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素被安排在皇帝右下方的席上坐著，而皇帝左下方是趙隅。由此下去，左邊是大梁的官員，右邊則是英格蘭的使臣們。

    使臣們一行六個，由藍袍子的約翰遜帶隊，五個使臣都能說一兩句官話，但大多數(shù)還是由會同館的翻譯和他們那邊的一個叫中文名叫劉福樂的西洋人代勞。

    第104章 風流小皇帝

    趙素以侍衛(wèi)身份坐在皇帝下首，多少還是有些拘謹，在座的官員誰都比她有資格在座，但皇帝偏偏指定她來，鬼知道他又憋什么壞水，反正她抬頭看熱鬧，低頭吃飯就行了。

    但事實上，她坐在這么個顯眼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安生得了呢？

    使臣們按照他們的禮節(jié)見過禮之后，大家就聊開了，先說了一輪各自的風土民情，然后就說起到了正事。

    大致內(nèi)容就是這幾年海運發(fā)達，西方很多國家知道了中土的絲綢品質(zhì)絕佳，款式又多，但局限于航線長，運輸難，現(xiàn)在海外的大梁絲綢極其缺貨，各方爭奪之下導致價格奇高，英格蘭的國王于是派遣大使前來洽談生意，意思就是想派遣船隊進行對口直銷。

    這樣做的好處是大梁的絲綢銷路有保障，對發(fā)展桑麻產(chǎn)業(yè)大有好處。誰都知道經(jīng)濟上來了，軍事也就有保障，而朝局也會更穩(wěn)定，使臣們便以此為由進行游說，舌綻蓮花，嘰里呱啦。

    皇帝聽著他們陳述，并未急著表態(tài)，只是時不時地問問他們的國情，船只狀況，還有些諸如他們的社交方面的問題。

    兩邊的翻譯都翻得有些磕磕巴巴的，看得出來由于時代局限，翻譯人才還有待培養(yǎng)。

    好在大致意思都沒有什么問題，不存在有什么誤會，趙素一面聽著，一面就在規(guī)矩允許的范圍內(nèi)吃吃喝喝，國宴嘛，不吃白不吃！

    但好景不長，那藍袍子游說半日無果，喝了幾口酒后，便在趙素臉上來回脧了幾輪，然后又說了串英語。

    趙素聽清楚之后，不由得把臉從滿桌子吃食上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皇上，使臣好奇趙侍衛(wèi)的身份，微臣是否如實告知？”

    會同館的翻譯孫際請示道。

    “這有什么不能告的嗎？”皇帝吃了顆核桃仁，看向下方的趙素。

    孫際惶恐稱是，轉(zhuǎn)身向藍袍子做說明。

    藍袍子聽說只是個侍衛(wèi)后，似乎大感困惑，再看向趙素，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長。

    趙素懶得理會，畢竟她的衣食父母允許她坐在這兒。

    先前他們的交談她雖然沒有插話，但是老外的言語之間透露出來的傲慢讓人總聯(lián)想到毀了圓明園的八國聯(lián)軍，從心底里說，她對這些人沒啥好感。

    “皇上，使臣請求離席片刻?！?/br>
    這時候?qū)O際又向皇帝稟報。

    “招待好使臣。兩刻鐘后再聚?！被实壅f道。

    藍袍子一行六人便全皆起身，向皇帝鞠躬之后退了出去。

    殿堂里余下的全是自己人了。

    趙隅起身道：“皇上，這絲綢價格事小，開放船隊進港事大，臣聽說西洋人好斗，他們一來船只，數(shù)目必定不少，沿海必定大開港口。

    “而開了這個先河之后，只怕也將會有別的國家來分這一杯羹，碼頭一雜，到時候防衛(wèi)就難了。

    “咱們的軍防，重點都放在西北，沿海軍防實力并不雄厚，臣以為此事隱患過大，還須慎之又慎?！?/br>
    趙素原本以為也就是利益的問題，趙隅這么一說，她立刻便覺自己格局小了，歷史上之所以有禁海這一說，不就是為了國防嘛，這藍袍子倒是挺會投機，專挑人喜歡的說，真要是把港口全開，放外國船隊進來，還不得讓她親歷一次八國聯(lián)軍事件？

    大梁就是再強盛，他建國也才二十多年啊！眼下當然是沒有實力在這方面做到萬無一失的。

    “他們想要的怕也不只是開放碼頭販賣絲綢，”皇帝走下丹墀，到藍袍子桌前停住，拿起桌上的茶杯對光細看，“他們對中土的茶葉和瓷器都很感興趣，絲綢這里開了口子，必定又會有其余貨品的需求?！?/br>
    趙隅跟上來：“所以咱們不能松這個口?！?/br>
    皇帝看了半晌這杯子，放回桌上道：“防狼固然重要，可送上門來的肥rou，推回去也很可惜啊。西北苦寒，秦王發(fā)回來的奏報說，所有將領(lǐng)御寒的衣裳幾乎都是補丁壘補丁，抗敵的武器甚至都不能做到人手一器，更別說弓駑火炮無后顧之憂的儲備。

