的建議，攛掇聞禮捐東西，甚至挺有成就感。

    腳下正好有塊石頭子，文斯一半無心一半懊惱地，抬腳踢出去，小石子滾了幾滾沒入道旁厚厚的殘枝敗葉里。

    到底覺得幼稚，把后面嘀咕的話咽下了。

    他以為聞禮應(yīng)當(dāng)沒聽清，孰料對方卻道，抱歉。

    文斯微訝地抬起頭。

    聞禮短暫停下來，隨即邊走邊說，我原本覺得來過這里的事，沒必要特意和別人說，不過是我疏忽了，你不是別人，我應(yīng)該提前告訴你的，抱歉。

    他說話的嗓音依舊平淡，穩(wěn)重得一如他此時特意落在前邊的腳步。

    文斯揪著衣服的那只手突然就緊了緊。

    聞禮回過頭，姐？

    第四十三章

    他望來的眼神認(rèn)真又坦率。

    現(xiàn)在這段道邊沒有那許多枯樹叢與灌木了,視野變得開闊，稀疏云層間微弱星子的光照亮腳下小路，聞禮的面容也隱約看清幾分。

    被他這樣專注地盯著,文斯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這、這種事也沒什么可抱歉的。

    我不習(xí)慣與人說太多,但以后我會注意，聞禮道，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事,也可以直接問我。

    文斯：

    明明是直說直話，聽著卻比那些花言巧語更叫人覺得感動。

    就仿佛在許諾，你是我jiejie，是特殊的,我以后有什么都會告訴你。

    可文斯不知怎么,心里又有點泛酸,還空落落的,腦子里有個理智的聲音在告訴他,他這是占了原主的便宜，若非jiejie這重身份，聞禮待他就會和待其他人一樣,客氣疏遠(yuǎn)，惜字如金。

    而如果不是jiejie,他還會愿意讓他拉著他的衣服嗎？

    想到這兒,文斯自嘲笑了，他什么時候也成會糾結(jié)這種事情的人了？原主都舍棄離開，想這些也毫無意義了不是嗎？人生總得往前看的。

    但文斯還是松開手,說,能看清路了。

    他沒再繼續(xù)抓著聞禮的衣服,反而向前一步，與他從前后變成了并排，離開那個高大的庇護圈，將兩手揣在兜里，同聞禮默默地走著。

    沒有樹的遮攔，山風(fēng)也愈發(fā)緊了，點點冰涼撲面，文斯抬頭看夜空里，什么都沒有，可手掌攤開再收緊，仿佛就能握住一把冰潤濕滑的水沫子。

    下雪了？他奇怪地問。

    沒有，是雪山那邊吹來的風(fēng)。

    聞禮解釋，抬手一指某個方向，今天是月末，要是滿月的時候來，那邊雪山會很好看。

    滿月下的雪山嗎？感覺好浪漫啊

    文斯禁不住想象，也順著他所指望去，可惜沒看見雪山的影子，前邊忽有兩道電筒光左右上下晃動，伴隨人聲和腳步聲朝這邊越來越近。

    彭方漢和另外兩個村民遠(yuǎn)遠(yuǎn)望見聞禮和文斯，立時揮手呼喊，大概是比預(yù)計回得晚，不放心就沿路來接了。

    雪山的話題暫時中斷，一行人回到學(xué)校。

    深山的冬夜是真冷，文斯把兩個熱水袋放進被子里，試過里面溫度還是覺得冷，想等等再脫衣服，現(xiàn)在外面還有燈光，他們都還沒歇下，文斯不敢早早卸妝，帶的卸妝棉就放在旁邊的凳子上，凳子下面有臉盆和暖水瓶。

    屋里冷，文斯邊跺腳邊搓手，這時門被輕輕敲響。

    睡了嗎？是我。是富小薇。

    文斯忙過去給她開門，富小薇生怕凍著他，從門縫塞進個暖水袋，也沒進來，就催他趕緊關(guān)門。

    怎么又給我一個？你自己呢？

    富小薇在門外說，這是你弟弟的，他不用，讓我?guī)湍媒o你，說你低血糖容易怕冷。

    門窗被風(fēng)帶得輕輕晃動了一下，富小薇已經(jīng)走了。

    文斯捧著熱烘烘的暖水袋，比起原先那兩個，這是新灌的熱水，溫度很高。

    他沒留神多抱了那兩秒，感覺手掌的皮膚都熱得發(fā)紅了，才飛快塞進被窩里。

    外面幾間屋子的燈光終于都次第熄滅，文斯簡單收拾好自己，也躺到床上。

    腳下擱著兩個暖水袋，身前再放一個，太燙了手指只能輕輕搭在上面，周圍一圈被單就全都是暖的。

    文斯隱隱覺得額頭出汗，剛閉上眼，又睜開，摸出手機編輯條信息：[謝謝，乖弟弟。]

    大約十秒后收到回信：[快睡吧，晚安。]

    **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孩子們上午沒過來，中午后才和家里的大人們一起聚集到學(xué)校。

    廚房那邊灰色炊煙與白色霧氣騰騰裊裊，鄉(xiāng)里最能干的嫂子們從早晨就開始準(zhǔn)備下午四點的集體年夜飯，自從越來越多青壯年走出去，鴿雪嶺許久過年都沒這么熱鬧了。

