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63節(jié)
東籬從遠處一路小跑著趕過來,先打量了一番江云蓉的神情,才低聲稟告:“問過老夫人身邊的碧溪了,娘子您猜的不錯。” 江云蓉全身發(fā)冷,如墜冰窟。 最近孔家人幾次上門,想要緩解兩家關(guān)系的用意十分明顯。江云蓉心里升起與孔承澤破鏡重圓的希望來。 原來這只是她癡人瞎想??准沂窍刖徑鈨杉业年P(guān)系,卻并非是通過重修她與孔承澤的關(guān)系,而是想促成另一樁姻親關(guān)系…… “我連被當成兩家重歸于好的棋子都不行嗎?”江云蓉問。 東籬低著頭,不敢答話。心里卻明鏡似的清楚她家娘子和孔承澤是不可能了,否則孔承澤當初也不會那么決絕地寫下休書…… 只是這些話,東籬哪敢說啊。 江云蓉忽然用力握住東籬的雙肩,力氣那樣重握得東籬肩膀生疼,也讓她從思緒里回過神來。 “那個小賤人已經(jīng)成那樣了,他為什么還想著她?我究竟哪里不如她?”江云蓉瞪圓了眼睛,眸中迸出激烈的恨。 東籬瞧著江云蓉這般神情,心里也生出幾分懼來。她覺得再這么下去,她們娘子早晚要為了一個男人發(fā)瘋。 · 江厭辭送月皊回榮春堂,剛邁進方廳,就聽見華陽公主在抱怨—— “把兩家關(guān)系搞僵了,現(xiàn)在想拿厭辭的婚姻大事來修復(fù)兩家關(guān)系?我看老太太是老糊涂了。那孔兮倩哪里配?孔家更不配!” 看著江厭辭和月皊邁步進來,華陽公主立刻住了口,不再提老太太想撮合江厭辭和孔兮倩的事情。 這事兒不必說給孩子聽,讓孩子心煩。在她這里就過不去。 江厭辭將人送回來了,便回他自己的觀嵐齋。 待江厭辭走了,華陽公主拉著月皊的手,讓女兒挨著自己坐下。她仔細打量了一番月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開口:“廿廿,你想清楚了嗎?” 月皊垂著眼睛,長長的眼睫蓄下兩道月牙彎影。她也不去看母親,始終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裙角,低聲說:“想好了……” 華陽公主的心情忽地緊張起來。 月皊勉強扯起唇角來,扯出一個溫順柔和的淺笑。她軟聲說:“我留在這里,阿娘瞧著我的處境會心酸。日后三郎娶了妻,迎正妻前先納了妾是給三郎未來的夫人添堵。” “三郎應(yīng)該有一段舉案齊眉的好姻緣,就像阿娘和阿耶那樣沒有旁的人。我也應(yīng)該勇敢一點,不能……”月皊抿了抿唇才能繼續(xù)說下去,“不能那么依賴著三郎?!?/br> 她努力去笑。 “我今天去看望了一個友人。我們說好啦,要一起開香粉鋪子呢。阿娘,我也能好好照顧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一定能的?!?/br> 眼淚掉下來,她趕忙擦掉,再笑著說:“我都長大啦,不能天天賴在阿娘身邊啦。不過我會經(jīng)常來看望阿娘?;蛘甙⒛锶タ赐乙埠醚??!?/br> 她去拉華陽公主的手,雙手將阿娘的手攥在兩只手之間,用力攥緊,給自己勇氣。 華陽公主亦跟著落了淚。她顫著手,將月皊摟在懷里,緊緊地擁著,一下又一下輕拍著月皊的脊背。 “好,好……好!”她顫聲,卻除了一個“好”字,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女兒終究是走了她覺得正確的路,可是到了這一步,她心里又萬分的舍不得。如果有選擇,她也希望女兒永遠長不大??墒敲\就是這么殘忍,那些苦難的經(jīng)歷伴著月皊,終究是會影響她一生。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 月皊安靜地偎在母親的懷里,對未知的未來有著茫然的畏懼。可是母親溫暖的撫慰像一種鼓勵,讓她不得不微笑起來堅強地往前走。 · 翌日,華陽公主帶著女兒去寺中上香。 她每年今日都會去寺中祈愿,每次都帶著江月慢。只是今年多了兩個人,不僅格外帶了月皊,還多了個江厭辭。 清安寺坐落在一處山脊中,被群山環(huán)繞著,占地不小。寺廟中人來人往,不僅是大富大貴之戶,也有許多尋常百姓。 偶爾能遇見些認識的人,每個人都要會不自覺將目光落在月皊身上。 華陽公主一直牽著月皊的手,并沒有讓月皊故意避開見熟人。 江厭辭對拜佛這種事并沒有什么興趣。他將目光落在月皊的面頰,看見一張乖巧的笑臉。 他再抬眼,望向立在月皊對面的人,那婦人明明在與華陽公主說話,目光卻一次次悄悄打量著月皊。 江厭辭皺皺眉,再看向月皊臉上的笑容,心下便生出些厭煩來。 月皊跟在華陽公主身邊見過好幾波熟人,終于略空閑下來,跟著母親和jiejie去了茶室暫歇。 月皊好奇地打量著墻壁上的經(jīng)文,又從開著的窗戶朝外望去,看見一大片紅燈籠。 遠處有一棵很高的古樹,樹上懸著一道道紅綢。樹下坐了個僧人,在僧人的面前擺著木案,正有人在僧人面前求解簽文。 通往那棵掛滿紅綢的古樹的必經(jīng)之路兩側(cè)掛滿了一盞盞紅燈籠,每個紅燈籠上隱約有字跡。 