    “有了錢，就可以加強軍備，有了錢，又何愁沒辦法固防？”

    趙隅默語。這番話也是說到了關(guān)鍵處。朝廷要做的事太多了，這些年戶部也從未拖欠過戍邊將士的糧餉，但要說到無后顧之憂，便還有一大段距離。而如果國庫充盈，這些便都不是問題。

    “皇上的意思，是想試試看么？”

    皇帝負手轉(zhuǎn)身：“再看吧?！?/br>
    一抬眼看到丹墀下還坐著吃東西的趙素，他頓步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趙素也不想還呆在這兒啊，因為吃的太多，她已經(jīng)特別想去個茅房了，但她是皇帝要求過不得離身的“御前侍衛(wèi)”，他沒發(fā)話，她能上哪兒去？！

    但這會兒她知道她能走了！

    她麻溜站起來，退出了門檻。

    茅房在西邊——有分男女的，因為使臣團里經(jīng)常也會有女使。

    趙素去了一趟出來，看著時間尚早，便想找個清靜地兒歇歇再回去。

    剛瞄中角落里一小片竹林，那邊廂便有人影晃動，還沒看清呢，聲音已經(jīng)傳過來了，一嘴久違了的英語：“那皇帝出來見咱們還帶著個女侍衛(wèi)，必定只是個風流小皇帝，難得他親自來了，咱們得趁這個機會把他游說下來，要是成功了，這對我們來說可是莫大的好處。只要獨攬下東方絲綢的貨源，如此東方絲綢的價格便控制在我們英格蘭手上了！”

    “約翰遜說的沒錯！中土這片土地太富饒了，比如茶葉，瓷器，這些都值得大量販賣！能讓皇帝接受我們的船隊，我們就發(fā)財了！”

    竹林并不密，手指寬的縫隙那頭，藍袍子他們六個正討論得十分熱烈。而大約是仗著語言不通的便利，他們并沒有特別壓低聲音。

    但他們不知道這里藏著個來自二十一世紀考過六級英語的趙素?。?/br>
    趙素把他們這番話全收在了眼里，并且還精準地從他們眼睛里捕捉到了那抹精明的亮光。關(guān)鍵是她還聽到他們曖昧地把她當成了跟“風流小皇帝”扯在一起的“女侍衛(wèi)”！

    第105章 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趙素是那種人嗎？簡直是玷污了她的名聲！

    “使臣大人，兩刻鐘已到，可以歸席了?！?/br>
    這時候那邊傳來禮官催請的聲音，趙素看著他們散去，也往這邊方向回到宴廳。

    宴桌上重新上了酒菜，又有伶人上來表演了一曲歌舞，接著便又回到了先前話題。

    趙素琢磨著老外先前那番話，這擺明是要利用皇帝的“年少無知”來奪得船隊進港的權(quán)力，雖然正當買賣沒啥好說的，但是趙隅的擔憂也是她的擔憂，不敢說所有洋人都是心懷不軌的，可論起藍袍子這伙人的貪婪，一旦開放船隊進駐，日后會發(fā)生什么，會不會提前步入后清時代，真不好說！

    所以這個事情她得阻止！

    但她只是個來蹭吃蹭喝的侍衛(wèi)，哪里有資格插手國事？出聲提醒皇帝？她也沒這個膽子，可沒忘了出來之前趙隅提醒過她皇帝人精似鬼，這要是提醒了，皇帝不得對她怎么得知來的刨根問底？這也不能沖動。

    “皇上，如此互利互惠的事情，何樂不為呢？”

    這時候藍袍子cao著蹩腳的官話開口了?！皳?jù)我們所知，大梁現(xiàn)在還有很多百姓生活窘迫，而且貴國國力也還沒有完全恢復(fù)，而我們國家實力雄厚，錢多得很，你們出勞動力，而我們出錢，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生意做開了，對你們來說，可是源源不斷的收入！皇上，你不要猶豫了，還是盡快下決心吧，我們英格蘭的貴族，都等著你們上好的絲綢！”

    西洋人說話神態(tài)動作都夸張，宴席上漸漸安靜，大伙的注意力也轉(zhuǎn)向了皇帝。皇帝看了眼趙隅，趙隅說道：“使臣大人官話說的不錯，對中土的情況看起來也很熟，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來中土？”

    在座的大梁官員包括趙素都聽得出來趙隅這話有言外之意，作為一個外國人，他居然知道大梁百姓生存狀況，且還當廷說出“國力尚未完全恢復(fù)”這種話，難道不值得介意嗎？