    而學(xué)校小cao場上，劇組已經(jīng)搭好露天舞臺，就在高清大幕的旁邊。

    季明景他們正在緊張籌備，雖說只是個簡單的義演，但這排場卻是一點都沒省略。

    聞禮被彭方漢叫去調(diào)試大幕，鄉(xiāng)里網(wǎng)絡(luò)信號一般，為了保證春晚正常播放，達到超高清的視覺效果，還需要再做點信號放大處理。

    富小薇則是在幫老人們照看那些年紀(jì)稍小的孩子，他們跑著跳著你追我趕的，時不時就得摔個跟頭，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叫這氣氛好不熱鬧。

    那么多孩子里，只有大林獨自在cao場的牙子邊坐著，在同伴們竄來竄去的身影中，不住換角度看叔叔們支起舞臺，神情洋溢著新鮮。

    文斯走過去時，他正朝某方向咧開嘴直笑，原來那邊一群男孩子玩踢足球，好像是誰射了個烏龍球，大家都在嘲笑他。

    文斯也在旁邊坐下了，大林轉(zhuǎn)頭看見他，高興地喊了聲聞老師！

    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小林來了嗎？

    文斯還記得大林剛見他，就提過他meimei小林，今天過節(jié)，基本都是一家子來學(xué)校，大林應(yīng)該也不止自己。

    姥姥帶著呢，在那邊。

    大林沖著文斯右側(cè)那方向招招手，小林，快過來！

    哥哥！就見一個小姑娘，才三四歲年紀(jì)，養(yǎng)得胖胖圓圓的，像校門口貼著的那兩張大年畫里的女娃娃，身上大紅的棉襖，紅撲撲rou嘟嘟的臉蛋兒，喜氣洋洋惹人喜愛。

    小姑娘又喚了一聲哥哥，往這邊顛顛地跑來，她穿著厚厚的棉褲和棉鞋，小短腿邁不開，還有個老人跟在后頭，一口一個跑慢些。

    等到近了，大林才張開手，小姑娘就故意撲進哥哥懷里，像是摔倒一樣，還要抱抱撒嬌。

    哥哥一貼臉，就咯咯直笑，滿足得不行。

    小林，這是哥哥的美術(shù)老師，聞老師。

    聞~老~師~好~

    小姑娘奶聲奶氣拖長調(diào)喊，喊完又歪頭，疑惑地問，美術(shù)~是什么呀？

    就是畫畫啦。大林解釋。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手指湊在嘴邊，小林也可以、畫畫嗎？

    你沒畫過大林正想著要怎么說小丫頭才不會失望，文斯卻道，可以的，小林等等，老師去拿個東西來。

    文斯飛快跑回自己房間，他為了這次支教，還特地帶了兩個便攜畫板，充電就可以畫畫上色，和在電腦上出來的效果差不多。

    就在畫板上畫吧，想重新畫按這個擦掉。

    文斯給大林和小林一人一個畫板，教他們怎么在上面畫出線條。

    小林純粹是就是瞎玩，但大林卻畫的很認(rèn)真。

    昨天在教室文斯就發(fā)現(xiàn)了，大林似乎很喜歡畫畫，他畫板報的時候，他就看得特別認(rèn)真，而或許是因為身體原因，他在同學(xué)堆里時有些內(nèi)向，當(dāng)別人都圍在他身邊問長問短，只有大林坐在最前面那排，安靜地觀察他畫畫。

    你畫的是誰？文斯看出大林是想畫一個人物。

    我mama。大林篤定地回答，但他其實畫得并不好，只能勉強看出是個人形。

    文斯正要再說什么，大林姥姥突然輕輕拉了拉他袖子，文斯轉(zhuǎn)頭，見老人對他抿下嘴，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

    文斯忽然就有些懂了。

    這時大林問他，老師，翅膀怎么畫的呀？

    翅膀？

    嗯，我要給mama畫一對翅膀，書上說天使都是有翅膀的。

    文斯默默地握緊大林拿筆的那只手，我?guī)е惝嬕贿叄阍賹W(xué)著畫另一邊，好不好？

    好！大林愉快地點點頭。

    掌下機械手的金屬觸感無比生硬，文斯小心翼翼，帶領(lǐng)它緩慢描摹出一邊翅膀。

    另一邊由大林獨立完成，兩邊翅膀因此不太對稱，一只大一只小。

    小林在自己的畫板上胡亂涂鴉，這時看見哥哥的畫板，指著畫，一字一字奶聲說，這只是大林，這只是小林～小林和哥哥，都在mama背上～

    飛哦飛哦！

    小姑娘的羊角辮一翹一翹的，她還小，顯然不懂得天堂和天使代表什么，但大林卻是早到了明白的年紀(jì)。

    他摸摸meimei的頭，臉上帶著哥哥對meimei疼寵的笑容，過會兒又低頭看向膝蓋上的畫板。

    聞老師，我昨晚夢見我mama了。

    畫板上的小人兒歪歪扭扭，生嫩的簡筆線條，只有一塊紅色梯形能看出是條裙子。

    他的機械食指輕撫著那條紅裙子，mama祝我新年快樂，說我又長大一歲，是個小男子漢了，要照顧好meimei，還有姥姥。

    文斯看著他，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說我一定會的，我還告訴mama，我的右手和右腿都好了，以后和其他同學(xué)一樣，她可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