華陽公主瞧著月皊看得出神,出聲道:“那里可以求平安符,你想過去轉(zhuǎn)轉(zhuǎn)嗎?” 華陽公主環(huán)顧茶室,見江厭辭并沒有跟進來,便道:“若你想去,讓馮嬤嬤跟著你。我和你阿姐還要等慧悟大師過來,不能陪著你。” 月皊猶豫了一下,才點頭說好。 倒也不是因為想湊熱鬧。而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來寺廟。以前都是阿娘和jiejie給她求平安符,她這次好不容易來了寺中,想給阿娘、jiejie,還有三郎,各求一道平安符。 有人正往那邊的古樹去,有人已經(jīng)從那邊回來了。兩旁懸滿紅燈籠的小路,人來人往。 月皊靠邊往前走,默默望著懸掛得并不高的紅燈籠。原來每一個紅燈籠上都被人寫了愿望。因為寫下心愿后要懸掛起來,所以才故意設(shè)得這樣矮。 月皊一邊往前走,一邊瞧著每一個燈籠上的心愿。 燈籠之上的心愿大多是許愿高中、姻緣,家人安康,也有些讓月皊忍俊不禁的小心愿。 比如—— “希望阿娘包的包子里能多放點rou。” “隔壁孫家的那狗趕緊拴上行不行?!?/br> “下次見到她,一定不會再臉紅結(jié)巴了?!?/br> 月皊專注地瞧著燈籠上每一個或大或小皆真摯的心愿,唇角彎了又彎。 一陣風吹來,懸在路兩旁的燈籠霎時擠擠撞撞地跳起舞來。月皊面前剛瞧過的那盞燈籠忽然就被風吹落了。 月皊彎腰,去撿燈籠。 她的手還沒碰到燈籠,視線里出現(xiàn)一個男子修長瑩白的手。食指上套著一枚很細的翠玉扳指,很是眼熟。 月皊緩慢地顫了顫眼睫,垂眼靜默了片息,待落在地面的燈籠被對面的人撿了起來,她才遲緩地站起來。 李淙將那盞燈籠掛起來,望著上面那句筆畫亂飛的——“下次見到她,一定不會再臉紅結(jié)巴了?!?/br> 良久,他徐徐將目光收回來,沉靜的視線落在月皊的身上。 月皊抬起臉來,唇畔掛著得體的淺笑,她望向李淙,略彎膝福了福,平靜開口:“殿下?!?/br> 李淙喉間微動,終是壓下了言詞,輕輕頷首。 李淙沒有想到會在寺中遇見月皊,她以前從不來寺廟。他遠遠看見了她。她穿著紅色的斗篷,兜帽上雪色的茸毛溫柔地時不時蹭著她的臉頰。寬松的斗篷裹在她身上,不顯臃腫,反倒襯得她人纖細,小小的一點。 她貼著路邊往前走,專注地瞧著身側(cè)的一盞盞紅燈籠上的心愿。 他一步步往前走,她也在一步步朝著他的方向走來。李淙凝望著一步步逐漸縮減距離的月皊,目光瞬息不舍移。 兩個人之間遙遠的距離終于被拉短,風起時,他們相遇了。 可是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見到她?在他還沒有考慮清楚的時候,見到一個情緒低落過分清瘦的她。 她是不是過得不好? 這個疑惑在李淙心里升起,又被他自己覺得可笑極了。她怎么可能過得好。 而她過得不好的元兇,是他啊。 月皊收回視線,繼續(xù)往前走,經(jīng)過李淙。 風不止,不僅將這條小路兩側(cè)的紅燈籠吹得東搖西晃,也將月皊的斗篷衣角向一側(cè)吹起,碰過李淙垂在身側(cè)的手。 李淙的手顫了一下。 他一動不動靜默地立在那里,待月皊經(jīng)過了他的身邊繼續(xù)往前走去,他才轉(zhuǎn)身,望向月皊離去的背影。 想要追上去的心是那樣的強烈,強烈得讓他的整顆心都變得開始劇烈疼痛。 胸腹間的難受,讓他想咳。 可是月皊還沒有走遠,他不想讓月皊聽見。他臉色蒼白地憋著,待月皊走得遠些了,他才彎腰一陣陣地咳。 鮮血染紅了他沒有血色的唇。 “殿下!”小春子急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好半晌,李淙才將心悸緩過來。他緩緩舒出一口氣,才抬起被月皊衣角碰過的手。 他攤開手掌,掌中握著一枚平安符。 那是他剛剛給月皊求的平安符。 他抬眼,再朝前方望去。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早已看不見了月皊的身影。 遠處,江厭辭目睹了兩個人相見的場景。 他神色淡淡,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 清安寺有些遠,來這一趟,幾乎折騰了大半日。等回到江府時,已是傍晚時分。 月皊本就身子弱,華陽公主和江月慢最近又染了風寒,坐了這么久的車,三個女人都有些疲憊。 江厭辭沒跟去榮春堂,到了江府便回了他的觀嵐齋。 月皊沐浴更衣剛收拾好,孫福便過來請她去觀嵐齋一趟。 剛好,月皊也想要將給江厭辭求的平安符拿給他。 江厭辭亦是剛沐浴過,他坐在房中窗下。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他的寢屋卻還沒有掌燈,屋子里有些暗,只憑著從他身后的窗紙漏進來些微薄的光。 月皊握著手里的平安符剛要開口,江厭辭卻先開口。 他說:“把你的身契拿來,明日拿去改戶籍走章程?!?/br> “好?!痹掳s點頭,朝江厭辭走過去。 江厭辭看著她走近,又問:“月皊,你想好了嗎?” 月皊在江厭辭身前三四步的距離停下來,她微微用力地攥緊手里的平安符,點頭說:“想好了。三郎,我、我……搬去白家吧!” 江厭辭沒有回話。