    但是這幫老外顯然聽不出來趙隅話里的探究之意，藍袍子回答道：“我曾經(jīng)在揚州住過三年?！?/br>
    “是么？”趙隅目光深深，“這么說來約翰遜大使是有備而來。”

    這下藍袍子也察覺到氣氛不對了。

    趙素緊盯著他們，只見他們面面相覷，然后他們的翻譯就用英語跟藍袍子說道：“中國人都愛拍馬屁，尤其是他們的皇帝，更是喜歡被人吹捧，約翰遜不能這么說話了，你得順著他的心意，多說好話。不然他翻臉了就麻煩了?！?/br>
    趙素因為正好就坐在他們上首，竟是一字不漏把話聽了進去，此時便氣得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這特么把中國人當傻子呢？古往今來是有很多喜歡被拍馬屁的皇帝不假，但是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就這么做，也太不真誠了吧？皇帝要是吃馬屁這一套，她還用得著混這么慘？

    她忍不住看向皇帝。

    皇帝還是波瀾不驚——他當然能波瀾不驚，他又聽不懂！

    他要是能聽懂，十成十得被氣死！

    這么一來，趙素倒覺得自己有些義憤填膺了。

    皇帝再怎么狗，也是大梁的君主，代表的是華夏人民，她怎么能容許外人占他的便宜呢？更何況他們先前還妄猜她和皇帝不清不楚！

    太過份了！

    “皇上，”這時候轉(zhuǎn)過彎來的藍袍子已經(jīng)開口了，“我到過你們很多地方，云南，廣西，還有貴州，我看到那里的百姓很多都很富?？鞓罚@說明大梁皇帝很有成就，讓人欽佩。

    “不過，每個國家都有窮人，皇上如此年輕有為，要是能夠為子孫后代開辟這樣一條致富的道路，那么您將成為千古不朽的一代帝王！”

    合著他這意思，是說不如他們的愿開放港口就不能成為一代明君唄！

    趙素翻了個白眼：“使臣大人好有道理，既然如此，倒不如這支船隊由我們大梁來組建，由我們從生產(chǎn)到運輸全包含，再送到你們手上你看如何？”

    自己一點虧都不肯吃，還反過來像是給出了多大便宜讓大梁占似的，他就這么會打算盤的？

    她不懂治國，但是她學過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而且先前皇帝和趙隅的話也點明了西洋人想要進駐船隊帶來的隱患，那么就是說，只要松了這個口，對西洋人來說就是有利無弊。

    既然這樣，那他們?yōu)槭裁床荒茏越ù牫龊Ｋ拓洠?/br>
    當然她純粹只是為了懟這幫心機洋鬼子，并不是認真出謀劃策，懟一懟他，她心里就舒服。

    但滿堂之人一聽這話卻都支棱起來了！

    老外這邊展現(xiàn)出不可思議且明顯不認同的表情，而大梁這邊，包括趙隅，都眼神一亮，頓時各種交換起了眼神！

    就連始終都沒有過絲毫表示的皇帝，聽到這里的時候也停住了送到唇邊的酒杯，直直看向了趙素……

    如今絲綢在海外暢銷是事實，西洋人想要通過東方絲綢牟取重利也是事實，如今障礙卻在于全面開港口帶來的國防隱患，既然如此，反過來由大梁來組建船隊負責運輸?shù)剿麄兊拇a頭，豈不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嗎？！

    皇帝目光凝住許久，才把酒杯放下來，看向藍袍子他們。

    “使臣們對這個提議，意下如何？”

    這六個人都有些失措，半晌他們的翻譯才說道：“我們大英的船只好，航海技術(shù)好，當然是我們來運送更加妥當。你們中土人連大西洋都沒走出去過……”

    “你們技術(shù)好？別忘了指南針還是我們發(fā)明的，中國人造船下水的時候，你們還在茹毛飲血，跟中國人談歷史文明，就免了吧！”

    說起來這場談判也落到了趙素的本職專業(yè)上，她就是跟人談了幾年生意的，只不過這筆生意比她談過的任何一筆都要大得多罷了，說起來本質(zhì)卻是一樣?；实奂热粵]有阻止她，而且還順著她的話在往下說，那她還有什么好怕的！

    第106章 朕想認識你的親戚

    藍袍子他們驚呆了！不是都說中土人內(nèi)斂含蓄？哪里有她這么直來直去的？關(guān)鍵是，她一個小丫頭，怎么連他們?nèi)忝嬔氖露贾?？?/br>
    藍袍子提高了警惕：“我們誠心誠意來談生意，海運風險很大，如果半路上遇到風浪，貨物損失，那可是要賠償?shù)?，你們大梁又何必自討苦吃呢？?/br>
    趙素輕哂：“同樣的話我也想問問使臣大人，都知道路上有損失，使臣大人何以就甘愿認下這個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